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琢玉如今深恨前人造孽,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明知道甄宝玉跟甄家有仇,还把他放甄家养着,这下好了,甄宝玉想报仇不容易,想让外人信他要报仇更难,可自己跟他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能怎么办?
林彦玉看着妹妹这幅模样,心下也是沉重,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
别是这甄家小子皮相不错,把自家妹妹给迷住了吧?
第78章 | 第78章
◎审案◎
林琢玉要是知道林彦玉的想法, 肯定要跟他大吵一架,不过她现在不知道,也只能顺其自然。
另一方面, 甄宝玉回到贾家之后,也并没有详说自己与林琢玉的交谈, 只说他等了半天才见到林琢玉一面, 还没等说几句话,就被林琢玉给骂出来了。
王夫人眉心一拧,似乎抓到了什么要点:“怎么,她竟敢骂甄哥儿这个举人吗?”
别人不知道, 甄宝玉还能不知道王夫人心里打什么算盘?只能叹气道:“唉,如今虎落平阳,也怨不得什么, 谁叫人家是盐科林老爷的侄女,又贵为如帝姬,别说是我这个小小举人,就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她也不是没有骂过,也没见皇上说什么。”
王夫人没说话, 心里暗道可惜, 按说以白丁身份骂有功名在身的举人是该受罚的, 但是林家这几个人, 说他们是平民老百姓吧, 也没人相信。
再说就算她去出首, 告到京兆府, 人家也不敢审, 那京兆尹才几品?交到皇上手里, 皇上未见得为这种事对付林家。
王夫人心里正在琢磨,忽然听见贾母淡淡道:“话虽如此,这林家丫头也委实不知礼些,甄家人多了去了,难保个个儿都是好人,偶尔出了一两个不肖子孙,虽说是惹到面前了,也不该这么伤了和气,哪有为几个不相干的人打亲戚的道理?”
“既是她们无礼,甄哥儿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可也不必跟她们一般见识,那林家大丫头小门小户出身,实在没什么教养,不比咱们这世家大族,像这样的事儿,我们府上的探丫头、惜丫头就干不出来,等回头案子平反了,她们求到你面前时,你也不理会就是了。”
甄宝玉听到此处,心里已经又好气又好笑了,贾母这话明着是安慰他,实际上却是在提防他与林家攀亲,顺便向他推销自家的探春和惜春。
虽然甄家现在与林家闹得好像势不两立一样,但世家与世家之间的关系也没那么好说,以目前的局势来看,林家可要比贾家风头盛多了。
再说这事儿确实是甄家不占理,怨不到林家头上,四大家族就算是牟足了力气,能给甄家挣一个太平无事就不错,可到时候回过头来,如果林家腆着脸皮真就上门来,谁知道甄应嘉会不会回心转意?
林琢玉也就罢了,林黛玉正经的贵女出身,父亲又在扬州任职,倘若他不卡甄应嘉的脖子,甄应嘉能落得个入京受审的下场?
贾母怕的是,甄林两家到最后化干戈为玉帛,贾家在里头白忙活。
甄宝玉微微叹了口气,老太太如今也是入了执了,都到了这时候,还想着算计些什么。
前世一切都在自己的算计之中,就有几件事出乎意料,也都是些小事,临到末了抄家灭族之祸一齐来的时候,贾母已是强弩之末,也无可奈何,因此上一世的贾母,好歹这一辈子还落个体面清静。
这一世可就不一样了,林琢玉显然是皇上的人,贾家跟她作对,那就是跟皇上作对,打一开始就把自个儿作上了死路,连花钱买脸的机会都没了。
贾母说了半天,见甄宝玉并不搭茬,心里还有些可惜。
探春虽然是庶出,但生性豪爽,配甄宝玉还是足够的,惜春年纪还小,但是宁国府正经的嫡出,也不比甄宝玉差,如果甄宝玉也能与贾家结亲,贾甄两家的亲缘就能更进一步了。
有甄宝玉这样的妹夫,贾宝玉以后的仕途也能更顺遂一些。
不过甄宝玉转过年才十二岁,太小了,贾母也没打算逼得太紧,毕竟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跟甄应嘉谈比较实在。
……
京兆府这边,冯家旁支已经快要扛不住了,但话是这么说,这杀人之罪又不比打人,上次打人的罪过是被他们生抗了,这次这杀人的罪名谁敢抗?
扛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因此,不论陈也仁怎么动大刑,冯家旁支们都是咬死了不肯开口的,反正大不了就是用刑,只要不丢了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等再过两天,冯家旁支们也撑不住了,实在是忠顺王的手段太狠毒了些!
某天一大早,冯家旁支里有一个叫冯虻的人死了,冯家人本来欢欣鼓舞,还当是京兆府动刑给弄死的,刚要喊冤,衙门里来人验尸之后,竟给定了个自杀,草草了事了。
冯家人哪能忍得了这个?于是在家里人来探监的时候,便把这事儿说了。
虽然说冯家旁支个个都有杀害冯蟠的嫌疑,但联系到冯蟠的死法,京兆府还是只抓了冯家的男人。
而冯家旁支里有个叫冯宝琴的丫头,虽然年纪不大,但自小有些见识,性子也不绵软,听了自家长辈吐得苦水,索性跑到街上拦了刑部周尚书的轿子,连声喊冤去了。
周尚书虽然不管查案这档子事儿,但冯家大案已经惹得京城上下关注,如今冯宝琴小小年纪就来拦轿喊冤,如果他不管,万一传出去,就成了他渎职了。
他本想随便查查算了,偏偏事情不知怎么又传到陈也仁耳朵里去了,第二天早朝,陈也仁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当着朝堂就跟他吵起来了,还非要他和自己亲自去验尸,如果人是动刑被打死的,他愿意偿命,如果不愿意,就要治冯家人一个诬告之罪。
周尚书深觉自己晦气,他一个刑部尚书,负责的是审核各地送上来的大案要案,像冯蟠这种人命官司,第一用不着他来审,第二他即便是要审,手底下也没有能查这案子的人―――金陵发生的案子,调到京城来审已经够离谱的了,倘若他要验尸查案,就算陈也仁肯提供案卷,多少也还是得派人往金陵跑一趟不是?
然而,事情既然已经在朝堂上吵嚷出来了,那就不是周尚书一句话能了的―――皇上知道了。
皇上这个气啊,冯家这档子破案子打四月份就开始审,之后就开始审了放放了审,这都审到过年了,居然还是他们家这档子破事儿,这怎么姓冯的还没个完了,隔三差五的就得闹出点人命官司来?
本来皇上就为甄家的案子闹心,如今又添上了冯家,两案相连,更是生气,索性金口一开,点了周尚书、陈也仁,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吴天佑来了个三堂会审,非得把冯家这案子审明白不可。
这下子,周尚书更是跑不了了。
既然是三堂会审,那验尸自然也得是三位主审都在场,冯宝琴虽然年纪还小,但一来她是原告,二来周尚书觉得她是个有主意的,验尸若不带着她,怕她将来有什么说辞,再说他们三位主审相互勾结―――癞蛤蟆上脚背,不咬人他也膈应人不是?
但等三位先后独立验尸的仵作把报告交上来之后,三位主审都炸了。
冯宝琴口口声声说,冯虻是被京兆府用刑不过,给活活打死的,但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冯虻是被人捂住口鼻,活活给憋死的,而死亡时间则是前几天的半夜。
京兆府再怎么糊涂,也没有哪道刑罚是捂住口鼻,再说谁家半夜升堂问案?冯家人不睡,陈也仁第二天还得上朝呢。
这事情,一下子就更大了。
冯家人是打死也想不明白,冯宝琴明明是去伸冤的,怎么伸着伸着,把自己赔进去不说,还给他们又伸出一条杀人罪来?
虽然冯宝琴可怜,但以平民之身,越级上告三品大员已经是有罪的,她就算是告对了,将来也要蹲三个月大牢的,更别说现在是诬告了。
数罪并罚,三法司直接判了个当庭官卖,虽然陈也仁心有不忍,自个儿私下拿钱把人给赎出来了―――他哪知道冯家这小丫头会跑去出头的,虽说冯虻的死是他安排了人有意为之,但一码归一码,他真没打算朝着冯家老弱妇孺下手―――但冯宝琴原本的婚事还是吹了。
本朝律法户婚部明文规定―――良贱不婚,这里的「贱」不是说结亲之时不是贱籍就可以了,而是只要你是贱籍,就不能嫁与好人家为正室。
虽然冯宝琴这贱籍实际上入了连一个时辰都不到,但既然已经记入卷宗,她这辈子算是绝了做好人家正室的指望了,更别说梅翰林是个要脸的人,怎么也不可能要个这样的儿媳妇。
至于冯家这边的案子,那就更不必说了。
周尚书和吴左都御史也各自私下打探过,陈也仁确实是用过刑,而且是大刑,但那也是忠顺王府在后头看着,不得已而为之,再说京兆府的人手底下也有分寸,都混进京兆府了,手底下不定什么时候就得收拾当官的,这点准头都没有,那这上刑的也不用混了。
这下子,冯家算是把里外都给得罪光了,忠顺王、陈也仁、周尚书都憋着劲儿要好好儿「查一查」这案子,冯家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第79章 | 第79章
◎糊涂◎
冯家的案子正审着, 甄应嘉的案子便拖了下去。
皇上的态度很明确,御审归御审,可皇上御审也是需要底下人去查案的, 现在京兆府、刑部、都察院全跟那儿擦冯家的案子呢,他拿什么人查甄家的案子啊?
内卫?堂堂天子, 能用见不得光的人查案吗?再说了, 查案的人见不得光,那即便是查到了证据,又算怎么回事儿?万一世人说这证据是皇上伪造的呢?
反正总而言之,皇上就是没人手查。
这下子甄应嘉是真慌了神了, 他还真不怕皇上查案子,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他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嘛, 甄家是个大家族,死了他一个,马上就能有一个新家主顶上,他儿子一大把, 孙子都有了,怕什么死呢?何况皇上未见得会真要他的命。
可是皇上不杀也不放, 甄应嘉心里就发毛了, 这么不上不下的他受不了, 再一个, 皇上不拿内卫查案那是明面上的, 私底下谁不知道皇上手里头有人呢?皇上面上不肯, 不代表他私下里不干哪!
就算他在江南的时候, 那藏宝图都能丢了, 何况他现在不在呢?家里头没有主心骨, 主事的毕竟不是他这个家主,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而且,皇上不出手,他即便是求人也没地方使劲儿,难道还能求贾家和王家,让他们跟皇上说,直接把他给放了不成?
甄应嘉也别无它法,只能在甄宝玉来探监的时候多嘱咐两句,让小儿子多找贾家说说,请他们去求求王子腾,好歹探探贾家的口风。
甄宝玉在这时候倒是没给甄应嘉添堵,实际上他也用不着,反正贾家不可能帮得上忙,因此回家之后,就转述了甄应嘉的话。
贾母其实根本没把甄应嘉的案子放在心上,行刺二品大员,说得好听,可要是大刑在手,别说是甄应孝了,贾母觉得,只要刑用到位了,让王夫人承认自己行刺林如海也不是没可能―――不然那些欠债的文书是怎么来的?
皇上办案,当然不能林如海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这案子调查归调查,真要是审起来,说不定最后被治罪的是林如海呢。
现在甄应嘉的案子拖了下来,对于贾母来说,这恰恰是皇上重视甄家的证明,瞧瞧,三法司审别的案子,皇上便不肯轻易给甄应嘉定罪,这不是重视,什么是重视啊?
瞧瞧甄应嘉和甄宝玉吓得这个样子!
贾母心下略有好笑,当年何等威风的江南王,如今到了子孙后代,也变得如此短视了,不过想想自家子孙,贾母的神色也略略黯淡了。
到底是一代不如一代,贾宝玉虽然是个有造化的,但要说能与贾代善相比,贾母自己都觉得好笑。
贾宝玉固然是生而衔玉,可他都十二三了,贾代善十二三的时候在干嘛?大晚上跑她家给她送了张新鲜的熊皮!
想到从前的趣事,贾母眼底微微湿润,当初的好日子好像过也过不完,可惜啊,不知不觉还是要到头了!
看甄宝玉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贾母想了想,也不好叫人家觉得贾家对这事儿不上心,便站起身来:“既然甄老爷如此不放心,我往王家去一趟,给他讨个定心丸就是了。”
……
王子腾其时正在书房处理公务,给贾琏回信,听说贾母来了,心下微微发沉。
虽说年关将近,但贾母是名义上的长辈,即便是要拜年,要么是他主动去贾家,要么是他设宴请老太太过来,无论如何,没有老太太不请自来的道理,老太太身为长辈却主动登门,还不是来见甄氏,而是指名道姓要见他,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事相求。
如今京里头难得算是太平无事,只有两件大事,便是甄家与冯家的案子,以贾家与冯家的关系,贾母不可能是为冯家的案子求到他头上,且不说冯姨妈才是他亲妹子,就退一万步讲,贾家也不可能为了冯家旁支出头。
可既然不是冯家,那就是为了甄家了―――这还他妈不如是冯家!
王子腾搁了笔,请贾母到正堂去,心下叹气。
他上辈子得是造了多大的孽,摊上这么档子亲戚!
贾母这会儿已经在正堂坐了,见王子腾过来,也没有动身,等王子腾见了礼,才笑道:“按说这时候我原不该上门,叫人瞧了还当我们揭不开锅来打抽丰①的,不过大家亲戚一场,这大过年的,也不好叫亲戚悬着心过这个年,因此老着脸皮上门,想找你问甄家的案子,可有什么要紧么?”
王子腾闻言,心算是彻底沉下去了,刚想方设法给贾家留下贾琏这么一点子火种,能保香火不断,这边厢贾家就又跟甄家勾搭上了,这不是越渴越吃盐吗?
甄家是个什么东西,早在开国的时候,命数就已经定下了―――天下大乱的时候都当不了皇上,天下太平了还觉着自己能成功造反?
是觉着这么多年来,自己家攒的财宝、造的兵刃比皇上家多是怎的?
可是他明白,架不住甄家糊涂,更架不住老太太更糊涂!
皇上这次,是憋着劲儿要搞甄家,不说先审甄家的案子,是因为甄家一旦审起来,伤筋动骨,那就不是几十天能弄完的,皇上也想过个好年,死道友不死贫道,先让陈也仁自己头疼去。
再者,甄家的案子,甄应嘉一条命未见得能保住,也未见得能填平,趁现在拖时间,也是为了摸进甄家,起码探探那藏宝图的真假。
卧榻之侧,他人酣睡尚且不容,能容甄家这头猛虎?当年划江而治实属无奈,现在甄家是眼见着日薄西山,皇上家却是一天比一天厉害,也难怪皇上想要动手了。
王子腾心思百转,再看眼前贾母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心里气就不打一出来,这多大的人了,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居然还为了甄家求到他面前来,是真怕皇上不顺便连贾家一块收拾了:“提到甄家,多的话我也不好说,您要是惦记着与甄家的情分,不如先给甄应嘉预备一副好棺材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