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对忠颖王心里有愧,见到秦灾也是心有忐忑,一句话都不敢说重了,结果试探着考了一下秦灾学问,当时就被气得个半死―――这小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问什么都是一句不会!
这怎么教?
而当他带着秦灾来林家的时候,又出现了新的问题―――林彦玉害怕秦灾。
按说秦灾虽然表情冷了点,但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自进门开始,虽然没给过林彦玉好脸色,但也没有责骂或是呵斥过林彦玉,可是林彦玉见了他就是脚底打颤,心里发慌,一句话都说不利索,更别提读书了。
这一上午,上皇觉得自己好像给两头牛讲课,他讲他的,牛吃牛的,偏偏上皇还不能发脾气。
骂秦灾?他抹不开脸,况且不识字又不是秦灾的错。
骂林彦玉?林彦玉本来就什么都没干,平白被秦灾吓得够呛也就算了,还要挨他一顿骂,也未免太可怜了。
纠结之下,上皇也只能落荒而逃了,走之前还不忘了把秦灾留下:“忠颖王府空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些新气象,皇上正派人重新布置呢,不如这两天就让阿宠住你家,你们两个年龄相近,也可以培养一下感情,林小子顺便教一教阿宠认字,就这么定了啊。”
林彦玉还不等推辞,上皇已经一溜烟出去了,剩下他和秦灾大眼瞪小眼。
上皇走了之后,秦灾的脸色倒是没那么难看了,坐在椅子上还有心思打量林彦玉:“你姓林,是当年内卫府饮鹤公的后人?”
林彦玉眨了眨眼,总觉得秦灾这话问得奇怪,以秦灾的身份,称呼他父亲的字倒也不是不行,只是看秦灾的年纪,不像跟他父亲有故交的样子呢?
秦灾见状,朝他示意让他坐下说话:“你不用奇怪,当年我爹在地方驻军的时候,跟你爹打过几回照面,提过他。”
林彦玉心里也很奇怪,他都没见过秦灾,看秦灾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可是为什么他在秦灾面前,就这么坐立难安的呢?
他正要说话,忽然见有小厮过来,手里捧着个茶盘,里面盛着三碗梨花酒酿芋团甜羹:“遇岚如帝姬吩咐叫人做了送来的,里头都搁了冰,说是这个时候吃正是时候。”
林彦玉小小地松了口气,看来林琢玉是知道秦灾来了,但不知道上皇已经走了,所以才送了三碗过来,他先敬了秦灾一碗,自己也留了一碗,又看向小厮:“剩下那碗,给管家送去。”
小厮应声去了,林彦玉这才看向秦灾:“世子爷不妨尝尝,自家手艺比外头市卖的还是干净些,而且舍妹于这甜品一道上,有些难得的天赋。”
林琢玉做饭不太行,下十次厨房能炸八次,剩下两次则是生的生、糊的糊,别说入口了,看都看不过眼去,不过做甜品倒是很在行,一年四季的时令甜水点心安排得明明白白,叫人说不出半个字的不是。
五月本不是梨花开的时候,想是林琢玉酿的梨花酒成了,就做了这个。
秦灾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原来她是你的妹子,难怪如此得上面信任。”
他就说,上皇连亲儿子都信不过,为何会如此照顾两个外姓人,如果是因为这一层关系,那就能说通了。
这般想着,秦灾端起汤碗来,见里面是雪白的梨花酒酿,还未入口,便已先领略到一丝甜津津的香气,再看里面的芋团,也是小小的几十颗,精致得如同珍珠一般,略略尝了一口,梨花香气伴着酒香沁入喉咙,于盛夏之中带来一丝凉意,芋团有几分嚼劲,却也不会硌了牙:“的确是有点意思。”
林彦玉见秦灾还满意,稍微松了口气,先把人哄顺心了,他才好完成上皇的嘱托:“世子殿下是从小没摸过笔墨,还是多少学过一点写字呢?”
秦灾看了他一眼,脸上难得有几分笑意:“我是故意怄人,才说自己不认字的,你不用太当真。”
也就是上皇心有愧疚,才没反应过来,拿他的话当了真,皇上多半还是将计就计,为了把他硬塞给上皇,才假装信了的―――他爹已经不能说话了,倘若他又不识字,父子俩怎么交流?
不过,当着外人,他还是会说自己不识字的。
不能交流,在某些人眼里才最好。
林彦玉眨了眨眼,觉得皇上家的事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不过他也没有打听的爱好,便只是点点头,继续吃自己的甜羹了。
……
冯家。
自从被贾母赶出来之后,冯宝钗不敢拖延,她早就已经派人秘密买好了宅子,只是一直没往里搬,现在倒是用上了。
搬进宅子之后,冯宝钗雇了不少的家院,将他们编作两队,昼夜巡逻,给冯姨妈、冯蟠和自己身边也都添了人手,一家人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生怕被冯家旁支找上门来。
可是添了人手,不代表就高枕无忧了―――冯家旁支闯不进来,可是人家会告状,官府的官差难道也闯不进来吗?
过了小半个月,冯宝钗日夜悬心的事还是来了,这天一早,京兆府便派了官兵前来提人:“冯蟠何在!你族人如今正告你仗势杀人,不理父丧,本捕奉府尹大人的命令前来提人!”
冯蟠见状,气得就要冲出去跟那些族人理论,被冯姨妈和冯宝钗好歹拦住,冯宝钗下死力把他按在床上:“哥哥省些事吧,还当这里是金陵吗!咱们的手连金陵都伸不进去,还能撼动得了京兆府吗?”
冯蟠闻言,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躺在床上,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冯姨妈坐在床前,唯有垂泪而已,冯宝钗定了定神,迎出门去,但凡有得选,谁又想抛头露面?只是如今家里只有她一个能出面做主的主子,不情愿也没有用:“几位军爷,我哥哥当初被雷劈成了重伤,如今还昏迷未醒,求军爷回去跟府尹老爷商议一下,能不能晚些再提审?”
她一边说,一边掏出几张银票来,暗地里塞在为首的军爷手中:“人命关天,好歹求大人通融通融!”
要撤案太难,但只是推迟些日子,应是能做到的吧。
冯家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然而,为首的军爷却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本大人接的命令就是提冯蟠到审,至于别的,我们不想管,也管不着,姑娘有买通我们的功夫,不如用来给令兄治伤!”
说完,便朝身后一挥手:“既然犯人不肯出来,那就挨间屋子搜查,搜到为止!”
冯蟠在屋子里听到,气得面色紫涨:“不就是要提我吗?我跟你们走就是,欺负我妹子算什么本事!”
冯姨妈吓得泪如雨下,还不等说话,冯蟠已经冲出屋子去了,高声嚷道:“你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薛家大爷薛蟠在此,你来提审吧!”
为首的军爷冷笑一声:“冯蟠,你当自称薛蟠,我们就对不上号,不敢抓你了吗!把枷给他上了,鞋给他脱了,带走!”
冯蟠没料到这一出,正要阻止,一旁的军士已经上前来,不由分说把他抓住,先是上了一号重枷,继而把他的鞋扒了去,冯蟠虽然性格粗野,但毕竟也是世家子弟,从小娇生惯养长大,跟那些贩夫走卒还是不同,至少他长了这么大,可从没赤脚走过路,才被拖了两步,已经被砂石硌得乱叫:“有本事你就杀了你爷爷,这么折磨人,不是好汉!”
一旁的军士听完,都哈哈大笑起来:“我们可没本事同冯大爷相比,谁能似您一般有本事,亲自动手打死父亲呢!”
冯蟠气得半死,还想再说,为首的军爷已经不耐烦了,指了指地上冯蟠的鞋袜:“谁有功夫听他嗦?把袜子给他塞嘴里,带走!”
第49章 | 第49章
◎仗义◎
冯蟠打出娘胎开始, 除了被雷劈和改姓之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他的驴脾气再大, 碰到官府也是抓瞎,几十斤的重枷往脖子上一挂, 直起腰都费劲, 又怎能应付得了这些官差?
冯宝钗在院子里站着,捏着帕子的手抖得厉害,大太阳底下出了一身的冷汗,心底如饮冰一般凉了个彻底, 舅父如今不在京城,贾家指望不上,冯家嫡系现在手里唯有银子, 可旁支手心里就没有吗!
对着跟旁支使银子,对嫡系也没有好处―――这官司不就是为了银子打的吗?就算是嫡系赢了,倘若赔得个倾家荡产,又有何益!
冯姨妈跌跌撞撞地从房门里追出来, 泪流满脸:“我的儿啊,这可怎么了得!”
冯宝钗心底无限悲凉, 自入京以来, 她自己一个人又要安抚母亲, 又要照顾兄长, 还要殚精竭虑地为冯家考虑, 本以为是步步为营, 谁料却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赔了夫人又折兵, 事到如今, 她也累了,母亲还能向她问计,她又能去问谁呢!
一行行泪簌簌而下,冯宝钗哽咽不能语,唯有啜泣而已。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断喝:“干什么呢!天子脚下,有你们这么欺压良善的吗?”
冯宝钗拭泪的手一顿,不由得抬眸向门外望去。
事到如今,竟还有人为冯家说话?
大概是那些官差解释了,门外之人的语气稍缓:“就算你们奉了京兆尹的命令,那也没有这么押解犯人的!什么样的犯人才能用重枷,这你们不知道吗?叫左邻右舍瞧见了,还以为天子脚下出了什么大案要犯!”
“把重枷去了!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制不住他一个人吗?京兆府尹也是越来越没规矩!案子还没审,你们就拿人当犯人看了?”
“好好儿把人押到京兆府去,该审审,该定罪定罪,可没有你们滥用私刑的份儿,滚吧!”
冯宝钗和冯姨妈对视一眼,虽然还不能完全放心,但此时能得此人仗义执言,已是意外之喜。
冯姨妈拭泪道:“不知这是什么人,改日倒应该叫你哥哥备礼去谢过……”
才说到这儿,忽然又滚下泪来,呜咽道:“只是这一去,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你哥哥了。”
冯宝钗抿了抿唇,心情复杂了起来。
若以家门前这一幕来看,那仗义之人的身份绝非泛泛,能让这些官差不顾京兆尹的命令而服从他,可见此人的身份至少比京兆尹高出一头来,倘若以后还能得到此人的帮忙,或许冯家还有一丝希望。
然而,经了贾家这一次之后,冯宝钗不敢轻易相信别人,连骨肉至亲都能说翻脸就翻脸,她难道还能一下子就相信一个素昧平生之人?
冯宝钗没说什么,只是等门口平静下来之后,叫了守门的家丁进来问话―――冯家如今的境况,已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
家丁回忆了一下:“奴才倒不知那是个什么人,只是见他约有二十余岁,穿着宫锦织银蟒龙袍,又听那些官差唤他作「忠顺王爷」。”
冯宝钗闻言,心下不由得突突地跳了起来。
那人,竟是忠顺王爷!
她在贾家时,也曾听宝玉说起过一两句这忠顺王是如何如何会享受,言语之间颇有几分神往,便只当他是宝玉一流人物,心下也多有几分不以为意,可如今从他的行事来看,倒是个仗义任侠的好人。
冯宝钗抿了抿唇,不由得将忠顺王记在了心上。
……
至傍晚,冯蟠仍旧没有回来,冯宝钗派人去京兆府探问了一番,得到的答案是冯蟠和冯家旁支的人在京兆府打了起来,京兆尹和稀泥,把两边打架的几个为首的人各打了二十大板,扔进大牢里头关了起来,三日之后再行提审。
冯姨妈闻言,连忙吩咐下人带着银子,去京兆府疏通关节,即便不能让冯蟠出来,也要让人过得舒服一些:“你哥哥自出娘胎,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倘若老天爷叫这个孽障偿了命倒罢了,既然要让他活着,我哪里忍心让他受这样的罪呢!”
“儿啊,倘若你是个男子倒好了,你哥哥死活我也随他去,偏偏你又是个女孩儿,咱们家的门庭还得靠你哥哥撑着,他要有个好歹,咱们可怎么活啊!”
冯宝钗叹了口气,她何尝不是如此想呢?倘若她是男子,凭自己的才学,也可以往经济仕途上走一走,何苦困于闺阁之中,将一生青春事业付诸针线之中?
母女俩谁也没心思吃饭,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掌灯时分,派去京兆府的人也回来了:“回太太和姑娘的话,大爷在牢里过得尚可,奴才进去看了,虽然住的也是牢房,但是干净整洁,里头也没有别人,倒不像其他牢房里头馊腐不堪,大爷的伤也已经上了药,看见小人来了,还托小人给姑娘和太太带个话,说是他没事,叫太太和姑娘别担心。”
冯宝钗闻言,不由得怔住了:“怎么,牢里竟对哥哥这么客气吗?”
她虽然没有接触过牢狱之事,但于书中也看到过一些记载,牢房里头是只认银子的,倘若使了银子,便能有好地方好吃食,若是使不出银子,就只能在破瓦寒窑一般的牢房里头苦捱,且牢头们对哪些犯人有油水可捞,心里也是明镜一般,似冯家这等无权无势的富户,他们能干看着不动手?
“回姑娘的话,听牢头们的意思是,忠顺王府那边特地派人来嘱咐过,审讯乃至用刑都是刑名常事,可以一切如常,免得坏了王法,可是刑讯之外,就不要再为难咱们家大爷了。”
“忠顺王爷说,大爷当初的事儿皇上已经处置过,这事儿也算是盖棺定论了,京兆府要是再加以审讯,倒好像是替人家打抱不平,说皇上判得不对一样。”
冯姨妈听到这里,不由得双手合十,连连拜佛:“忠顺王爷真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又是天底下最明白的贤王,这话说得实在是在理,难得京里竟有这样肯仗义的人,又难为他身为皇族,居然肯看顾我们小民百姓的死活。”
冯宝钗没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暗暗又记了一遍。
……
第二日,长乐宫。
太后这日起得稍迟了些,用早膳的时辰也晚了一会儿,才吃了饭,还不到喝茶的时候,就听宫人回禀:“启禀太后娘娘,四公主来了。”
“宜儿来了?让她进来吧。”
太后闻言,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徐嬷嬷捧上茶水来,太后接过之后,且不忙着喝,只是不徐不缓地以杯盖刮着杯中的茶叶。
上皇这会子还在御花园里练剑,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回来,也许这会子就是想走也难以脱身了。
“宜儿参见皇祖母!”
四公主秦宜乃是宫里甄嫔的女儿,今年才十一岁,生得乖巧可爱,在公主里头算是最漂亮的一个,嘴又甜,因此平时也很得太后的喜欢,常常把她叫到身边来陪着。
“宜儿来了,快起来吧,难得你今儿来得这么早。”
太后笑着招手让秦宜过来,上下打量秦宜一番:“不错,又出落得水灵了。”
秦宜小脸一红,笑着上前拉住太后的手:“皇祖母又哄我,这才几天没见,哪就这么大变化了。”
说完,秦宜四下里看了看,笑道:“怎么没瞧见皇祖父呢?”
“他说早晨的花园子里最是清幽,一大早就往御花园里练剑去了,怕是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呢。”
太后说完,示意秦宜坐下说话:“一大早过来,不会就是为了找本宫问问你皇祖父在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