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真的是她太迟钝?
倘若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贺召对她的偏爱似乎并不克制,反而一直都很张扬。
“哥哥。”
“嗯?”
“你喜欢我吗?”
“……”
贺召沉默了一秒,不知道在纠结什么,轻咳两声:“等会儿再说吧。”
“为什么要等会儿,你怕我听到了否定答案会生气?我才不会。”甜喜嘟囔着,“不喜欢就不喜欢,我又不是……”
“喜欢。”
贺召蹦出两个字来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多的一句也没有了。
目光始终专注地望着前方,如雾般缭绕的夕阳照进来,替他掩饰着耳朵上沾染的绯红。
甜喜眨巴着眼睛盯着他,好像要在他脸上看出花儿来似的,追问道:“喜欢多久?”
贺召不知道是不是嗓子不舒服,又咳两声,别扭地说:“……别打扰我开车。”
“哦。”甜喜只好转过头去继续吹风。
车停在南风河北街,天色终于彻底变暗。
这里是水果店所在的位置,店早就被贺召从廖家手里买下来了,虽然不再营业,但留着好歹也是个念想。
贺召好像能看懂甜喜心里的疑惑,帮她打开车门:“来拿点东西。”
“拿什么?你不是还有事要跟我谈吗。”
“嗯,待会儿谈。”
甜喜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只好跟着他过去。钥匙串哗啦哗啦地响,他打开卷帘门,里面的玻璃门竟然没关,窗开着,监控也在运转。
甜喜奇怪:“有人住在这里吗?”
“没有,我刚才回来过一趟。”贺召摁开客厅亮得惨白却度数不高的灯。
屋里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只是太久没人住所以少了很多烟火气。甜喜跟着他上到二楼,这里是她以前住的地方,装修比一楼精致太多,家具也都是又好又贵又漂亮的。
她最喜欢的玻璃门大柜子亮着柔和的微光,而柜子旁边的地毯上放着一个大箱子。
贺召主动走过去,席地而坐,叫她:“来。”
“这是什么?”她坐在他对面,箱子一打开才认出来,里面是她的东西。
15年她收到了无比贵重的成人礼物之后,心里总想为贺召做点什么。她没有钱,表达心意最直接的方法就只能是做手工。趁着学习疲累的休息空档,她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手工,包含但不限于织围巾,串手链,做娃娃,叠千纸鹤。
可是一番努力过后,事实证明,她并没有这个手巧的天赋,做出来的成品实在难以入眼,自然也就没有送给过贺召。
最后眼看着贺召的生日越来越近,她没办法了,干脆咬咬牙,花钱买了一批半成品玫瑰花,卖家说只要按照教程这样那样,就可以得到卖家秀上的美好结果。
她整整努力了半个月,88朵的材料仅成了8朵。
小心系上蝴蝶结包装成束,她提前把花放在了一楼的沙发上。
她记得那天贺召有应酬,回来很晚,也没有跟她一起吃饭。她听见动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一觉到了天亮。
早上起来,她迫不及待地跑下楼,没想到竟然看到贺召睡在沙发上,把她准备的礼物全都压成了片。
她当场就急了,叫他:“哥哥!”
贺召浑身都是酒气和烟味,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眼都没睁开,翻了个身:“……啊?”
她过去拽着他的胳膊:“快起来!”
贺召根本没睡醒,眼皮直打架:“……干嘛?”
她本想说礼物被他给压坏了,面对着他疲惫的样子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就像被迎面甩了一巴掌似的,她觉得自己很难堪,很难过。
昨天是他的生日,如果可以的话谁会选择出去奔波呢。没有拥有吃喝玩乐就能轻松过活的人生难道是他不想吗?
她好像很不懂事。
连个生日礼物都准备不好,面对他的辛苦又无计可施,吃他的,用他的,还要再闹什么脾气给他添乱,真的没良心。
贺召见她沉默,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沙哑又低沉:“到底怎么了?忘了我教过你的,心里想到什么别管那么多,先告诉我,不然我又猜不出来。”
她动了动发干的嘴唇,可惜想要准确表达还是非常的困难。一时冲动直接伸手抱住了他,把半张脸埋在他胸膛,支吾半天冒出一句:“昨天……没跟你说生日快乐。”
贺召愣了一下,接着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你要吓死我啊,还以为你怎么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今天说不也一样么。”
她摇摇头:“我以后会送给你很好很好的礼物。”
“嘁,”他失笑,“一睁眼就给我画大饼。”
她推开他,想让他看到自己认真又坚定的眼神:“真的!”
“好了好了……知道了,”他似乎不习惯面对这种温情的场合,“吃早饭了吗?”
“没。”
“我去煮个面。”他说着绕过她从沙发上下去,趿着拖鞋去了厨房。
趁着他没有注意到,甜喜把那些被压扁的礼物收了起来,连带着之前的那些失败品,统统封印在了角落。
不扔掉并不是觉得可惜,只是想留在眼前时刻提醒自己,要记得为了什么而努力。她同样没有什么伟大的人生目标,但既然贺召说学习很有用,考上好大学很重要,那她就去做,她会听他的话,去实现他们共同期望的未来。
而现在,当年那些失败的礼物明晃晃地摆在了贺召的面前,一个比一个丑,一个比一个幼稚。
甜喜撇了撇嘴,满脸不乐意:“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贺召饶有兴致地把每一样都拿出来欣赏:“就在你床边的柜子下面。”
“讨厌!”她一把夺过来,一股脑塞回了箱子里。
贺召忍俊不禁:“干嘛,不是送我的吗?”
甜喜嘴硬不承认:“谁说是送你的。”
贺召捡起一张叠过千纸鹤的纸,念着上面的字:“‘哥哥,生日快乐,祝你早日发财’,真不是送我的?”
甜喜又夺了过来,丢进箱子,理直气壮:“是送你的又怎么样!”
贺召忍不住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是送我的为什么不给我?还要藏起来。”
甜喜瞪他一眼,奶凶奶凶的表情一点都不吓人,反被他捧着脸亲了一口。
二楼没开灯。
只有那面玻璃柜子的光为他们照明。
如此奢侈的明亮让甜喜欣喜过,也曾万分苦恼,望着他温柔的双眼,她很郁闷地说:“你送给我很多很好的礼物,可是我到高中毕业才赚到属于自己的钱,这些东西没有用,又拿不出手……”
“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很喜欢,怎么会拿不出手。”
“骗人,就是拿不出手。”
“不骗人,真的。”
甜喜拂开他,还是满脸不乐意:“你到底要找什么?干嘛把这些东西翻出来。”
贺召说:“我本来只是想找我的东西,没想到意外发现了你的。”
“那你的找到了没?”
“在这呢。”贺召似乎有些紧张。
从箱子旁边拿起一个笔记本,这是他之前卖水果的时候用来记账的。
甜喜曾提出过要帮他记账,但他不肯,让她没事就去玩会儿,或者去学习,他说这种营生不需要她插手,会浪费她的宝贵时间。
她一直没机会打开账本看过,今天从他手里接过来才知道,本子竟然有这么沉重。
里面的书页很满,还贴了很多单据,贺召飘逸潇洒的字由于受到局限,只能挤得密密麻麻。她知道他写字好看,也听廖满满说起过他以前文科成绩很好,和他粗犷野性的外表完全不同,他有着一颗格外细腻敏感的心。
甜喜不知道账本有什么需要研究的地方,随便翻了几页,翻到了一张格式特殊的内容。
像一首诗,细看是他写给她的一段简短的话:
“阿甜,满爷说我的领地意识很强,在你身上标记了我的气味就会把你当成我的人。这种傻逼说法真的很中二,但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准确。”
甜喜茫然:“给我的信吗?”
“嗯……后面还有。”
甜喜往下翻,很快就看到了第二段:
“阿甜,有时候我觉得我很肮脏,对你的感情像是一种病,时常分不清是喜欢还是占有欲。但是有时候我又觉得,我应该是你的事业粉,我并不想把你困在低谷中,而是希望你能活得光鲜耀眼,活得自由洒脱,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把过去不美好的事情全都忘了,只要别忘了我就好。”
连翻了几页单据,紧跟着又发现了很多信,都是独立成章,没有时间顺序和连贯逻辑:
“阿甜,如果有一天满爷找你告状,说我骂你是狗,你可千万别信他,我的原话是想夸你像小狗一样可爱,他肯定是打算报复我。”
“阿甜,今天小方失恋了,他教给我一种说法,好像很哲学,我简直对他愚钝的大脑刮目相看。他说喜欢上一个人,那种感觉就像被照耀在光下,光给我带来温暖,带来明亮,我理应心怀感激,并且做好天早晚会黑的准备。我没资格怪罪光的冷漠离开,暗恋从来都是自己心甘情愿背负的事。要认。”
“阿甜,我好像很喜欢你,但是我很怕被看出来,尤其是怕被你看出来。怎么办。”
“阿甜,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你的能力,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真的不必向那些嫉妒你的人证明什么。我去庙里求过签的,那老和尚说如果求学业得加钱,我加了一百五,求了三次,连老天都说你以后会前途无量。”
“阿甜,你最近总朝我发脾气,是不是更年期(划掉)青春期快到了……可不准给我带什么男朋友回来,我一定会忍不住揍他。”
翻过大半个账本,其中夹杂着不少与此类似的页,甚至到后期已经没有什么记账了,几乎全都是贺召零零散散的表达。最后一次落笔似乎是他们搬家之前,上面只有两行很轻快的话:
“阿甜,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家了,我答应过你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我没有食言。
“你说想永远跟哥哥在一起,不要忘记啊。”
寥寥数笔,戛然而止,就此翻过了他深埋心意的岁月。
甜喜很震撼。
愣愣地,甚至没察觉到自己掉了两滴泪。
泪水砸在纸上,她才惊觉眼眶酸涩得厉害,连带着头也很疼。
已经无从追究是从哪一天起,他在空白的纸上第一次写下了与她有关的字,对她的喜欢密密麻麻地穿插在不起眼的日子里,凝成他孤独的回忆。
即便是再想她,即便是吃醋生气,即便是眼睁睁看着她走向别的男人……他始终隐忍着,克制着,什么都没有说。
他有太多的顾忌,太多的考虑,偏偏甜喜并不懂什么是爱情,一次次地误会了他的心,还总想着要离开他身边。
不舍得合上账本,甜喜又重新翻了一遍:“后面干嘛不写了?还有这么多空白。”
贺召解释:“后面没有时间了,公司的事太忙。而且想写的话太多,继续写在本子上,迟早有一天会被你发现。所以我就把想说的全都留在心里了。”
“心里的我又看不到,”她抬起头,佯装生气地嗔他一眼,湿漉漉的眸子波光潋滟,楚楚可怜,“你自己什么都不跟我说,还要我有什么都告诉你。我又不会猜。”
贺召拉着她靠近,单手搂着她的腰把她抱到腿上:“我想有机会当面跟你说,就现在,你要不要听?”
甜喜傲娇地垂下眸子:“不听。”
贺召从鼻子里叹了声气,故意逗她:“真的不听?我很可怜的,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如果你不听我就再也不说了……”
甜喜红着眼睛瞪他:“你快说!”
贺召笑了,手习惯性地在她后腰处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抚:“那我说了?”
她忍着泪应了一声:“嗯。”
这个姿丨势抱着没那么舒服,可他喜欢这样,只要微仰着头就能把怀里的她看得更加真切,心里无比满足。笑意渐敛,他神色认真:
“阿甜,我一直都很害怕你会离开我,但我从来没想过要束缚你。我对你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不对你提及爱,并不是我的感情上不了台面,而是我觉得爱本身就不是什么可靠的东西,在我接触过它之后更加确信,它大多时候都是一种虚伪的诈骗,支撑不了我们更长远稳固的未来。
“有人喜欢把爱挂在嘴边,还有人今天爱了明天一转头就背弃诺言。相比于沉重的生命来说,爱真的太过轻浮,才会有那么多声势浩大的告白最后都无疾而终。
“我一直希望你能强大一些,再自私一点,不要怜悯任何人,不要为了感动而心动,更不要为了心软而同情。随便别人怎么说得好听,都高傲地做你自己。你甚至不必回头看我,只要能降低你的风险,我心甘情愿付出更多。我认为不会有谁比我更傻了,所以你真的没必要再冒险去尝试爱别人……
“人的一生有很多事情值得去做,爱实在微不足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去更高的山上,看一看更远的天。你可以把一切困束手脚的人和事都抛在脑后,反正我会永远陪着你,就像过去的日子一样,不论是好是坏,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是无家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