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京兆府,那就更没人管得了了!
可怜冯家旁支前几个月刚折腾到京城去了一趟,挨了好一顿毒打之后,夹着尾巴逃回了家里,屁股还没坐热乎,又被京兆尹派人逮到京城去了。
陈也仁几次三番审案,跟冯家旁支也混了个脸熟,他依旧是大刑伺候,用刑的时候也还是那些话,感慨感慨冯家旁支命苦,再感叹一下,谁叫人家嫡系有个出息的姑娘,攀上了忠顺王的高枝呢?
……
一时间,京城内外都是冯家嫡系旁支再次内讧的消息,大家伙儿憋着笑看冯家的乐子,硬是没一个人说冯家这官司有问题的,最多感慨一下恶人自有恶人磨,冯家嫡系不是东西,旁支也未见得是什么好玩意儿,打起来最好。
而这个时候,江南甄家也开始了他们的倒霉之旅。
甄应嘉原本还挺高兴的,他的小儿子刚刚在秋闱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举人,然而还不等他高兴够,甄应孝就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这混球带着人把如帝姬给拦了。
虽然宝图很重要,可如果要甄应嘉选,他绝不会愿意冒着得罪两个如帝姬的危险去搜查什么藏宝图的,原因很明显―――藏宝图丢了归丢了,那上头又没有名字,就算真的有人拿到了藏宝图,也不能因为甄家先祖积攒了些宝贝,就要了甄家上下的脑袋。
而且,既然已经知道了藏宝图的下落,甄家也没有必要一定用光明正大的方式拿回来,偷也好抢也罢,甚至可以伪装杀人越货,只要能取回宝图,手段根本不重要,也自然没必要与林家硬碰硬。
与藏宝图相比,明面上得罪林家姐妹的问题可大多了,虽然林家姐妹只是两个女孩儿,可是她们背后有皇上,甄应孝这么做,是直接将把柄递到了皇上的手中!
藏宝图丢了,无非是甄家在造反之时会碰到一些麻烦,可皇上手里一旦有了甄家的把柄,如果利用得当,是真的能给甄家一记重击的!
倒霉就倒霉在,甄家虽然在江南树大根深,但明面上,甄应嘉的权利并不大。
他是金陵省体仁院总裁,听起来体面,其实换句话说就是什么具体的事儿都不用他管,只负责与皇上对接,也就是逢年过节上个折子表表心意就是了,甄应嘉自个儿也不屑于管,他堂堂的江南甄太岁,事必躬亲听着像话?
江南的大事小情,是由江南节度使来管的,虽然江南节度使私底下也得听甄家的,但是明面上的事儿不能过不去,否则被皇上给盯上,那就不是几句话的事儿了。
自十几年前甄家与义忠亲王结盟以来,当今皇上就始终忌惮着整个甄家,在继位之后,更是给扬州调来了林如海这么个瘟神盐政,卡住了江南节度使的脖子。
这些年里,甄家原本是很收敛的,一方面是在林如海眼皮子底下不能动静太大,另一方面是平安州那边这些年也不太平,这么多年西北军一直憋着一口气,就想从平安州咬下一口肉来,给忠颖亲王报仇。
两边是各有各的麻烦,这造反大业自然也搁下了。
谁知道这短短几个月里,先是有甄嫔在宫里出手,让人家逮个正着;后又有甄应孝一口气给他得罪了林家和皇家,让这两伙人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来敲打甄家―――这帮人简直就是嫌他死得不够早!
甄应嘉早在收到消息的时候,就把甄嫔出身的旁支逐出甄家了,但那就能让今上放过甄家了?不能够啊!
甄嫔干的事儿是大不敬,往严重了说是要诛九族的,这就不是逐出家门能解决得了的事儿。
至于甄应孝,强行搜查如帝姬的马车―――还打着他的旗号,而他明面上并无在金陵省查案的资格―――以下犯上、越职侵官、诽谤帝姬、私设路卡,这几条罪一齐砸下来,他的脸面也不用要了!
甄应嘉恨得牙痒痒,这些日子里,林如海没少给他使绊子,甄应孝到现在都没能回金陵,听报信的说是被扣下了,要治他越职生事之罪,这就是个大篓子!
甄家的一个大活人放在林如海手里,那就跟把小辫子放在他手里一样,只要林如海愿意,从甄应孝身上挖出点消息来简直是易如反掌,如果林如海再阴险一点,「造」些消息出来也不是不行。
而他此时也并没有还手的机会,人家还没出手,他难道能对着虚空还击吗?
然而等消息真的传到江南,甄应嘉又恨不得昏过去―――林如海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让甄应孝认下了当日行刺之事!
好家伙,现在再添上一条行刺二品大员,甄家的罪名算是翻了天了!
别的不说,按当朝律例来说,行刺长官首犯绞监候,从犯则是流放,而这杀千刀的甄应孝不知是为了脱罪,还是被逼无奈,居然说他是首犯,而自认从犯,要按这口供办案,他此刻就要没命了!
甄应嘉这个气就别提了,可是生气改变不了什么结果,他也只能先在江南节度使这里告官,抢先说甄应孝在污蔑他,有江南节度使在,林如海和扬州知府想提审他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但甄应嘉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林如海压根儿没打算在江南审他,而是直接将案子呈报给了皇上,而皇上见事情涉及到林如海这个二品大员,和甄家这样的江南豪族,居然大笔一挥下了圣旨,表示自己要御审此案,让他到京城受审!
这下子甄应嘉是真的慌了,去吧,怕皇上下黑手,江南这一亩三分地是他的不假,出了江南可就是皇上的地盘了,强龙还难压地头蛇,何况要压过当今皇上?
可要是不去,那就是抗旨不遵,皇上当即就可以派兵收拾甄家,而此时的甄家并无十足的把握抵抗,这就相当于是自己把脖子伸过去等人家砍啊!
甄应嘉在家愁了好几天,头发都白了一半,到最后还是刚考中举人的小儿子给他拿了主意:“父亲该去京城还是要去的,去了还有活命的可能,如果不去就是灭族之祸,皇上还没审案,父亲为何就先自寻死路了呢?”
“况且,咱们家在京城里也不是就没有眼线了,林大人是朝廷重臣不假,可朝廷办案,也没有只按口供的道理,就是说破大天去,爹爹也没有亲自下令让叔父行刺林大人不是?”
“依我看,不如让兄长们留守江南以图后计,我陪父亲上京去伸冤,也许皇上见我年幼,父亲又诚心受审,不会对咱们起疑呢?”
“再一件,咱们久居江南,京城里的那些亲戚都生疏了,趁这个机会也可以走动走动,林大人这么铁面无私,一是叔父糊涂得罪了他,二是咱们家跟他也攀不上亲戚,倘若都是一家子骨肉,林大人算账的时候也会宽仁几分吧?”
甄应嘉看着眼前虽只十一岁,却机敏异常的小儿子,再想想自家那两块叉烧,不由得点了点头,在心里感慨。
孩子还是别人家的好,像他生的那两个玩意儿,只怕到了抄家灭族的那一天,也只能干看着罢了!
而且,甄应嘉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当年甄王妃的孩子被送到甄家来,未必不是宫里头的意思,他如今带着小儿子进京去,一方面是示之以弱,另一方面也可以趁机与亲戚走动走动,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也可以借机让上皇看看,他把上皇的孙子教得如此出色,也许上皇念旧,会就这么算了呢?
在他对面,十一岁的甄瑛甄宝玉看着甄应嘉变幻莫测的神色,微微勾起一边唇角。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 第76章
◎通灵◎
贾府。
甄应嘉要上京受审的消息, 跟着初雪一起到了京城,一并来的,还有送到贾家的几大箱东西, 并几个利索妇人:“我们老爷说了,这实在是无妄之灾, 老爷虽然久居江南, 一向也惦记着京里的这些亲戚,远了不说,我们三太太就是出身贵府,京里王大人的夫人也是我们甄家的姑奶奶, 老爷一向于仕途上是没有心思的,只想着在家含饴弄孙,谁承想又会摊上这样的事情呢?”
说到此处, 那为首的婆子叹了口气,拿帕子拭了拭眼泪:“要说这事儿就离谱,也不知宫里头那位嫔主子怎么就想不开,不说帮衬着亲戚, 反倒跟亲戚乌眼鸡似的,虽说这事儿与我们老爷无干, 但老爷还是心下惴惴, 特地遣我们送来这些东西赔罪, 还望老太太看在三太太的份儿上, 别同我们生分了。”
贾母这会儿已经带着眼镜细细地看过了礼单, 这才抬眸看向那几个婆子, 微微一笑:“甄大老爷也太客气了, 是非亲疏, 难道我们还分不清吗?事儿是甄嫔做下的, 贵妃娘娘实在是无辜,甄大老爷若因为甄嫔的事儿记恨我们,还成个人吗?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自然也不是那等迁怒的。”
甄家婆子脸上顿时讪讪的,但如今有求于人,也只能陪着笑脸:“正是这个理儿了,可知老太太最是明理的,我们老爷这回上京来,身边只有小少爷陪着,到时候说不得还得托贵府好生照应呢。”
提到甄家的小少爷,王夫人心思微动,笑道:“贵府的小少爷,莫非就是那位宝玉吗?”
婆子连忙点头:“正是了。”
王夫人脸上的笑顿时灿烂了几分,同样都是宝玉,甄家的宝玉可没衔了玉,就算和自家宝玉同名,也是个没福的。
贾母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笑道:“我们常说,咱们两家人到底是亲戚,有些难得的缘分,你们既然来了,也见见我们的宝玉吧。”
一边说,一边向身后吩咐:“去请宝玉过来。”
一会儿工夫,贾宝玉到了,甄家的婆子原是揣了一肚子好话来的,谁知一抬头瞧见贾宝玉的样子,全都愣住了:“这位就是贵府的宝玉?”
王夫人不明所以,只当甄家婆子瞧见宝玉的模样俊俏,一时看呆了眼,心下正在高兴,忽然听见为首的婆子笑道:“这可真是奇了,要不是大老爷和小少爷还在路上,我们见了这位哥儿,一定当是我们家的宝玉了!”
贾母素来对宝玉上心,闻言不由得笑道:“怎么,难道你们家的宝玉同我们宝玉长得很像?”
为首的婆子笑着点头:“岂止是像,只怕贵府小爷揽镜自照也不过如是!”
一旁的婆子也笑着补充:“按说这贵家公子,都是教养极佳、极懂礼数的,故此气质相近并不奇怪,只是贵府的宝玉同我们家的宝玉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都叫一个名字,这可真是奇了,天上地下哪里来这么巧的事儿!”
贾宝玉闻言,顿时来了兴致,笑道:“他几时到京,可有缘一见吗?”
婆子掐算了一下,笑道:“此时已经在路上,再有小半个月,一定就到了。”
贾母闻言,心里也起了兴致,她素来疼爱宝玉,爱屋及乌,连一切与宝玉有关的东西都会高看一眼,更不必说与宝玉同名同貌的甄宝玉了:“既然如此,不如就叫贵府的宝玉住在我们府上,横竖屋子都是现成的。”
甄家婆子点点头:“那就替我们小爷先谢过老太太了。”
不言贾母,就连王夫人此时也有了兴致,笑道:“不知贵府的宝玉是个什么性子,同我们家宝玉像不像。”
两个宝玉同名同貌已是难得,若是性子也相似,可就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不过王夫人并不觉得甄宝玉真能与贾宝玉相提并论,毕竟贾宝玉衔玉而生,聪慧异常,甄宝玉不过是肉眼凡胎,怎能与自家宝玉相提并论?
甄家婆子笑道:“提起我们宝玉,真是一桩奇案了,他原是一味淘气,只喜欢同姐妹们玩耍,把那些经济世务都贬做俗事,最是厌烦的,谁知过了十岁生日之后,竟好似变了个人,虽还喜欢同姐妹们在一块儿,闲来无事却也喜欢读几卷书,写诗作文的,等闲的先生还教不了他。”
“前些日子正是江南院试,谁知眼错不见他就跑了去,还得了个案首,今秋乡试又中了第九名亚元,可把他兴头坏了,这次进京,一是为了大老爷的案子,二是备考来年的会试呢。”
王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僵,目光落在贾宝玉身上,心思沉重。
虽说世家大族子弟,并不一定非要从科举进身,可甄宝玉比贾宝玉还小一岁,却已经是举人功名,贾宝玉此时却还是个白身。
倘若来年会试,甄宝玉果然考中进士,到那个时候,两个宝玉放在一块儿,不就显不出贾宝玉来了?
而且,今年的乡试已经结束,下一次乡试是三年后,就算此时再给贾宝玉捐个监生的身份,他也不可能参加明年的会试了。
王夫人不动声色地在心底里起了个主意,既然贾宝玉中不了,那就说什么也不能让甄宝玉中进士!
不过这话,当然也不能当着这些婆子的面说。
贾母此时心情也很复杂。
高兴的是甄家送来的这些珠宝解了贾家的燃眉之急,虽然此时贾家还「欠」着忠顺王府的银子,但忠顺王府已经搜走了荣府这边几乎所有的银子,就算不够数,也大差不差了,这段时间皇上偶尔会去看看元春,贾母不信忠顺王会在这时候选择跟贾家鱼死网破。
而让她不高兴的,一方面是甄家的宝玉比贾宝玉听着有出息,另一方面,则是林如海如此不给贾家面子,居然跟甄家剑拔弩张地对上。
虽然贾家和甄家有亲戚,但贾家嫁到甄家的姑奶奶不过是荣国公的庶女,林如海却是贾母嫡亲的女婿,这孰近孰远,贾母心里还是有数的。
但再有数,也架不住人家不给面子,先是林家姐妹给贾家难堪,再是林如海不给贾家面子,虽然因为迎春的事,贾母不想与林家作对,但现在甄家已经求到头上来了,贾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再说了,虽然甄应嘉的官职不算显赫,但甄家的权势远非一个小小的二品盐政可比,林家的根基和甄家比起来,简直就是沧海一粟,林如海试图扳倒甄应嘉,这不是蚍蜉撼大树吗?
贾母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林家人短视也非只一日,先有林家姐妹自以为抱上了皇家的大腿,就对她这外祖家弃如敝履,后有林如海自以为是地朝甄家出手,林家的败落已成定局,由她这个长辈出手,还能给林家留下一分颜面。
……
兜兜转转,腊月初的时候,甄家父子到达了京城,甄应嘉名义上还是待审的犯人,才下了船就被安排到了天牢之中,当然不是那种阴森凄冷的牢房,而是干净雅致的房间,名义上是天牢,实际上是雅间。
至于甄宝玉,则是被贾家的人接到了贾府去。
这也是贾府众人第一次见到甄宝玉,一个个都看直了眼,若非亲眼所见,所有人都没法相信,世上真有这般相像的两个人。
贾宝玉也颇为惊喜,虽然明知对方不过是醉心功名的俗人,但难得见到与自己这般相似的人,就好似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一样,忍不住多打量几眼。
甄宝玉倒是面色平静,虽然比贾宝玉还小上一岁,但人却甚是老成,举止应答无不知礼,待人接物也很和气,让贾母喜欢得不行:“甄哥儿是远客,今日才来,应该好好招待才是,珠儿媳妇,你去安排一下吧。”
李纨垂眸应了是,王夫人的目光落在甄宝玉的身上,微笑:“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再走,你宝兄弟也最是个和气的,你们兄弟俩在一起,一定合得来。”
虽然不喜欢甄宝玉抢贾宝玉的风头,但王夫人不是傻子,甄宝玉既然能考中举人,必然也有他的能耐,让他跟贾宝玉多多相处,也许贾宝玉也会受他影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