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原本被嘱咐待在控制室里等消息，却又实在放心不下。
趁控制室众人没注意，飞快跑了出来。
老爷子赶到时，远远地看到叶蓁，原本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小叶，你应该还没进去核心区域吧？”
说是一转头，看见叶念卿已然哭成了泪人，秦忠贤也将泪水强忍在眼眶里。
老爷子愣了愣，不明所以：“你们这是……”
叶念卿本不想说，可那望向叶蓁手中的目光，却还是出卖了她。
钟老爷子顺着她们的目光转头一看。
“小叶，你……”
老爷子几乎瞬间就红了眼眶。
在同一个研究室里，相处那么长时间，老爷子早就把叶蓁当做了自家孩子疼爱。
见叶蓁如此，他又气又伤心，上前两步，想要教训质问。
可那只手高高地举起来，却怎么也舍不得落下，最终还是重重地垂落回身侧，紧握成拳。
“你这孩子，到底为什么这么傻？！”
“你难道不知道直接接触弹片是什么样的后果吗？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把自己的未来赌上？”
“就算要捡，也应该是我这种将行就木的老头子去捡啊！”
叶蓁睫毛颤了颤，难以言喻的纷乱心情被硬生生压在心头。
她努力撑起沉重的唇角，勉力冲面前三人笑了笑，故作轻松。
“钟老，叶工，秦工，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的。”
老爷子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
“怎么可能没事？这可是核弹碎片！”
作为整个基地的主导人，没有人比钟老爷子更知道这核弹里放射性物质的威力。
在开始投入研究的时候，他曾无数次设想过一旦失败的下场。
这次试投之前，他甚至连骨灰盒都已经为自己买好了。
做足了一旦出现意外，就由自己做一切善后的准备。
他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事最后竟然被一个年轻小姑娘一力揽了过去。
钟老爷子心痛至极，惋惜至极。
“你还这么年轻，明明可以大有一番作为的，可现在却……”
他甚至都不敢想象，叶蓁剩下的几年，该承受怎样的痛苦。
想到这样一个花季女孩将在痛苦中度过生命最后的几年，所有人心里都是一阵酸涩。
叶念卿更是惋惜得痛哭出声。
看见妈妈伤心，叶蓁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她强忍住心头的酸涩，维持住表面的轻松，再次开口。
“我没有骗你们，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没事。”
“不信你们看。”
叶蓁边说边将手中的隔离罩球举了起来。
“有这个隔离罩在，放射性物质的影响已经被隔绝了，不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的。”
“隔离罩？”
钟老爷子有些意外，看着明珠手上那个看似像玻璃罩，却又与玻璃的质感有些差别的透明球状体。
“你说这个罩子，可以隔绝核辐射的扩散？”
叶蓁点点头：“是的，所以大家可以完全放心地将这碎片带回去进行研究，不用担心会对研究基地的其他人造成影响。”
叶念卿三人看了看叶蓁手上的玻璃罩，目光又转向叶蓁。
即便有这个玻璃罩，也只能保证碎片被放进去之后，辐射不会扩散。
可放进去之前找寻的过程呢？将碎片放进去的时候呢？
这碎片，不可能没对叶蓁造成任何影响。
此刻，同事们也都陆续赶到。
听到这些，几乎所有人都静默着看向叶蓁，眼里盛满了敬意。
叶蓁喉头滚动一下，笑容险些维持不住，赶忙掩饰的将手中被隔离罩包裹着的碎片向前一递。
“大家都别愣着了，把碎片带回去研究吧。”
钟老缓缓低头看了一眼，擦了擦眼泪，郑重地双手捧着，将玻璃罩接过来。
“小叶，你真的很勇敢。”
怀有报国热忱的人有很多，嘴上说着愿意为国赴死的人也有很多。
可当面临抉择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还会有片刻的迟疑和摇摆，甚至有人会退缩反悔。
而叶蓁，竟是这样的毅然决然。
和钟老爷子一样，身后研究基地的众人，都在这一刻，默默用目光向叶蓁投以最真挚的敬意。
“小叶，辛苦了。”
叶念卿更是直接上前，抱住叶蓁，下巴抵在叶蓁的肩膀上，无声地流泪。
叶蓁努力控制住嘴唇轻微地颤抖，维持着唇角上扬的弧度，安慰妈妈。
“叶工，我真的没事。”
无人知道，她心底也有恐慌，也有害怕。
她多想放肆地扑在妈妈怀里，哭一场，释放情绪。
可她不能，也不忍心。
妈妈已经够伤心了。
她所能做的最放肆的事，只是轻轻地问一句。
“叶工，我好想妈妈，您真的和她好像。”
“我……可以叫你一声妈妈吗，就一声。”
叶念卿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叶蓁嘴唇猛地一抖。
夹杂着无数思念的称呼出口的那一刻，连声音都带着颤。
“妈……”
叶念卿声音喑哑：“我在呢，乖孩子。”
这一刻，叶蓁觉得一切都值了。
第147章 叶蓁没想到他也在，叫了他的名字
众人在一旁看得眼眶发热，默默流泪。
钟老爷子眼前被泪水模糊了几次又擦掉，缓缓低头看向手中隔离罩内的弹片。
悲伤的同时，他也清楚的知道。
将弹片带回去，找出失败的原因后。
这次从失败中汲取的经验，将成为他们迈向更高的新阶层的推力。
老爷子怅然慨叹：“希望我们能进步得快一点，再快一点，让小叶见证我们成功的那一天。”
可惜，他们都明白，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而叶蓁，恐怕撑不到那一天。
“明明……你是我们团队里年纪最小的姑娘啊……”
叶蓁心里明白老爷子的惋惜。
可她却认真地抬头：“钟老，我不后悔。”
如果她和钟老之间，和这些研发的核心成员之间，她必定会选择放弃自己――
不管重来多少次都一样。
叶蓁丝毫没注意到，方才还在另一个方向寻找弹片的谢淮京众人。
此刻正站在基地众人身后几步之外，默然地立着，静静地听着。
不少战士红了眼圈，目光里满是敬佩。
正午烈日的阳光兜头洒下来，落在叶蓁身上。
却远不及叶蓁更耀眼。
有年轻战士实在看不下去，带着哭腔问：
“谢首长，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声音吸引了叶蓁的目光。
她朝声音的方向侧过头。
有风吹过来，叶蓁拨开附着在口罩上遮挡视线的发丝，与那双熟悉的眼眸对望。
“谢淮京？”
叶蓁下意识喊出他的名字。
先是惊讶，而后又有些庆幸。
谢淮京向来都宁愿奔赴在危险的最前线。
会来这里，也并不令人意外。
还好，她及时控制住了辐射扩散。
遭受辐射影响的只有她一人，没有他。
想到这，叶蓁心中莫名多了几分释然。
她抬头，在刺目的阳光中微微眯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冲谢淮京扬起一个再纯粹不过的笑容。
幸好。
你也没受辐射影响。
谢淮京的心跳，猛然漏跳一拍，当场愣住。
紧接着，心跳更加剧烈，像是要跳出胸膛。
可同时，心头那股憋闷酸涩的感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叶蓁望着谢淮京错愕怔愣的模样，也疑惑一瞬。
但随即又立刻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他根本不认识她。
钟老爷子以为叶蓁在说话，红着眼睛看向她。
“小叶，你说什么？”
叶蓁连忙垂眸，避开谢淮京的目光，尽量自然地看向钟老。
“没事，咱们快些回基地吧。”
钟老点点头，感慨地拍了拍叶蓁的肩膀，十分关照地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车子。
“走吧，小心一点。”
叶蓁跟在钟老身后，经过谢淮京身边时，有意垂眸，避过他的目光。
可她同时也清楚地觉察到，谢淮京始终在注视着自己。
她刚刚怎么就一时昏了头跟他打招呼呢？
现在这个时间点引起他的注意，不会引发时空上的混乱吧？
叶蓁越想越懊恼，却没发现自己在潜意识里其实把他当最亲近的人了。
谢淮京一直目送叶蓁上了车，又眼睁睁看着车子消失在视线里，久久没能回过神。
“谢首长，谢首长！”
身旁的小战士不知提醒了多少遍，谢淮京方才回过神。
意识到刚刚那个女孩已经离开了，谢淮京心中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身旁的战士们只当谢淮京还沉浸在对那个研究员的惋惜之中，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这原本是我们的任务，这些辐射，也原本是我们应该承受的。”
“我们明明都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可那位研究员，却独自一人承受了下来。”
小战士一边说，一边回头看看余下的九十八名战友，感受更加深刻。
如果没有叶蓁，他们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结束这次任务，安全返回。
“我们应该好好感谢她。”
所有战士，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叶蓁将事情转述给了指挥部，指挥部又将命令下给了谢淮京。
按照叶蓁指示的方位，将余下被隔离起来的弹片收集运走之后，防化兵的任务便正式结束了。
做完交接，部队驻基地负责人向谢淮京敬了一礼。
“谢淮京同志，多谢你们这次的竭力协助。”
“我们已经为各位安排了返程物资，请问各位何时启程，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我们――”
谢淮京本想按照原本计划，回复对方即刻启程离开。
然而他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基地的方向。
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做了改变。
“我留下，其余士兵即刻返程。”
谢淮京手下士兵在一旁听着愣了愣。
“谢首长，那你……”
谢淮京望着基地的方向，目光复杂。
“我留下来，等研究报告出来。”
“上级那边，我来解释。”
基地负责人和小战士对视一眼，虽然有些莫名，也只好照做。
基地研究室。
未免意外，对弹片的失败研究，严格限定了参与人数。
钟老夫妇本想独自完成，却拗不过叶蓁的一再要求。
叶蓁明白钟老不想她有再度加重辐射的风险。
她冲钟老释然地笑笑，言辞真诚。
“钟老，无论如何，我都想再为核武器事业多做出一些贡献。”
“我不想以后有人提起我，想到的只有牺牲二字。”
钟老定定地望了叶蓁片刻，还是动摇了，长叹一口气。
“孩子，华国会记住你的。”
叶蓁最终还是如愿加入了失败原因研究。
站在研究操作台前，钟老夫妇全情投入。
叶蓁趁他们不注意，悄悄退开几步，弓下腰，扶着膝盖大喘几口气。
她抬手擦了擦额头渗出来的细密虚汗，睫毛颤了颤，黯然地苦笑。
她自己就是医生，就算不把脉，也十分清楚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
即便她不愿意去想，辐射还是已经迅速侵蚀了她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我的时间怕是不多了……不行，得赶快完成想做的事。”
叶蓁硬撑着直起腰，咬牙重新加入研究。
晚上，叶念卿那边也收了工，却并没有直接离开。
而是等在了钟老三人所在的实验室门口。
没过一会儿，叶蓁三人也结束了今天的实验。
叶蓁开门走出来的那一刻，叶念卿立刻迎了上去。
第148章 叶蓁离开，痕迹被抹去
叶念卿同时将一个薄毯披在叶蓁身上，动作轻柔。
“这戈壁滩上早晚温差大，要注意保暖，千万别加重了病情。”
说完她又小心纠正补充：“我是指你的感冒。”
说完，叶念卿自己都愣了愣。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已经如此在乎叶蓁的感受。
为她提心吊胆，牵动心绪。
叶蓁明白，妈妈是害怕自己伤心。
她冲妈妈笑笑：“没关系的，您不用这么小心。”
叶蓁明明在笑着。
叶念卿却觉得她是在强颜欢笑。
叶念卿叹了口气，忍不住安慰。
“小叶，其实没关系的，咱们基地的人，或多或少身体里都有辐射，大家都一样。”
“不过就是余下的几十年里身体会有无法抵抗的病痛罢了，只要想开了，忍着和它们共存就好。”
这话说得叶念卿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她明白，叶蓁明白。
甚至这个基地里的每一个人都明白。
其他人所受到的辐射，和叶蓁直接接触核弹弹片所受到的辐射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叶念卿感到深深地无力和挫败，低下头，强忍住悲伤情绪。
叶蓁也实在看不下去妈妈难过的样子。
她主动上前挽住妈妈的胳膊，冲她扬起一个笑脸，仿佛认同地点点头。
“嗯，我明白的，万事无绝对，只要我乐观积极，或许可以和辐射再共存上几十年呢？”
叶念卿心中百感交集，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对，一定会的。”
两人胳膊挽着胳膊，头一次放慢了步伐，从办公区慢慢走回宿舍区。
明明走的很慢，可她们却都莫名觉得，这段路实在太短了，走得太快了。
如果可以更慢一点，该有多好……
到了宿舍楼下，叶蓁站定，故作轻松地冲妈妈挥挥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