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颂衍没应她,他也生气,只是被努力控制着。
喻忻尔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低声继续说:“这段时间我情绪不太稳定,给我一段时间冷静吧,我尽快调整好自己。”
陆颂衍依旧没有出声,黝黑的瞳孔始终跟随她,他能看穿她的所有想法,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明说。
喻忻尔受不了这种视线,始终垂眸,将东西收拾好后离开这个空间。
打开手机,看见日历上的时间。
还有三个月。
就这么继续下去,让她的心境不再受到波动。
这样才能让对她的伤害降低到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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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春天很长,好像在这个春天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多到当夏天来临时春天的篇章依旧在持续。
喻忻尔确实有在刻意躲藏陆颂衍,并且抗拒与他的任何接触。
每日几乎都在加班,等到很晚的时候才回家,陆颂衍亦然,甚至彻夜不回。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那段最僵硬的时光。
但这次的喻忻尔只认为这样的日子才是最正确的。
陆颂衍父亲的生日在六月份,在到来前喻忻尔意外收到陆家发来的邀请函。
是陆莨亲自发的,邀请她过去。
她不知道他们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便先与陆颂衍交代一声,但他只看了眼,问道:“你想去么?”
她答:“人家都把邀请函发到我这边了,我还有不去的理由么?”
陆颂衍还没说话,同时喻忻尔看见他桌上放着的一叠资料。
不是什么文件信息,而是类似个人简历表,上边贴着好几张图片,夹杂着的几句文字都是跟感情相关。
她伸手抽了一张看了眼。
忽而明白什么:“她们不会是你的相亲对象吧?”
陆颂衍没有否认,这些确实是陆莨派人送过来的,说是他们夫妻俩替他物色好的人,要他分别去见见。
喻忻尔跟着看了几张。
“家境都不错。”她说,“跟这样的人结婚才能为你的事业锦上添花。”
第46章 羞辱
“下午送过来的, 我没看过。”陆颂衍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
喻忻尔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继续翻看手里折叠厚厚的资料。
可见得陆莨对陆颂衍婚事的重视程度,几乎将每位女孩的个人信息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包括与对方联姻能为陆家带来怎样的好处。
她说:“那我帮你看看吧。”
陆颂衍的注意力还在他自己的工作上,本敲击键盘的指尖略有停顿,余光落在认真翻看资料的女人上,默不作声。
喻忻尔的情绪比自己想象中更镇定。
她知道手头上这些资料都是经过对方女孩的同意,所以选得更能心安理得。大概将手头上这些资料做了个分类,分别是能为陆家带来最大帮助的、外型学历等条件最优越的、以及理想型与陆颂衍最搭得上的。
最后先将第一批推到陆颂衍面前:“你父亲应该会更希望你与她们多接触。”
陆颂衍连看都没看:“我自己的事情需要考虑他的意见?”
“可我认为你会喜欢她。”喻忻尔漠视陆颂衍话语里含着的情绪,又将下一个人的资料提到最前边, “她是名校毕业,性格活跃,会弹钢琴,还有多项爱好, 特别喜欢旅行,对你的感染力不会小。”
陆颂衍回答依旧果断:“没兴趣。”
“你不看看怎么知道, 她与陆家有十多年的合作史, 你若是能与她联姻, 今后在陆家的地位怕是无人能够再动摇。”喻忻尔坚持。
陆颂衍这才偏头,沉眸看着。
周围的气息忽而压抑几分。
喻忻尔怔了怔, 没了方才的强势,又动手将那个人的资料放在最下方。
其实她选择这个人并无道理, 是因为对方跟自己有几分相似。
她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 只是想试探陆颂衍的反应,但事实证明她选错了。
陆颂衍扯开她手上所有资料, 白底黑字的纸张在半空中飘散,整理得再整齐的文件再这一刻全都被搅乱。
他没再注意那些本就令他足够烦躁的纸张, 黝黑瞳孔盯着女人。
轻笑:“原来你是想替自己找个替身?”
“我可没那个本事。”喻忻尔垂眸错开对视,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她的条件好,我有什么资格跟她比。”
陆颂衍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他本就积攒着的恼意在这一刻与更多复杂的情绪交织。
出声质问:“我说过我想去见她们?你在我这自作聪明什么?”
喻忻尔的手一松,轻握着的纸张从她的手中滑落,再次扩散在洁净地面上。
她甩开陆颂衍牵着她的手,站起身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那抱歉是我多管闲事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处理,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
“喻、忻、尔。”陆颂衍抬高音量,目光死死盯着已经转身的女人。
他很少唤她的名字,仅有的几次都是在发怒的时候,他没有刻意隐藏过的声音永远具有压迫性,似双无形的手抓住即将离开的人。
他很生气。
这段时间喻忻尔对他的态度总是这样,冷淡到几乎可以用冷暴力形容。他愿意理解她是因为奶奶离开的事情为她造成了太大的打击,他也甘愿为她保留最大的耐心,陪着她共同面对。
但换来的是她的得寸进尺,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后退。分明是她说的希望他们在这最后的时间内能为彼此留下最美好的一段回忆,但现在也是她亲自摧毁了他们之间的默契。
喻忻尔止步在原地,垂落双眸。
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不是要看资料吗?为什么不继续看?你最好能找出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否则对不起你这个晚上的努力。”
“我说了我没有找所谓的替身,这里任何一个人都比我优秀百倍千倍,我有什么资格让她们以替身的方式存在?”喻忻尔声音有些颤抖,回头耗尽全身的力气与陆颂衍对视。
“所以你是认为你比不上任何一个人,所以急着把我往外推?”陆颂衍同样站起身,他的身躯几乎盖住落在喻忻尔身上的灯,身影足以将她吞没。
喻忻尔不自觉往后退一步:“我有这个权利吗?这难道不是你的选择?”
“我有说过我对她们其中的谁感兴趣?”陆颂衍追问。
但喻忻尔哑声反问:“但你有反对吗?倘若你一点想法都没有,这些资料就不可能被送到你面前,甚至出现在你这个家里。”
两人相处了一年,她太了解陆颂衍了。
陆颂衍之所以留下这些,就是因为他自己也在摇摆不定,他或许是动过想见这些人的心思的,只是认为不该是现在,或是在计划着其他。
但其实这些事情本就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她不介意他会想跟谁多接触,既然这是他们的未来,那么她自然乐意替他物色对象。
陆颂衍确实承认了这点。
他双眸依旧跟随她,出声:“时间还没到,你已经急着跟我划清界线了?”
再往前一步,更靠近喻忻尔,但不管两人有着再靠近的距离却依旧觉得对方离自己很远:“你自己说过什么连自己都忘了?你再好好想想你这段时间是怎么对我的?我又哪里做了得罪你的事?”
喻忻尔那不争气的眼眸又被湿润填充。
双拳拽进自己的衣袖,几乎只能通过抬高音量的方式替自己壮胆,“正是因为还没结束,我想用怎样的态度对你不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之前可能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给你带来了什么误解,但现在我累了,腻了,我就想等着最后这段时间赶紧过去,让我回到最普通的日子。”
“误解?”陆颂衍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
这不是第一次听见从她口中说出的‘腻了’这个词。
上一次她走得决绝,正是以这个理由。
但此刻的喻忻尔几乎已经没了冷静思考的能力,话语逐渐变得语无伦次:“你有什么资格生气?你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是,我是说过希望我们能好好谈个恋爱,但我现在后悔了,既然最后都要分开,那我为什么还要在现在尽可能把这出戏演完?”
她失去过奶奶,知道失去最重要的人的感觉到底有多难受。
她害怕再来一次她会更难承受,所以不如从现在开始切断从前所有美好的瞬间,让这段关系烂得彻底,这样至少能保证离开后的她能够好受。
这是她所能做到的对自己最大的保护。
——因为她已经没了能够保护她的人了,她脆弱得不堪一击。
陆颂衍皱着眉,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转身离开。
那些纸张依旧散落一地,无人再去在意。
他们之间不会有未来,以至于连美好的回忆都没必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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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忻尔大概能从身边同事有意无意的八卦声中听到,陆颂衍确实去见了谁谁家的千金。
画面上的他们郎才女貌,仿佛就是天生一对。
放下手机,她没再继续关注,继而又在面前日历上划掉一日。
陆莨生日当天,喻忻尔久违地再次见到陆颂衍,两人分明依旧是同居关系,却生分得如同陌路人。
喻忻尔换了条素雅礼裙,化了个淡妆,她知道这样的她在人群中毫无存在感,这日她也是这样的存在。
她是与陆颂衍共同出席的生日宴,出于礼节,她稍微挽住他的手,可尽管如此,在这里的任何人都不拿她当陆颂衍正牌女友对待。
话题从来不会落在她身上,也不会与她多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甚至连她礼貌性的问候换来的都只会是无视。
热脸贴冷屁股久了,是个人都能明晓这场生日宴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设置的。
但这远没有结束,即使出现在陆颂衍父母身边的她还是个透明人,陆父陆母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与陆颂衍聊着只属于他们家的家事。
喻忻尔在旁边很多余,除了陆颂衍偶尔留在她身上的话题之外,她几乎插不上一句话。
至于陆颂衍,他其实并没有完全冷落她。
只是两人依旧在冷战期间,他就算是照顾也不可能显得那么积极。但他清楚陆莨的目的,并不打算与他们周旋太长时间,官方聊了几句后便打算带着喻忻尔离开。
但他又被叫住,并以见企业合伙人的理由将他支开。
喻忻尔本想跟着去,但才听今晚第一句与自己有关的声音出现:“过来吧,你就别去了。”
声音来源是陆颂衍的继母潘丽芸,气质温婉待人似友好,但对她永远是漠视。
喻忻尔清楚这是怎样的态度,因为一眼看清楚她是什么阶层的人,不将她放在眼里,自然也不愿花时间在与她寒暄上。
她原以为潘丽芸将她留在身边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但才发现并没有,只是让她在她身后跟着,以无声羞辱她。
而她只能听着他们的交谈声,伴随着余光里正与好几位女性聊着天的陆颂衍。
身侧有人则说:“颂衍这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受欢迎。”
潘丽芸回应:“他若是能不让我们操心就好了,也到了适婚年龄,但始终没有消息,我跟他父亲只能干着急。”
对方笑着,顺势说:“那看来是他比较挑,我家小女儿还经常提起他来。”
潘丽芸端着大方的笑:“她还在国外读书是不?改日让他们约着见一面,我们也常说想让琴琴当我们儿媳妇。”
“他们小一辈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发展吧。”那人又将注意力落在喻忻尔身上,“这位是?”
“噢,颂衍带过来的。”潘丽芸面色虽未改,但也从没有正眼瞧过喻忻尔。
一唱一和似的,但目的确实是达到了。
喻忻尔的脸色很差。
偏巧还有陆莨在一旁补充:“他还在浮躁的年纪,爱玩,但也只是玩玩罢了,谁都不挑。”
以及最后一句:“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是陆家的一份子,特别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第47章 威胁
喻忻尔怎么能没有自知之明呢, 从这段关系的开始,她就没想过能与陆颂衍有未来。
要说识相,她应该比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更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所以在当下, 即使她知道陆父陆母对她明里暗里的讽刺,她也能款款弯唇。
出声回应:“谁都不挑?这话可不幸说,倘若他最后没挑上这位先生家的千金,岂不是让人家挂不住面子。”
明显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身侧几束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
带着惊诧,意外,但转瞬即逝, 继而转为熟悉的面对不自量力人的蔑视。
喻忻尔脸上的僵硬已经消失,替代为大方但也带着锋芒的笑。
这是她对自己明确的认知给的勇气。因为倘若她有半点想继续跟陆颂衍走下去的心思,她都会惦记着自己的身份默默承受下这些羞辱。
但她完全可以不用受这些气——反正以后再也不会有交集,反正是他们先不顾情面, 那她还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