喜春光——豆黎【完结】
时间:2023-11-11 23:21:51

  宋禧临时又加了包方便面,两个人蹲在火炉前边看雪边吃泡面时,方谊突然感慨了一句:
  “我们上一次这么半夜偷吃东西,还是我读高中你读初中的时候,这一晃都十来年了。”
  这是宋禧也还记得,“还差点被外公发现,最后还是师兄帮忙打的掩护。”
  她们已经很久不聊过去了,这个话题聊到最后总会让人很难受。
  “找的时间再去看看师父吧。”方谊撑着头,眼睛里闪着水光,“许见川那个臭小子一走这么多年也不说回来看看我们,下次我要当着师父的面骂死他!”
  方谊主动刷了碗,收拾好两人准备回屋睡觉时,方谊突然叫住了宋禧。
  “喜喜——”方谊虽然长她三岁,但她向来嘻嘻闹闹的性子,就算宋禧闯了破天的祸,她都会把她护在身后,然后笑着安慰她:没事,喜喜别怕,师姐在呢。
  她从没训过她,也不允许别人训,许见川都不行。
  对方谊来说,她的底线从来只有一条,那就是宋禧。
  “师父之前教过我们,人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方谊透过窗户的雪光,深深地看她,目光几乎要穿破她的眼睛,她难得严肃,“你要记得。”
  方谊曾见过梁津轻,也承认他很优秀,但也是因为他,才让宋禧的初恋伤筋动骨,并在此后很长时间都无法走出来。
  本就瘦弱的宋禧那段时间暴瘦,把自己扔实验室一待就是好几个通宵,最后方谊打不通电话直接坐高铁把她从实验室挖出来时,她立马就哭了。
  后来方谊辞去高薪工作,搬回南陵,每天按点去学校逼她吃饭,花了大半年,她才终于缓过来。
  心底怎么样方谊不清楚,至少表面上她已经伪装得很好。
  -
  方谊给宋禧的卧室烧了个暖炉,屋里暖烘烘的,窗外正落着鹅毛大雪,房间玻璃上结了一层层雾气珠子。
  宋禧在床尾坐着,等脚开始觉得冷的时候,她起身去了旁边的杂物房。
  其实这间诊所并不大,前院用来看病工作,后院就是宋禧平时生活起居的地方。
  她隔了三间房出来,一间她住一间现在是方谊住,还有一间小杂物房里面堆满了她的书。
  杂物房在阴面,前几天下雨她把窗户关上了,现在一开门里面阴冷阴冷的。
  宋禧走到一个高木箱子前,那是一只老式印着富贵牡丹的红木箱子,外公说是她妈妈当年的嫁妆,后来外公去世就留给了她。
  里面是一些很有些年头的旧书,她的小人书、漫画书,还有外公生前经常看的书,什么《黄帝内经》、《伤寒论》这些。
  宋禧从箱底翻出一本《本草纲目》,扉页已经泛了黄,前些年没保护好边角被虫子咬得坑坑洼洼,翻开,里面几乎每一页都有她外公的标注。
  在《本草纲目》197页的位置,夹着一枚书签。
  ——叶脉画书签。
  里面的女孩是宋禧。
  当时的她还是短发,画中的她额前的碎发落了几缕在眼前,正低头搅动着火炉上的中药。
  后来工作忙了她没有时间再去修剪,头发也就慢慢蓄了起来,现在长发已经快齐腰,时常被她扎成麻花辫搭在身后。
  十年过去,菩提叶依然鲜亮,没有丝毫岁月侵蚀过的痕迹。外面塑封的那层薄膜是宋禧后来自己加的。
  梁津轻随性惯了,连当时把书签送给她,都是趁课间休息她在做习题时,直接扔到她面前的。
  宋禧惊讶极了,瞪着双眼小声问他:“这是什么?”
  “书签不知道,读书读傻了。”
  她当然知道是书签,她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送她这个,上面还画着她的像。
  宋禧还想再问,被他喝住,“给你你就拿着,不想要就还给我。”
  宋禧当然不肯,她一下子把手背到身后,“送给我就是我的了,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那天剩下的课,宋禧都上得云里雾里,她把书签放在笔袋里,一低头就能看到,她时不时摸两下,被旁边的梁津轻看到还会“呲”一声,从鼻子里发出气音来笑话她。
  后来见她还小心翼翼给书签塑封,梁津轻插着兜,下巴都快扬到天上。
  “就这么喜欢啊,喜欢以后再送你。”
  书签右下角,靠近叶蒂的位置,刻着三个小小的字。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宋禧手指放在那里,细细抚摸,那里像是火山口刚刚迸发出的熔岩,几乎是一寸寸灼伤着她的手指。
  赠喜喜。
  他也是曾这么亲昵地唤过自己的。
第4章 第四喜
  八月盛夏。
  刚下过雨的天空澄澈碧蓝,还没开学的校园里,除了香樟树下不知疲倦的蝉鸣声,几乎看不到人影。
  这里真热。
  这是宋禧从下火车的那一刻,对南陵最直观的第一印象。
  办公室的门没关严,里面空调机的冷风顺着门缝钻出来,连同飘出来的还有里面的对话声。
  “……宋总工作忙,这不这两天又飞国外去了,我也是临时代宋总先送这孩子过来认个路。”
  “她之前是在镇上念的书,那里师资力量肯定是比不上咱们市高,刚开始这学习上还得系主任和各科老师们多费心……”
  ……
  办公室的聊天声和外面的蝉鸣声混在一起,像一支白日催眠曲,哄得人昏昏欲睡。
  在宋禧快要睡着的时候,里面的对话终于停了下来。
  门被从里面拉开,出来了三个人,打头的是高二的年级主任和送她过来的陈秘书,后面跟的是她之后的班主任罗老师。
  “那我们今天就先告辞,之后这孩子就麻烦各位老师了。”
  又是一阵客套。
  宋禧很少见到这种场面。
  其实她小学五年级也转过一次学,那时候天没全亮她外公就骑个自行车把她往校门口一扔,跟她说了一句自己进去找老师,还没等她问具体是找哪个老师,他已经蹬上车跑远了。
  结果因为说不出自己的班级和班主任的名字,她被拦着校外大半个小时,校门口的学生一波接一波的进去,她从天黑坐到天亮,最后还是班主任半天见不到人自己出来找才找到的她。
  就这事,每年开学那会宋禧总会拿出来反复说,最后非得她外公塞一点好处给她她才肯罢休。
  一起下楼往校门口走的的时候,陈秘书手机一直在响。重复单调的电话铃声跟催命符一样。
  “下周一开学你到了学校就先去办公室找罗老师,她会带你去教室。你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给你的名片你留着在吧?”
  宋禧刚想点头,那边陈秘书终于受不了,接起了电话,“马上回马上回,别催了,我这边刚弄完。”
  “您先去忙吧,我正好逛逛校园提前熟悉一下。”
  看他一脸的不放心,宋禧又道:“我逛完会自己回家的,紫金路171号对吧?”
  她今天第一天到南陵,陈秘书不放心她一个人,但不放心也没办法,他手里的电话就一直没停过,挂了一个又来一个。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他掏出兜里的钱夹,抽了两张一百硬要塞给她,“逛完了打个车回去,家里阿姨会准备晚饭,记得回家吃饭。”
  为了让他安心地走,宋禧只能把钱先接了。
  “陈叔叔——”临走之前,宋禧又叫住他,“你要多注意休息。”
  陈秘书明显一愣,似是很意外。
  “我外公是老中医,他说过,您这种——”宋禧在自己眼下划拉了一圈,又指了指他的,“主要是心火内滞、心神扰动所致。”
  陈秘书摸了摸自己的黑眼圈,突然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这段时间工作忙他确实每天到凌晨才囫囵躺两三个小时。
  “行行,我记住了。谢谢你。”
  -
  宋禧在校园里随便走了走,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闲逛的天,她走了两步身上的汗就没停过,脸上跟下雨似的。
  再说,她以后得在这呆上两年,熟不熟悉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估摸着陈秘书的车应该已经走了,宋禧调了个头也出了校门。
  她也没有目的地,天太热就一直沿着墙角的树荫往前走,看到一条背阴的小巷子就拐了进去。
  如果不是有连坐十几个小时火车的记忆,还有这热到喘不过气的潮热天气,宋禧会以为自己还在乡下那个小镇里。
  明明离南陵一中不远,但这里的一切都和大城市没有太多关系,小巷子陈旧潮湿,头顶的电线杂乱,地上阴暗的角落里随处可见不知名的野草。
  等绕过了那条街,进入临河道的主街后,视野才豁然开朗起来。
  宋禧在小卖部买了根一块钱的老冰棒,边吃边继续往前走,老槐树下有老人在下象棋,宋禧围观了两分钟很快确定了胜方,觉得没意思又继续再往前。
  河边有妇女三三两两在清洗衣物,不知道是谁家油坊开始工作、芝麻香味飘得好远,宋禧闭眼狠狠吸了一口。
  再睁眼,她就看见了那个采桑叶的黑衣少年。
  那棵桑树长在人家的院墙里,他搭着梯子,黑色长袖滑落到手肘处,午后炽烈的阳光透过树影洒在他身上,露出的两只半截胳臂白得晃眼。
  “桑叶要嫩的,你摘得这些——蚕吃了会不消化。”
  少年听到声音,回头瞥了她一眼。
  宋禧呼吸一滞。
  他的脸,甚至比他的手臂还要白。
  眼皮浅浅一道褶,到眼尾才劈开成两道,站在梯子上垂眼看人时,眼皮一张一合,长而深的睫毛帘跟着掀起打开。
  漆黑的眼珠像一幽碧潭,轻易将人拉扯进去。
  他又转头继续去薅那些老到不行的桑叶。
  宋禧被他轻飘飘的一眼看得耳热,天热到一丝风都没有,她抬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再看看梯子上的人,他一身黑色长衣长裤,阳光时不时落下来,但他身上干爽得仿佛跟她处于不同的时空里。
  真有人不怕热吗?
  宋禧把最后一口冰棍全塞进嘴里,稍微凉爽了一点点。见他不理人,她转身准备离开,这时恰好有一阵风吹过,她鼻尖动了动,似乎闻到了浅浅淡淡的中药味。
  不明显,但确实有。
  宋禧垫着脚四处张望,但这里的巷子很深,每家每户门前的围墙都差不多,根本看不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请问——”宋禧停住脚,再次回头问,“这里有中医馆吗?”
  这次那个少年连头都懒得回,他右手遥遥往后一指,就一个大概的方位,也不清楚他具体指的是哪家。
  宋禧还想再问,但他明显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样。宋禧撇撇嘴,只能自己去找了。
  宋禧觉得自己就像是迷宫里一只无头的苍蝇。
  这里主街连小巷,小巷又分支巷,她顺着他指的方向前前后后饶了一圈,最后中医馆没找到倒把自己累得够呛。
  走得口干舌燥的宋禧又去那间小卖部买了瓶冰水和一根冰棍,一口气喝完半瓶之后,她跳上河边的横杆上吹河风,眼一瞥,又看见了那个害她瞎跑一通的“罪魁祸首”。
  “麻烦问一下,理发店在哪?”
  少年在河边蹲着,正埋头清洗刚摘下来的老桑叶,一片一片用河水洗过之后再整整齐齐码在一起,搁在一旁冲洗得相当干净的石板上。
  听到问话,他头都没抬,手随意往背后一指——
  还正好是之前给她指的中医馆那个方向。
  “……小卖部呢?”
  他顿了两秒,手再次抬起的方向稍微比刚才偏了那么三十度,但那个方向只有那一条巷子。
  那里宋禧全跑过了!
  那条巷子里没有中医馆,更没有理发店,而小卖部——则在他们的右后方。
  宋禧刚过来的方向。
  和他指的路完完全全,没有一毛钱关系。
  “……你家呢?”
  他终于肯抬起来头,和宋禧气愤的眼神接触上时,他面上没露出任何一丝羞愧的表情,甚至半分表情都欠奉。
  午后河边的温度,比陆地的还要高上好几度。
  他周身没有一丝遮挡,整个人完全暴露在太阳下,晒得人蔫蔫的,眉头耷着,黑到发亮的微卷发在水面的映射下闪着细碎的金光。
  他张了张嘴,宋禧以为他是准备要向她道歉。
  结果——
  “想去我家?”
  他洗好了最后一片叶子,抖抖水,撑着膝盖站起来,似乎是站起的动作过于猛了,他闭上眼在原地缓了好一会。
  “——没门。”
  宋禧本来还想问他有没有事的。
  得。
  就他这张嘴,有事也活该。
  他把洗好的叶子用手帕包好,又小心翼翼放进一侧的黑色书包里。
  宋禧吃着冰棍,看他跟小洁癖似的,弄完了又蹲下洗手,洗完站起来又是一阵闭眼眩晕。
  ?累不累?!
  终于他忙活完,背上书包从河道的台阶上上来,经过宋禧身边时,他脚步没停,直接越了过去。
  她再一次闻到了那股似有若无的中药味。
  “喂——”
  他脚步顿了顿,但没回头。
  “你是不是有病?”
  他的脸色比之前她见到他时要更白了,本来宋禧以为大城市的孩子皮肤就都这么水灵,白嫩嫩的跟从不见太阳光一样。
  但刚就这么擦身而过的一个瞬间,宋禧偷偷又瞧了他好几眼,这才发现他的白,根本就不是皮肤自然的白皙度。
  像是生病了。
  或者说,像是生病很久了。
  少年转头,冷冷地看着她,眼睛里像是萃了冰,逼近四十度的地表温度,宋禧脚底板还是突然冒起了一阵凉气。
  比她手里的冰水还要凉。
  宋禧被他一瞪,再一回味自己刚才的话,确实非常有歧义。
  她摆摆手想解释,“你别误会啊!我不是骂你有病,我是看你的脸色真的很不好,我外公是老中医我从小跟着他长大的……”
  “咚——”
  她解释的话还没说完,那个前一秒还向她发射冷气的人,下一秒直接倒在了她面前。
  这——
  是病的?
  还是被她气的…啊?
第5章 第五喜
  竟然有人睡着了还这么好看。
  宋禧偷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她的这只诺基亚,还是许见川上大学后打工赚了钱给她买的。
  好几年前的旧款手机了,拍照像素并不算高,但就算如此,依然能看出屏幕里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流畅瘦削的面部轮廓和高挺的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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