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分熟——周六不更【完结】
时间:2023-11-12 14:31:36

  唐秋水笑一下:“好的,谢谢。”其实不用提醒,梁渠已经扫过码在看了。
  “那你们慢慢点。”
  服务员回到收银台,梁渠在点单,唐秋水也没闲着,她从旁边的抽纸盒里抽了两张纸出来,熟练地擦起桌子。仔细擦了好几遍,擦完她又开始烫餐具。
  梁渠忍不住分出一些视线去瞥她。每次和她一起吃饭,她的服务总是这么细致而又周到。
  记得唐秋水入职当天,办完各种入职手续已经将近十一点了,梁渠带她出去吃了个饭。
  他们去了一家湘菜馆,坐下之后唐秋水也和今天一样,忙着擦桌子烫碗。
  在那日之前梁渠不知道,原来湘菜的微辣和他以为的微辣不是一种辣度。他每吃一口菜,得用好几大口米饭来缓冲。
  可来都来了,菜也上全了,总不能撂下筷子走人,太窝囊太扫兴。于是他故作轻松,一直硬着头皮夹菜,但额前隐隐冒出的细汗早已出卖了他不能吃辣这件事。
  唐秋水发现了之后二话不说,跑去碗柜拿了个小碗,接了半碗清水递给他:“梁律师,您吃之前可以先放这里面沾一下,就没那么辣了。”
  那半碗清水对梁渠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她既懂人前察言观色,又不会对他人困境无动于衷。
  不得不说这套对梁渠很是受用。
  他做行政诉讼这么多年,早已见惯了溜须拍马,虚情假意,职场官场都一样。可唐秋水做这些时,全然没有下级对上级的那种,刻意的奉承与讨好。只有由内而外,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体贴,让人真切地感到在被照顾着。
  就像在一众枯燥乏味的板正字眼里,看到了一个优美的比喻句,那么令人惊艳。
  “梁律师。”
  一声明快的轻唤让梁渠从回忆中抽离。
  唐秋水双手递上来一个杯子,眼睛亮莹莹地看着他,“尝尝这家的红枣茶,挺不错的。”
  梁渠道了声谢,接过来抿了一口。
  枣香浓郁,甜度适中,口感不输高级茶叶。
  梁渠忍不住勾唇朝唐秋水看过去,心里早就有的一个想法,亟待她确认:“秋水,你有弟弟妹妹吗?”
  突然被查户口,唐秋水有点猝不及防:“您怎么突然这么问?”
  梁渠笑了笑:“没什么,随便聊聊。”
  “哦……”也是,这家上菜有点慢,总不能一直不说话干等着,于是唐秋水如实作答,“我有一个妹妹,现在上大二,学计算机。”
  梁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唐秋水看向他:“这个问题您应该在面试的时候问我才对啊。我去其他律所面试,那些律师或者hr恨不得把我十八代都问个遍,就差没问我祖上和唐明皇有什么关系了。”
  这句吐槽大概戳中了梁渠的某个笑点,他甚至笑出了声音。
  二人中间像是横了道无形传送带似的,笑意被传递,唐秋水也跟着弯起了眼睛。
  话及面试,唐秋水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她扑簌两下睫毛,反过来问梁渠:“梁律师,在我之前您没面试过别人吧?”
  虽是疑问,心中想必早已有了答案。她双手握着水杯,外围两根手指交替着在杯壁上轻轻地敲打,仿佛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往来跫音有节奏有规律地亮起、暗下、又亮起。
  无意识地做着一些代表开心的小动作,唐秋水把完整的话讲完,“感觉您面试我的时候很不熟练哎,总共就问了一个问题。”
  梁渠假装失忆:“什么问题?”
  唐秋水睁大眼睛,信以为真:“啊,您不记得了嘛?”
  “嗯,记不得了。”
  唐秋水可记得很清楚呢。
  面试那天,唐秋水踩着点,有惊无险地到了22楼。她被安排在一间大会议室里等着,下午三点整,面试官准时走了进来,在她对面坐下。
  他看着她的简历:“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面试的标准开场。
  这对唐秋水并不难,在此之前她面试多次,自我介绍稿已经倒背如流了。
  她坐正身体,跟拿着题词小纸条念稿一般自如:“我叫唐秋水,今年22岁,毕业于宁市N大,专业是刑法学。我的特长是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较强的沟通能力,以及高效的执行力……”
  说的基本都是简历上写的,听上去还挺牛逼的,但其实内容涉嫌违反广告法。
  因为所谓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指的是唐秋水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和班上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参加了由宁市P区检察院发起的禁毒短视频制作大赛,她在团队里兼任编剧和导演。她脑洞大开,文思泉涌,连夜写出了一个快穿小故事。
  故事里,男主小袁是一名婚庆摄影师,没禁住诱惑染上了毒品。小袁的女朋友小丁偶然发现小袁的工作室里有台神奇的摄像机,只要按下开关,就能穿越回特定的某一天,代价是每穿越一次就要ᴊsɢ折寿一年。
  小丁为了阻止小袁吸毒,不停地按下开关,穿越回到小袁首次吸毒的那天。每次穿回去都会发生新的故事,但每次都阻止失败。经过了数十次的尝试,小丁一夜之间白了头。
  小袁看着一下子老了五十岁的小丁,跪下来泣不成声,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些东西一旦沾上了,是不可能戒掉的,造成的损害也是无法挽回的。
  由这个故事拍成的视频拿出去参赛,拿了特等奖,唐秋水也因此荣获最佳编剧和最佳导演。
  而所谓较强的沟通能力,指的是唐秋水作为但书的超话主持人,一旦发现黑帖,就会在帖子下面留言评论,或者私信要求发帖人删除。
  高效的执行力则指的是,如果该发帖人不配合,她就会立即将其逐出超话并永久拉黑……
  总之她说的这些特长其实都是偶得的,一次性的,或者和法律专业没有任何关系的。
  当然具体这些她一个字没说,面试官也不可能知道。
  大概自我介绍了两分钟左右,唐秋水停了下来,静等面试官询问。
  “说完了?”这位面试官似乎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下一个环节了,他眉心微蹙,看起来有些无所适从,“那……那我就简单问点。”
  唐秋水微笑点头:“嗯好,您随便问。”
  其实心里慌得要死。
  不过现在,她已经可以笑着把这件事说出来了:“您当时一脸严肃地问我,‘张树义教授和胡建淼教授,你更喜欢谁?’,记起来了吗?”
  梁渠怎么会不记得,那可是他生平第一次面试助理,全程表现就“生疏”两个字。
  回忆中的画面清晰如昨晚的黄昏景,在二人的眼中缓缓流淌、交映,融为一体,好似电影中的叠化镜头。
  梁渠终于诚实一笑,重复她当日回答:“你说你喜欢胡建淼。”
  “对!”女生开心的声音如果汁爆爆珠碎裂在空气里,她翘高嘴角向他确认,“您也喜欢胡教授是不是?”
  是,肯定是。否则他那时听到她的回答,怎么会颔首微笑。就像现在一样,弯唇表示默认,同样的道理。
  在聊天气氛最好的时候,服务员将梁渠点的单呈了上来。一人一碗招牌biangbiang面,还有两个刚刚烤好的肉夹馍,摸起来热乎乎的。
  “可惜,”唐秋水打开肉夹馍咬了一口,遗憾的情绪跟着在唇齿间被咀嚼了好几遍,“可惜胡教授在那次斗法中输了。”
  梁渠放下拌面的筷子,摇了摇头:“行政诉讼,不以成败论英雄。”
  唐秋水不懂:“那以什么?”
  梁渠吊她胃口:“以后你就知道了。”
  唐秋水问到底:“以后是什么时候?”
  “至少等你拿到证的时候,小唐律师——”
  “……”
  他一定是故意的。
第10章 再等等
  另一头,竹南小区25单元101室,施美丽和童川也正在吃饭。
  比起梁渠和唐秋水的午饭,施美丽家的饭菜要丰盛得多。因为小童川正在长身体,所以施美丽天天变着法子研究菜谱,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小童川也不挑食,无论施美丽做什么他都吃得很香,连声夸妈妈厨艺好,这让施美丽成就感和幸福感爆棚。
  吃饭的时候也会闲聊,基本都是小童川向施美丽分享学校当日的趣闻。比如早操升旗的时候,升到一半,旗卡在旗杆中间上不去下不来;比如哪个班的谁谁谁又因为调皮捣蛋被请了家长;再比如他的诗词默写得了满分,被老师点名表扬……
  反正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开心最重要。
  可童川今天却一反常态,一直埋头安静吃饭,饭吃了大半碗了也不说一句话。
  施美丽有些惊讶,她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主动问:“今天学校里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童川摇头:“没有。”说完又继续默不作声地大口扒饭了。
  施美丽看出他有心事,关切询问:“怎么了?”
  童川先把嘴里的饭菜全部嚼完咽下,才搁下筷子朝施美丽看过去,他的眼神纯粹而又明净:“妈妈,要不我们还是同意装电梯吧。”
  施美丽一怔,她断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事情。
  加装电梯的施工队多在早上八点之后进小区,那个时候童川已经去学校了,所以她搬个小板凳坐在单元楼道口阻拦施工的场景从来没被童川看见过。
  原来他都知道,那小区其他人对自己家的闲言碎语他是不是也都听到了,只是一直放在心里没说?
  施美丽沉默片刻,在心里慎重组织起语言。她并未摆出一副威严家长的姿态,和童川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这种话,而是耐心问他:“为什么?”
  童川抿了抿唇,认真回答:“我刚刚放学回来的时候又看到六楼的叔叔和爷爷了,叔叔正送爷爷去活动室打牌。”
  竹南小区25单元六楼原本住着一对年近八旬的老年夫妇。几年前,老奶奶因病去世,留下老爷爷孤寡一人。两个老人有且仅有一个儿子,成家立业没多久就举家移民去了美国,老人常年独守空房。
  这个月儿子回国出差,在家小住了几天。应父亲请求,有空就扶着老人下楼活动。
  “路上我听见叔叔说他没几天就要走了,到时候爷爷又不能经常下来了……”
  老人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又住在高层,上下楼很不方便。平时虽有保姆上门照料其基本的饮食起居,但保姆也不敢随随便便带着他爬上爬下。万一有什么磕磕碰碰,出了事,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于是住了一辈子的家渐渐变成了一间牢笼,老人好似一个被禁锢的阶下囚,整天只能对着窗户外有限的风景发呆,晚年生活了无生趣。
  童川说得断断续续的,有些组词还不太熟练,可施美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楼栋有了电梯的话,这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那时老人就可以自己坐电梯下楼,去活动室和同龄人一起娱乐,心情也会好起来。
  “妈妈,你说呢?”童川小心翼翼地请求施美丽,期待得到她的肯定回答。
  施美丽捏着筷子的右手用了些力,对于童川的这个提议,她既不驳回也未采纳,只说:“再等等。”
  —
  “再等等。”
  昨天下午,堰桥街道加梯办。
  匡义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梁渠,堰桥街道法律顾问,身穿一件酷炫新皮衣,走进了一个小间会议室。
  因为是临时被叫来开这会的,他事先没穿正装,直接就这么来了。
  加梯办新调来的陈主任上去和他握手:“梁律师,又麻烦你跑这一趟。”
  梁渠笑了笑,伸手回握:“应该的,职责所在。”
  加梯办,全称老旧小区加装电梯办公室。从名称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专门处理某一类问题的机构。
  自崇城启动加装电梯项目以来,遇到的状况层出不穷,主要归结为两大类:一是代建公司资金断裂,施工停滞不前;二是低层业主万般阻挠,社会矛盾激化。
  竹南小区施美丽这个情况,就属于后者。
  为解决上述难题,堰桥街道特设加梯办,居间调解,化解纠纷。梁渠作为法律顾问,全称参与其中出谋划策。
  和陈主任一顿寒暄过后,梁渠问起最近的情况。
  陈主任简直快要崩溃:“12345每天都有很多电话单子转过来,全是高层业主的投诉,要求我们尽快解决这个事情,还说我们加梯办不作为。”
  说着他扶了扶额头,把手上的工作记录本摊开给梁渠展示,无奈倒苦水,“天地良心,我们又是接电话安抚居民,又是和施工单位那边沟通的,还要怎么作为……”
  基层的工作不好做,梁渠看在眼里,深表同情,出言宽慰道:“您确实已经做得够多了。加梯办本来就人少事多,有些地方是有心无力,不可能面面俱到。”
  陈主任挤出一点苦笑,请他帮忙出主意:“梁律师,施美丽现在死活不同意去人民调解室调解,你说我们要不要直接走诉讼途径?”
  梁渠摇头,不带一点犹豫:“不妥。”
  陈主任询问的眼神看过来。
  梁渠从他专业的角度直言:“在这件事情上,起诉是下策。”
  “怎么说?”
  梁渠拧开桌上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将他的理由一一道来:“陈主任,您要知道,诉讼程序耗时费力。一旦启动,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在此期间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
  这是第一点,司法大环境如此。当然也可以理解,因为法院确实也不容易。
  “其次,虽然现在那些居民一个个地在吵在闹,打市民热线也是一个比一个积极,可真要着手打官司,他们未必肯配合出面。市民热线有匿名保护机制,但是民事诉讼大多公开审理。他们要么顾及和施美丽的邻里关系,要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诉ᴊsɢ的原告能不能动员起来还是个未知数。”
  梁渠在这一行深耕多年,以上这些他看得一清二楚。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我认为施美丽罪不至此。”
  加装电梯对一楼住户百害而无一利,施美丽不同意情有可原。即便方法极端了些,但还不至于因此成为一桩必要共同诉讼的被告。
  道理陈主任都明白,但事情总要解决,他虚心向梁渠求助:“那梁律师您觉得应该怎么做?”
  “再等等。”
  陈主任朝对面看去,梁渠的眼里有他看不懂的笃定。
  梁渠用这样的眼神让他放心:“她很快就会同意。”
第11章 大乌龙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梁渠给的一周期限将至,本周最后一个工作日上午,唐秋水再次去到了竹南小区。
  事到如今她对说服施美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她今天来这,就像是辩护律师去见一个死刑复核被通过的当事人,为了问一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人的临终遗言往往被推定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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