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宫。
林家兄妹离开京城之后,上皇好像突然失去了目标一样,每天无所事事起来。
他这几个月一直在教导林彦玉读书习武,突然一下子让他停下来,上皇还真有些习惯不了,虽然他身边也不是没有跟林彦玉年纪相仿的孙子,可是皇上的儿子用不着他教,而且他更不能随便乱教,万一教出朝臣眼中的「好皇孙」来就麻烦了。
亲王的儿子里面,秦灾跟他是一百个不对付,甚至连跟太后的关系都比他这个亲爷爷显得亲近,秦宋更不用说了,忠顺王就是照着富贵闲人的方向培养的,那是铁了心不愿意再出人头地,上皇就算要教,忠顺王也得给搅和黄了。
如此一来,上皇一时间还真的就无事可做了。
无事可做的上皇,也只能每天去御书房看看,能不能帮皇上干点什么,一时间把皇上也弄得不胜其扰。
倒不是说皇上对上皇有什么意见,十多年了,再多的恩怨也淡去了,更何况皇上是既得利益者,只是上皇人老了,难免唠叨几句,皇上从小是半放养状态,如今突然一下子体会到如此「汹涌」的父爱,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然而,上皇可不管你那个,毕竟他不讲理不是?
被上皇「关心」得十分闹心的皇上,不得不给上皇找点儿正事干了:“父皇,平安州那边的消息又来了,您横竖也是闲着,替儿臣瞧瞧吧。”
第72章 | 第72章
◎琏凤◎
上皇心里还挺高兴, 臭小子到底是有用到老子的时候了,可等他真的看了平安州的情报之后,这一张老脸顿时抻得老长。
原因无他, 只是这份情报是贾琏送来的而已。
倒不是说贾琏的情报有多么不堪入目,他虽然没有考举人, 也不是读书的料子, 但是字还是会写的,真正要命的是王熙凤,贾琏送来的情报里,有一半是王熙凤搜罗的, 大概是出身王家,又当了许久事实上的管家太太,王熙凤对人情世故很有一套, 也能和贾琏配合得很好,但最糟心的地方在于,她没读过书。
没读过书的王熙凤,传递消息只能是自己口述, 再由贾琏书写成文,这中间无论是思维跨度, 还是因果关系, 都是上皇没法理解的, 前一句还在说她在平安州放印子钱, 后一句忽然提到了平安州私自开采冶炼铜矿, 让上皇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才好。
偏偏上皇还要面子, 不愿意跟皇上商议, 只能一个人在这里苦读「天书」。
如果皇上知道了上皇的疑惑, 大概也会一笑置之, 他倒是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并不想跟上皇分享就是了。
贾琏的情报固然跳脱,可也不是没有原因的,简单来说就是,从前交代过的事,自然就不必在每一次的信上重复交代了。
具体说来,就是贾琏和王熙凤在平安州放起印子钱来了。
放印子钱这种事,在历朝历代都是重罪,但贾琏和王熙凤则有恃无恐―――他们这印子钱,是过了两道明路的。
所谓的两道明路,是指贾琏将放印子钱的事既知会了平安州节度使,又知会了皇上。
当然,皇上知道平安州节度使知道贾琏放印子钱,而平安州节度使则不知道皇上知道贾琏放印子钱。
但总而言之,贾琏放印子钱这件事,两大巨头都不打算管。
一方面,平安州本就是化外之地,平安州节度使自己就是当地一个赌坊的幕后老板,贾琏在平安州放印子钱,相当于是给他帮忙,节度使又怎么会为难贾琏?
另一方面,皇上还要靠贾琏探听平安州的消息,自然不会与贾琏算账,甚至这种自曝其短的法子,还让皇上颇为欣赏,主动给上面递上小辫子的同时,还拉进了与顶头上司之间的距离,顺便也给自家挣了些银子,这等一石三鸟的计策,也亏贾琏想得出来。
至于铜矿的事儿,也不是贾琏一开始就发现的,准确来说,起初是王熙凤和平儿意识到,平安州有人在私铸钱范。
放印子钱这种事,也要挑地方,王熙凤和贾琏起初选定的地方就是几个赌场门口,平安州的赌场多数都是节度使带着手底下人开的,「生意」做了一阵子之后,王熙凤和平儿算账时突然发现不对,平安州州府东南方向的某几家赌场的银钱往来显然有些异常。
按说放印子钱,放出去的是银子,收回来的也应该是银子才对,但这几家赌场的人往往是借了银子,还回来的却是几贯铜钱,而且铜钱大多都是新的。
王熙凤和平儿各自掂量了一下,都觉得这新铜钱要比旧铜钱轻几分。
贾琏有主意,直接叫平儿从箱笼里拿出来两贯他们从京里带来的铜钱,上称称了重量,再把那些人还回来的铜钱称了。
将结果对比了一下,一家人都无语了,好家伙,两贯钱差出去半斤多。
王熙凤都气笑了,铸钱还能这么偷工减料的,也太拿人当傻子了!
贾琏却另有一番计较,这些人既然敢如此猖狂,一方面是平安州天高皇帝远,这些假铜钱很难花到天子面前,最多也就在平安州内部流通一下,但即便是偷工减料的假铜钱,能够有如此多的数量,这用铜量也小不了。
虽然朝廷下发的铜钱也可以流通到平安州来,但如果将朝廷发的铜钱收集起来,熔铸成偷工减料的□□,算上损耗和工钱,搞不好还要赔钱的,平安州节度使也不是傻子,没有理由干这样的事。
能够供得起这样大的用量,贾琏觉得,还是因为这个地方有一个小铜矿。
至于偷工减料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是平安州的技术不够,二是王子腾刚来过没多久,那些铸造钱范的人也不能弄出太大动静来,开采时不敢声张,就只能在用料上找补回来了。
贾琏也曾经派人去打探过,摸准了铜矿和钱厂的位置,也没声张,偷偷写了信给上头递过去了,他现在有时候还帮平安州节度使联络一下京里的勋贵,时不时还帮人家打探些消息,因此平安州节度使也不太管他跟京里的书信往来。
不过这些事,上皇就无从得知了,他也只能看着眼面前这点东西发愁。
好在,很快就有别的事来解救他了。
“启禀皇上,慎刑司那边给了答复,说甄嫔已经招了,那西洋钟是京里甄家拆碎了之后,夹带在孝敬甄嫔的玩意儿里送进去的,甄嫔手里的如蓝对西洋玩意儿很有一套,是她接到零件之后,在甄嫔宫里重新组装起来的。”
皇上听了这个禀告,倒是点了点头:“朕猜也得是这么回事,西洋钟那么大的玩意儿,要说是整个儿夹带进来的,宫里的守备也未免太废物了些。”
上皇沉吟片刻,眉头深锁:“甄家,何时有了这么多懂西洋玩意儿的人了?”
如蓝是甄嫔十几年前入宫时就带在身边的人,而甄家竟还有懂西洋器械的人,提到西洋玩意儿,上皇就不由得想到西洋的手铳,虽然本朝也有枪炮一类的火器,可是西洋火铳的大小和威力还是让上皇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如果甄家精通西洋器械的人已经多到甄嫔带进宫都不可惜的地步,那么他们私下里又能造出些什么来?
而平安州这边,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小心思了,现在的铜矿虽然还只是在铸钱,但只要有心,铸些别的什么出来,也不是不可能吧!
虽然注意的地方不同,但皇上和上皇此时的心思倒是难得重合了―――甄家,怕是不能再留了!
话虽如此,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甄嫔只是甄家的一个小角色,真正重要的人,甄家是不会送进宫里来的,十几年前义忠亲王的事,算是给了甄家一记沉重的打击。
身为甄老太太嫡出独女的甄王妃,非但没能成功劝动义忠亲王造反,反而在义忠亲王被逼自尽后殉情而亡了。
自那以后,甄家就再没送过嫡系一脉的姑娘进宫,无论是宫里的甄嫔,还是王子腾的夫人甄氏,其实都是旁支的姑娘。
这样做,一方面是嫡系怀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祸,旁支犯了错,没有牵连到主家的道理,大不了把旁支逐出族谱就是了。
也正因如此,皇上对甄家一时间还真无从下手,迟迟没有将林如海调回京城也是因为这个―――京城倒是不缺可用的人,但在江淮一代,能够守住自己手底下一亩三分地的,也就一个林如海罢了。
甄家当初是真打算跟皇族划江而治的,江南这一带不说是铁桶江山,也不是京城势力能随便插手的,若非如此,就凭甄家如今的实力和做过的那些荒唐事,皇上也不可能容得下他们。
……
在家里过了半个月,林如海的身体已经基本痊愈了,他本来就是突然听说了有个王太医要来,急匆匆扎了自己一刀应付,伤口不深,自然恢复得很快。
至于刺客那边,扬州知府在甄家和林如海的双重压力下,不得已找了个飞贼认罪,林如海也知道以扬州知府的能耐,也只能是这样两不得罪,便也顺水推舟,了结此案。
眼看着林如海身体已经复原了,林黛玉也安下了心来,准备与林家兄妹一道出发回京城了。
虽然此时林家姐妹已经不缺长辈教养,但有林如海的重托在身,姐妹俩还是得启程回京城去。
林如海与扬州知府商量过之后,以护送如帝姬为由,从知府衙门和盐政衙门各派了十个人,护送林家兄妹回京城。
如此大的阵仗,甄家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林如海和林家兄妹也很清楚。
此次出扬州之路,不啻于龙门天堑,但倘若信上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件虎皮就关系到天下大势,绝对不能让甄家再得了去。
中秋一过,林家兄妹便出发回京了,而与此同时,收到消息的甄家也早已在出扬州的官道上设卡拦截,如此一来,林家的车马自然在出扬州州界的地方被拦住了。
林彦玉对此早有准备,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连如帝姬的车马都敢拦截,没瞧见两边护送的都是官兵吗!”
甄家为首的人叫甄应孝,也是一个旁支的长子,和现任家主甄应嘉乃是平辈,见林彦玉小小年纪,自然不放在眼里,冷笑道:“我们也是奉甄大人的命令查案,还请如帝姬下车配合公务,不要妨碍官差办案!”
第73章 | 第73章
◎打赌◎
林彦玉冷笑一声:“好一个办案, 既然如此,你们倒把办案的公文拿出来瞧瞧,红口白牙的, 凭一张嘴就想支使如帝姬,别说是你一个小小的走狗, 就是甄应嘉自己亲自来了, 还得给如帝姬跪着磕头呢!”
甄应孝眸色一冷,脸色也沉了:“林公子慎言!甄某只说自己是奉甄大人的命令办案,可没说是奉哪一位甄大人的命令,林公子对案情如此了解, 可见是身涉其中!”
林彦玉一甩马鞭,冷冷道:“真是满口厥词,你甄家何人的官职能越得过甄应嘉?连甄应嘉见了如帝姬尚且要俯首问安, 你甄家还有什么人能站着跟如帝姬回话的!”
甄应孝被噎住了,一旁的甄家子弟连忙找补:“如帝姬虽是女子,毕竟是陛下下旨亲封的,自然也应该配合官府办案, 怎么能自矜身份,与官府作对呢?倘若甄大人报上去, 皇上也不会放任不管的吧!”
林彦玉扫了那少年一眼, 隐隐无语, 甄家也真是没人了, 连这种蠢货都派得出来:“倘若你们真是奉朝廷的命令查案, 为何既无明确公文, 又没有信物为凭?无凭无据, 却想让如帝姬配合你们, 我看你们也是想瞎了心了!别说是甄大人, 就算是甄天王,到了陛下面前,也得老老实实地拿真凭实据讲理!你如此胡搅蛮缠,难道是觉得,皇上只要瞧见了甄大人的名字,就会不分青红皂白,一律相信不成!”
甄家子弟也败下阵来,甄应孝咬了咬牙,开始耍横:“甄某是奉命办案,不是你这小子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就算皇上时候怪罪下来,有什么罪名甄某一力承担,但今日倘若不能调查如帝姬的车马,甄某就是血溅当场,也死不瞑目!”
“来人,动手!”
甄应孝一声令下,还真有不少身着甄家服色的人从四周涌了出来,看数量远多于林家车马旁边护送的官兵,官兵们也不甘示弱,纷纷拔出刀来对峙,场面一时十分焦灼。
蓦的,从一旁的马车中传来一声柔柔话语:“这是怎么说的,好好儿地,如何舞刀弄枪起来?”
说话间,已经有人打起车帘来,林琢玉和林黛玉依次下了车,甄应孝见两女身着孝服,年纪又都不大,心知这就是如帝姬本人了,他胆子再大,也不能落下一个大不敬的罪名,虽然只是对如帝姬不敬,但要是皇帝有心借题发挥,最终结果变成什么样还真的很难说。
林琢玉看了甄应孝一眼,又看向林彦玉:“既然这位甄大人有公务在身,咱们又不是那等做了亏心事的小人,就让他搜又何妨,只是甄大人可要小心了,我们姐妹的东西大都是很名贵的,甄大人可千万别弄坏了,恐怕你或你手底下的人赔不起。”
甄应孝心里稍有忐忑,但转念想了想,从林如海的表现来看,林家姐妹身上一定能有所收获,就算没有收获,大不了自己豁出去顶罪就是了,也许家主看在他忠心的份儿上,还能善待他的儿子呢。
这般想着,甄应孝并无半点忐忑:“如帝姬且放心,我们只是为了办案,不会蓄意弄坏两位的财物,倘若真的有损坏,我们照价赔偿就是了。”
说完,甄应孝看向身后的下属,一挥手:“搜!”
这些人仿佛遇见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一般,立刻一窝蜂地扑到马车前,搜索起来。
大概是因为「胸有成竹」,这些人搜起来格外卖力,并没在意林家姐妹的东西是否被损坏,一时间布帛撕裂之声四处皆是,许多素色的锦缎被抽开检查,又随意地丢弃到地面上。
甄应孝抱着臂,得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就不信了,这林如海又是遮掩,又是假称被行刺,难道还能没有半点目的?
但,当他的下属搜无可搜,逐渐手足无措,乃至气急败坏的时候,甄应孝的脸色也变了。
他不敢相信地看向林家姐妹,却见她们脸上都有着怒容,心里顿时更为迷惑。
事情到底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为什么他们都翻成这样了,还是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证据?
额上的汗珠不住滚落,甄应孝隐隐觉得,他可能真的赌错了。
就在这时,那个先前发话的甄家子弟大概是急红了眼,忽然抬手指向林琢玉与林黛玉:“东西一定在她们身上,不会错的!”
此话一出,一群急疯了的下属顿时朝林家姐妹靠近,甄应孝脸色一变:“胡说八道,还不快退下!”
这些人脑子进水了不成!那宝图乃是一块完整的虎皮,以林家姐妹的身材,把它披在身上都嫌大,更别说藏在身上了,这两个丫头的身材都纤细袅娜,显然并不曾藏匿虎皮!
但甄应孝的话显然说晚了,这会儿林黛玉已经气红了脸:“怎么,难道甄大人没凭没据的,就想搜我们的身吗!”
林琢玉的脸色也冷了下来:“甄大人,我敬你是为官府办案,不愿与你为难,你倒得寸进尺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