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灾微微垂眸,平静道。
“话即便如此,跟朕和太后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皇上摸着拇指上的扳指,沉吟片刻:“甄宝玉那边,还是要多上心。”
其实派秦灾去林家,也不过是为了证实一下自己心中的猜想,太后早就从上皇那里逼问出秦宝的下落,再算一算时间,不难猜出,秦宝就是如今的甄宝玉。
想到甄宝玉,便不免想到他父亲义忠亲王,上皇的心情不佳也可以理解。
皇上现在考虑的,便是如何处置甄宝玉了。
他正在沉思,忽然察觉到一束冷厉目光,抬眸看时,正是秦灾:“此事如何拿捏才算得当,还请陛下三思。”
皇上恍然,忽然意识到什么,轻咳一声:“罢了,只要甄宝玉真如你所说,与甄家貌合神离,朕也不是非要赶尽杀绝不可……你且下去吧。”
等秦灾走后,太后看了皇上一眼,抱怨:“斩草不除根,只怕是春风吹又生,那可是义忠亲王的儿子!”
皇上摇摇头,沉声:“如果朕容不下义忠亲王的儿子,那忠颖亲王的儿子又当如何对待?”
太后也噎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 第81章
◎纠结◎
皇上也很无奈, 这世上没有哪个君王是不多疑的,即便他的登基,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踩着义忠亲王和忠颖亲王的鲜血走上去的, 但是如果真的有机会,他对疑似义忠亲王血脉的甄宝玉也不会手软。
但, 现在的情况, 并不容许他那么做。
真要是砍个甄宝玉如砍瓜切菜就好了,可实际上,他连杀甄应嘉都未见得有十足把握,这还是背后有上皇支持的情况下呢。
要杀甄宝玉, 甄家先不说,上皇就得想方设法给他使绊子。
远了不说,上皇只要把甄宝玉的身份一揭露, 他这个皇上也就不用要脸了―――兄长被污蔑造反愤而自杀,就留下这么一个遗孤,还要赶尽杀绝,当的什么皇上!还有点羞耻之心吗!
如果是别人说的, 哪怕是甄应嘉亲口承认,皇上也可以闭着眼睛当死, 权当他放屁, 可是亲爹的话, 无论如何不能当屁放了。
甄应嘉现在虽然在京城, 可是甄家和平安州都憋着坏呢, 他这边藐视圣意, 那边儿正好可以合起伙来清君侧, 现成的把柄直接递进人家手里了。
再者, 鸟尽弓藏, 兔死狐悲的事儿,宫里头见得多了,他这边敢对义忠亲王的遗孤下手,那边儿秦灾和忠顺王心里就得琢磨琢磨了。
义忠亲王这死了多少年的老鬼都容不下,能容他们两个活王爷?
忠顺王原就是皇族贵胄,如今又接手了冯家全部的生意,皇上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且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了。
秦灾就更不用说了,西北边陲到现在也还是只认他一个。
当年忠颖亲王愤然离京之后,西北军没有动乱造反,纯粹是为了忠颖亲王的清白―――倘若他们造了反,那就坐实了上皇对忠颖亲王的怀疑―――可是他们从此也不认皇上了。
忠颖在的时候认忠颖,忠颖不在了认秦灾,秦灾要是有点什么变动,西北军只怕就真的坐不住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秦灾明明看上皇一万个不顺眼,却还得待在京城,和皇族中人相处,他是西北安稳的保障,皇上不可能放他在自己的掌握之外。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现在甄宝玉如果死了,是他干的也得是他干的,不是他干的也得是他干的,这口黑锅他是背定了!
甄宝玉不是甄应嘉,甄应嘉死了,整个京城怕是要敲锣打鼓三天,甄宝玉要是死了,他接下来的日子绝没有顺顺当当的―――义忠亲王虽然人没了,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忠颖亲王身为嫡次子都手握西北军,义忠亲王这嫡长子能毫无势力?
虽然皇上已经登基,看起来似是坐稳了宝座,可屈指算来,当年那件惨案如今也才过去十一年而已,现在朝堂上的势力少说也有一半是当年的亲历者,里面忠于义忠亲王的人也不在少数。
现在他是皇帝,这些人当然要忠于他,可他要是对甄宝玉下手,那有些人怕是就要动些心思了。
甄宝玉的身份,只怕这些人也门清,毕竟甄宝玉的身份,甄家肯定不会主动知会,如果不是义忠亲王的人开口,那就得是甄宝玉刚出生三天就记事,才能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了。
这些道理皇上不说,其实太后也会懂,只是太后有些不甘心而已。
义忠亲王虽然是被冤枉的,但上皇对甄宝玉的态度,让太后隐隐觉得有些危机。
毕竟,皇上乃是庶出,他的皇子们都是上皇的庶孙,而甄宝玉则是上皇的嫡长孙,万一上皇脑子发了昏,想把帝位传回嫡系一脉呢?
这事听着不太靠谱,可是看看上皇这么多年的表现,他就不是个靠谱的人!
是,如今皇上已经坐稳了龙椅,上皇想把皇位传给甄宝玉也是师出无名,可倘若甄宝玉造了反呢?
甄宝玉是义忠亲王的儿子,他要造反,难道皇上跟他说,虽然你爹是嫡长子,但是他已经死了,皇位到了我手里就不可能还给你?
说白了,倘若义忠亲王不死,这皇位能有皇上什么事儿!
太后揉着额角,深深地叹了口气,在心里骂了上皇千遍万遍,转念一想:“这里头怎么还有林家的事儿呢,林家跟义忠亲王府怎么能有关系?”
也真是奇了,就算甄宝玉是义忠亲王的儿子,他跑到京城来,不找姓甄的,不找姓秦的,跑去找姓林的自报家门,这是个什么道理?
林如海其人太后依稀有印象,他是前科探花,列侯出身,又娶了贾家的小姐,在京城里也是个人物,可问题是他中举的时候,义忠亲王已经不在了,更无从谈及交情。
至于林饮鹤,他不是皇上的人吗?
皇上瞧着太后的表情,就知道她在疑惑什么,苦笑一声:“母后可记得,林饮鹤殉职之时,是什么身份?”
太后点点头:“内卫统领啊。”
这她当然不会忘,当年倘若不是林饮鹤,皇上哪有机会活着回来坐上皇位?
皇上叹了口气,又问:“那母后是否还记得,朕那时是什么身份?”
太后凝神思量片刻,忽然呆住。
皇上是上皇的第三子,朝廷里的忠和亲王,当时司掌礼部与兵部。
确实是有实权,但也确实不是当储君培养的,上皇的暗卫、宫里的内卫、京城的御林军、西北边陲的驻军都不在皇上手里,皇上说是管着兵部,其实就是处理各地军务外加发军饷―――还得找管户部的忠顺王批准。
问题是,内卫既然不归皇上管,内卫首领怎么能是皇上的人?
太后的表情突然复杂起来:“林饮鹤,他是――”
“他其实是义忠的心腹。”
皇上笑了一声,这事儿上皇误会了,太后不知道,普天下知道真相的大概也就他和王子腾了―――现在也许可以加上一个甄宝玉。
他知道,是因为自己肯定了解自己。
内卫原就是独立于暗卫的存在,虽然二者职务几乎相同,但暗卫是上皇的人,只要上皇活着一天,就不会有第二个主子,猛虎垂老,不废齿爪。
忠颖亲王远在西北,这样的距离无法掌控内卫,也没必要去联络一个内卫统领,西北这一亩三分地儿还成天闹乱子呢。
忠顺亲王早早就被派去管钱了,即便他想插手内卫,义忠和上皇也显然不可能让他碰兵权,给钱又给兵,咋不直接给皇位呢?还得等他自己造反来拿,多麻烦。
至于他自己,更是确定自己从未拉拢过林饮鹤。
那么林饮鹤自然就是义忠亲王的人了。
他原本只是猜测,等后来拉拢了王子腾之后,就转为肯定了。
内卫不是他的人,但内卫里面确实有他的眼线,比如副统领王子腾。
当年义忠亲王自尽、忠颖亲王出走、忠顺亲王闭门不出,这千斤的担子突然压在他身上,说没昏了头那是假的,他早知道上皇十分重视两个嫡子,根本没想过自己还有继位的可能,原本已经打算老老实实安心做一个贤王了,万没想到这馅饼突然掉他头上。
他熬过了起初的惊喜,之后便是极度的恐慌,这个节骨眼上,皇族喋血,京城内乱,乱贼蓄势,外敌入侵,谁敢肯定自己接得下这样的担子?
最起码,他在刚接下这个担子的时候,就接连出过好几次昏招,比起当时的上皇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没有林饮鹤舍命挽狂澜,他现在未见得有命坐在这个龙椅上。
林饮鹤虽是义忠亲王的属下,却以生命为他铺就为皇之路,这种时候如果囿于派系之别,对林家遗孤不管不顾,皇上觉得自己没那么厚的脸皮。
可是话又说回来,帮他铺路,不代表林家兄妹就不会忠于义忠亲王,这不是,甄宝玉都不用开口,林家这边就替他说话了。
事实如此,皇上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有个林家在中间搅局也算好事,林琢玉能把上皇说郁闷了,就比把他说郁闷了要强。
最起码,甄宝玉若要造反,留着宝图和甄应嘉的命,成功的概率会大一些―――前提是那宝图里的宝藏还在。
皇上思及此处,目光在案上的奏折之间转了一转,忽然有了个新的主意,不由得眯起眼睛来,暗忖。
林家兄妹,乃至秦灾和上皇的心思,也许可以借此机会一并查实了。
他这般想着,挥手喊来了戴权,低声吩咐了几句,顶着戴权和太后见鬼一样的表情,悠然道:“行了,下去拟旨吧。”
戴权一脸为难:“陛下,这能行吗?这……这怕不合规矩啊!”
“朕说的什么你没听清?照办就是了。”
戴权偷偷拿帕子揩了揩汗,弓着身子下去准备了。
……
林家。
接了圣旨,林家兄妹俩也都是一副被雷劈的表情,林彦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吞吞吐吐地开口:“戴公公,这……圣上不是拿我们兄妹寻开心吧?”
戴权在宫里头小半辈子了,可也没见过这样的旨意,不过稀奇归稀奇,皇上的吩咐他听得真真儿的,绝不可能出什么岔子:“林小爷这话就是拿老奴开心了,皇上是金口玉言,能随便跟人开玩笑逗乐子吗?况且这件事本来就与如帝姬有关,皇上把事情交给您二位,也是合情合理的不是?”
林彦玉和林琢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忧虑。
事情是与他们兄妹有关没错,可是凭什么就应该归他们兄妹俩管?
第82章 | 第82章
◎旨意◎
皇上的旨意倒是简单, 但这短短几行字,却把林家兄妹的心弄得七上八下。
圣旨里一共讲了两件事,第一件比较好理解, 也是对外宣称的说法,就是让林彦玉和林琢玉回一趟扬州, 协助林如海审理甄应孝一案。
这事虽然有些突然, 但也并不算突兀,毕竟甄应孝曾经拦过林琢玉和林黛玉的马车,也算是冒犯了两位如帝姬,而这件案子是在江南审理的, 如果需要人证的话,只能是林家姐妹回江南去。
不过,皇上的说法是协助林如海审案, 林家兄妹虽然身份都不凡,可偏偏没一个人是能参与这种大案的。
当然,皇上也不是没考虑到这个问题,于是「贴心」地给二人准备了两个帮手―――王子腾、秦灾。
林家兄妹无奈, 但明面上皇上的心思可是太正常不过了,审案总得要三堂会审, 不能只听一方的说辞, 现在甄应嘉在京城受审, 甄家没有个主心骨, 万一林如海玩弄权术, 冤枉好人呢?
所以, 甄应嘉要审, 但甄应孝也要审, 既然甄应嘉已经在京城受审了, 也没必要把甄应孝折腾过来,所以皇上非常贴心地派了人过去审―――林家兄妹、王子腾、秦灾。
当然,皇上的说辞是王子腾为主审,林家兄妹既是人证,也和秦灾这个忠颖王世子一样,是监审官。
这几个人里,王子腾是甄家的亲戚,林家兄妹是林如海的亲戚,秦灾则是代表了皇上,如此安排,自然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如果只是这样一件案子,那倒也没有什么,表面上看一行人立场各异,但实际上大伙儿都是皇上的人,这案子只要摸准了皇上的心思,是绝出不了岔子的。
真正让林家兄妹头疼的,是皇上的另一道暗旨。
在暗旨里,皇上交代了让他们这一行人去江南的真实目的―――把甄家宝藏给端了。
林琢玉理解不了,这种事难道不应该交给内卫去办吗?交给他们兄妹算怎么回事!
就算有王子腾和秦灾两个帮手,这事儿也太奇怪了,不说别的,他们四个得带多少人,才能把甄家那些珍藏密敛的宝藏,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
林琢玉心里这个郁闷,不由得暗暗琢磨,难道是皇上想找个借口弄死他们兄妹?
可是这也不对啊,真要是这样的话,皇上也犯不上这么麻烦,只要派几个内卫,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都干掉了。
再者,这也没必要啊,如果皇上想对甄宝玉下手,真正该注意的是上皇,把他们这些人调到江南又能改变什么?
林琢玉想来想去想不通,可是年关将近,皇上给他们定的行程是过了十五就动身,林家兄妹俩再怎么疑惑,也得先把这个年过好了。
……
腊月廿九。
年关已近,各府里都人来人往,到处都是送礼、拜年、赴宴、采买的人,唯有贾家门前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贾珍心里憋着一股子火儿,他这些日子虽然没什么实际损失,但名声较从前可是一落千丈。
「贾宅」的名声跟「宁国府」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屙屎胡同」倒是传得比「宁荣街」还要响亮些!
这些日子以来,他那些亲旧故交对他是避之唯恐不及,实实在在的亲戚也是礼到人不到,摆明了以后只有表面交情。
人家不来亲近他,他也没脸上赶着去人家家里拜会。
越是这么想,贾珍就越是深恨隔壁西府。
要不是贾母和王夫人惹出这么多祸事来,家里能到如今这个地步?
郁闷归郁闷,但贾珍还是得去西府一趟―――本来贾家就没什么愿意跟他们往来的亲戚,倘若自家亲眷再不互相拜谒一下,这个年关,贾家门前怕是只有鸟兽到访了!
贾珍没带贾蓉和秦氏,秦氏有了身子,贾珍怕她在西府里有个什么闪失。
虽说东府到西府里没多少路程,但西府这地方什么岔子不能出?
贾珍算是服了,为了自个儿的孙子,还是小心为上吧!
其实,不论贾珍这边儿是个什么光景,西府这边都只会比他更惨,贾珍和尤氏进了老太太的院子时,第一反应就是皱起了眉头。
甄家是给了不少的金银细软,但老太太这边用银子的地方也不少,今年没了各处田庄的租子,如果不靠甄家这点银子,只怕连年关都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