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不等上皇问个清楚,林琢玉忽然又是一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上皇瞪着眼,一时间竟不知该惧该怒该急还是该骂,看着地上闭着眼睛当死的林琢玉,恨不得昏过去的是自己。
这让他老爷子怎么处理,又怎么跟林家小子交待!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林琢玉怎么着了!
……
贾宅。
从昨日到今天,贾家也算是把能想的办法想了个遍。
贾母起初以为不过是中了邪,于是叫人拿了几吊钱去清虚观,找张道士求了两张符,硬掰开嘴给甄宝玉灌了下去,却是全无效验。
另一边儿,早先请的太医也到了,诊治一番之后,竟发现别说是救治了,连病因都不知是何。
试探着开了两方药,也是全无作用。
到了这会儿,贾母也有些着慌了,虽说甄宝玉伤了贾宝玉,让她心头有些不痛快,可是甄宝玉要是真死在了贾家,这也是一个烫手山芋。
人家爹在大牢里押着,不嫌你家如今人厌狗嫌,带了银子来投奔你,就为了让你照顾一下稚龄弱子,你家倒好,把人照顾死了?
拿了银子的亲戚尚且如此,不拿钱的还不知道怎样!
距离当日林家姐妹搬出贾宅,也不过区区半年光景,虽有「屙屎胡同」的传言后来居上,世人也未必就忘到十分,若是此刻甄宝玉再一死,前因后果之下,这脏水还不得泼到贾家身上来!
贾母这下也慌了神,思虑再三,让邢夫人去找贾珍商议,看看京中还有没有合适的佛道,一面又让王夫人去找了甄夫人,虽说她如今不愿再登王家的门,可是一码归一码,甄宝玉跟甄夫人到底是同族,他出了事儿,该让甄夫人知道。
等了半日,贾珍那边又推荐了一个老君庙里的道士,甄夫人则是自己掏了点银子,又举荐了一位京中名医,请医问药地闹了一天,甄宝玉还是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王夫人倒是转头把那名医叫到贾宝玉房中,给他开了两剂方子调养身子。
王夫人心中称意,脸上的笑模样也多了,晚膳时引得贾母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眨眼便是初二,王夫人才用了早膳没一会儿,彩云忽然进了门来:“太太,奴婢方才买菜时听见外头都在传,林家大姑娘、那位遇岚如帝姬好像也中了邪,正躺在床上说胡话呢!”
如今贾家不比往常,统共这么几个丫鬟婆子,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主子们虽然还是足不踏凡尘,几个丫鬟却得轮流出门,采买日常吃穿用度。
听了这话,王夫人眼底划过一丝惊喜,手里的佛珠又掐了一转:“真的?”
彩云点点头:“千真万确,奴婢怕世人嚼舌不真,自个儿偷偷往如帝姬府那儿绕了一圈,才刚到门首,就见昨儿来了咱们家的那位太医供奉,正从林家门儿里出来呢!”
王夫人不由得大为畅快,觉得胸中浊气一时吐尽,忍不住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到底是老天有眼,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家里如今被那林家害苦了,要替人讨个公道!”
“走了这半年背字,总算是要转运了!”
第86章 | 第86章
◎发威◎
王夫人的高兴并没能持续太久, 因为没过多久,王子腾便奉圣命上了门。
贾母原还觉得很高兴,王子腾不愿亲附贾家又如何呢, 皇上下了旨,还不是乖乖上门, 可等回话的人说出王子腾的来意, 贾母的脸色又变得不好看起来。
“世兄怕是还不知道,如今京里头出了胆大包天的人了,竟敢以巫蛊之术暗算遇岚如帝姬。”
王子腾坐在客座上,见贾政郑重其事的模样中隐含一丝疑惑与不耐, 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他一向不喜贾政迂讷,年轻时还只是觉得贾政有些过于沉稳,没有少年人的意气, 越到老时越觉得他实在是古板之中带着走板,所以高不成低不就。
读书不成气候,玩乐不得要领,为官不得其法, 教子不以其道,若说他大奸大恶, 那断乎没有, 可若是想找出他一点过人之处夸上两句, 想来想去, 也只有爹比旁人强这一条了―――娘却又夯得厉害!
爹娘两个匀一匀, 只怕还比不过别人。
不过今日, 倒是要赞他一句迂得好, 迂得妙。
王子腾唇角带笑, 继续说了下去:“如帝姬是何等身份, 你不是不知,林家孤女本是忠良之后,族中叔伯现为朝廷重臣,又蒙太后青眼,身份何等尊贵,偏有那不开眼的人要算计了她去,还用的是这等不入流的巫蛊之术。”
贾政点点头,心头仍是不解,此事虽关系重大,可是与他何干?
他虽与林家有亲,却是跟黛玉关系更近,和林琢玉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眷,况且他任职工部,也没有跟着王子腾查案的道理。
不过这事儿的确透着古怪,以王子腾的身份,哪有亲自查这等事的道理?虽说如帝姬身份尊贵,可王子腾又差到哪里去?
就算三法司忙着捋冯家的案子,那不是还有五城兵马司吗?让九省巡检来查这种事,颇有种杀鸡用青龙偃月刀的感觉。
可是王子腾不仅查了,而且还跑到他家里跟他说这事儿,倒把贾政弄得不上不下,在心里颠来倒去揣摩个没完。
贾政虽然不精明,却也未见得是个傻子,事出反常必有妖,尤其是王子腾嘴角那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更让他暗自心惊。
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王子腾这会儿已经不徐不缓地品了口茶,这茶自是不如他府上的好,不过他这会儿心情舒畅,喝白水都是甜的:“按说这等事,其实用不着愚弟出马,五城兵马司就足以料理了,原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不过皇上倒是想起另一件事,着我过来问一问。”
听说是今上之意,贾政连忙打点起精神,顺着王子腾的话接了下去:“世兄请讲。”
王子腾搁下茶盏,坐正了身子。
“听说,在贵府上寄居的甄应嘉的小儿子,这两日也中了邪?”
贾政点点头,这倒也真不是秘密,连他去工部的时候还有人问起呢。
“不错,世兄莫非认为,这两件事有关联?”
王子腾笑道:“若依愚弟呢,是觉得八竿子打不着的,不过皇上既然有此心,为臣的也不好推脱不是?总得查个明白,才好回话。”
贾政到这时也来了兴致,拱手道:“不知世兄打算如何查起,贾政定然全力配合。”
王子腾笑了笑:“倒不麻烦,只是听说若要施咒害人,需得以彩纸写下这人姓名八字,掖在床褥底下,因此想去那位甄哥儿房中看看,既然是陛下所托,自然是要亲眼所见方能安心交差,只是内外不便,因此先来找世兄商议,请府上内外避一避,免得见面尴尬。”
贾政点点头,心下轻松不少,连忙起身施礼:“世兄放心,贾政定然玉成此事,世兄还请堂中稍后,待贾政去安排。”
王子腾眯着眼看贾政离去的背影,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一会儿工夫,贾政从外面回来,拱手:“让世兄久等了,事情倒不算麻烦,那位甄哥儿如今正住着梨香院,那是先考暮年养生之所,自有小门连同内外,不必经过内院,最是方便不过,世兄随贾政前来就是。”
王子腾这会儿已站起身来,笑道:“有劳世兄。”
便随着贾政往梨香院来,到了屋内,还没见到人,已闻见一屋子药气,丫鬟婆子早已都避出去了,屋子里除了一个人事不省的甄宝玉之外,静悄悄半个人影儿也无。
王子腾上前两步,看着床上的甄宝玉,倒是大为诧异。
他没见过甄宝玉,但贾宝玉是他自小看着长起来的,甚是熟稔,平时也听人提起,说这甄家小子与贾宝玉如一母双生一般,只是不肯尽信。
贾家与甄家、甄家与王家虽然各有姻亲,但这亲都扯不到贾宝玉和甄宝玉身上,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难道因为名字相同,就会相貌一致?
可是今日一见,才发现世人所言当真不虚,倘若这甄宝玉坐起身来,朝他说说笑笑,他自认是分辨不出他与贾宝玉的。
王子腾这般想着,忽然想到甄宝玉虽然年纪还小,却已是举人功名,不由得暗暗点头。
到底是江南甄家,养的孩子这般不俗!
转头想到自家叉烧,再想到贾宝玉身上,王子腾正要苦笑,低头看见甄宝玉的脸,忽然愣一愣神。
再回神时,便是深恨王夫人是个蠢货、白痴。
他娘的,两个宝玉一模一样,为何中邪的是甄宝玉不是贾宝玉?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王夫人爱自作聪明,偏又狠不下心!
羊肉没吃到,反惹得一身骚!
蠢钝,真是蠢钝如猪!
王子腾这般想着,眼底不由得透出一股阴郁之色,他不动声色地蹲下身子,摸了摸甄宝玉身下的褥子,眼神微微闪烁。
贾政好奇地凑过去,睁着眼看王子腾从甄宝玉身下的床褥里掏出几张纸来,大惊:“世兄,此处果然有纸!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以巫蛊之术,咒杀甄家公子?”
王子腾无言地看了贾政一眼,似笑非笑。
夫妻俩蠢成一对,难怪生了贾宝玉这等高不成低不就的货色,倒是贾珠歹竹出好笋,可惜身子却又太弱,熬不过苦读,不然贾家倒是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这般想着,王子腾悠然擦了擦手,示意身后的随人上来:“快去禀告皇上和上皇,那人所言不虚,其余人等去抓人吧。”
紧接着,便又拱手向贾政:“愚弟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多打扰世兄了,告辞!”
贾政虽然不知个中就里,但难免隐隐有几分激动,好似参与到了朝廷的大案要案之中。
不过仔细想想,这案子其实本来也不小,巫蛊之祸在哪朝哪代都是牵连甚广,像这种居然还能灵验的,那就更不用说了。
哪天要是这人心血来潮,给皇上施点什么法术,那可真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了!
贾政一边往书房走,一边在心里胡思乱想,才走到门口,就被来报信的小厮一把揪住,不由得抬手将人挥开,怒斥:“作孽的畜生,大年节底下乱闯什么,要是再惊了客人呢?”
小厮哭丧着一张脸,咱家都这样了还哪来的客人,一时间连头也来不及磕:“老爷,可了不得了,您快回去看看吧,二太太叫舅老爷带人拿镣铐给锁走了!”
贾政一口气没上来,眼前黑了一瞬,立刻揪住了小厮的脖领子:“你浑说什么!”
小厮抹了把汗,急得直跺脚,喘吁吁地:“老爷,奴才真不敢有半句假话,您快回去看看吧,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贾政盯了他半日,见神情不似作伪,不由得心慌了起来。
若提到贾家的舅老爷,自然便是王子腾了,可王子腾刚才不还与他言笑晏晏,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会把王夫人给锁走呢?
贾政风也似的回了后院,才一进贾母屋里,就被神情激动的贾母给揪住了:“咱们家是造了什么孽,修下这样的搅家精,更攀上这样一门亲哪!”
贾政吓得一抖,贾母年老之人,哪里禁得住这样激动,连忙将贾母扶回榻上,垂泪道:“母亲别急,儿子这就去找世兄打听,方才世兄还与儿子一并查验那位甄哥儿的住处,言行并无半点异常,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样呢?”
贾母听到此处,却忽然激动起来,厉声问贾政:“你说的世兄,是不是王子腾!”
贾政连连点头:“正是!所以儿子才想,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贾母深吸一口气,捶着身下的软榻,怒道:“哪里来的什么误会,这就是姓王的故意为之,他是你妻兄,无缘无故,为何以世兄相称,平白地远了一层!”
“姓王的早已看不上咱们家,整日家想着法儿的要同咱们撕掳开,如今他的妹子犯了事被他拿捏住了错处,他就巴巴地把事情闹大,好向上头讨巧,更要把咱们踩进泥里!”
贾母说到此处,已是又气又怒又悲,气的是王夫人这蠢货事到如今还在犯蠢,算计林琢玉也就罢了,偏将甄宝玉也算了进去,惹怒甄家;怒的是王子腾身为兄长,竟是丝毫不给自家人留颜面,更要踩着自家妹子的性命平步青云;悲的是家中衰落至此,到如今竟没有一个能在今上面前说得上话,与王子腾一抗的人在!
一屋子人都愁云惨雾,然而下一瞬,更让众人心焦的消息传来:“回老太太和各位主子,梨香院刚才闯进来一群官兵,说是奉圣上口谕,将那位甄哥儿接走了!还留下兵士驻扎各处大门,说是咱们家如今牵涉到巫蛊案中,案情未明之前,人人都是重犯嫌犯,一个也不许走脱!”
贾母听到此处,一口气没上来,不由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第87章 | 第87章
◎末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贾家这次,是真的触怒了上皇和皇上。
巫蛊之术在历朝历代都是最为忌讳的禁术,贾家既然卷了进来, 那就不要指望全身而退了。
而且,还不长眼地选了这么两个人。
林琢玉, 当朝如帝姬, 父亲为国舍命,叔父朝之重臣,兄长上皇门生,这样的人不说供着也就算了, 还敢拿巫蛊之术诅咒?
甄宝玉,甄家家主甄应嘉之子,只这一条, 就足以让世人侧目。
更别说在上皇和皇上眼里,身份更为特殊。
皇上家的人再怎么折腾,也轮不到外人拿这种手段算计。
虽然王夫人连天叫苦,和马道婆一起赌咒发誓, 表明自己只是咒了甄宝玉,但在知情人眼里, 这就是越渴越吃盐。
咒甄宝玉?那还不如咒了林琢玉呢!
上皇这会儿其实早就回过味儿来了, 看林琢玉的眼神总带着那么一丝嫌弃。
你想告密就好好儿告, 装什么鬼上身, 吓得他老爷子头都快大了。
但是林琢玉这样一下场, 上皇确实觉得, 整个案子处理得非常顺心。
王夫人以巫蛊之术诅咒甄宝玉, 按上皇的意思, 活扒了她的皮都是轻的, 可是没有这样的道理―――甄宝玉虽是举人,却不过是个世家子,皇上为一世家子弟动一世家,落在世人眼中,便要掂量个几过了。
贾家虽然算不了什么,可是甄应嘉也还在大牢里呢,这会儿是乌鸦落在煤堆上,谁也别嫌谁黑,再说皇上无论如何不可能给江南甄家这个脸面。
而且落在外人眼中―――尤其是江南和平安州那些人眼里―――若是理解成朝廷畏惧甄家,那皇上的脸面也不必要了。
可是现在,皇上插手得名正言顺,心旷神怡。
林家列侯门第,忠良之后,皇上都多照拂几分,你贾王氏吃拧了朝她下手,哪怕是为了忠烈遗孤,也决不能轻饶了去!
至于甄宝玉,区区一个小举人,捎带着也替他申申冤、出出气吧。
贾家人心惶惶了几天之后,迎来了他们的终局。
整个贾家西府这一支,除已故的先祖之外,其他人的爵位官职从上到下一撸到底,只有贾琏因为办事勤谨,且远在平安州为官,显然不曾参与巫蛊一案,因此保住了官位,以观后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