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离世前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让她别受委屈,她记住了。
这里没有她的位置, 今晚生日的人也不是她, 那么只要有人惹恼她, 她甚至可以将这里掀翻。
对面那位男士的表情因她这话而显尴尬,陆莨赶紧接过话解释:“小姑娘家家不懂事, 说笑的。”
几人心知肚明,多聊几句后散开。
潘丽芸脸上仍是那抹端庄, 但这回眼神并没少在喻忻尔身上停顿, 挂着警惕与不悦。
而喻忻尔终于可以将留在她身上的漠视还给她。
并赶在她开口前打断,目光落在陆莨上:“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先去找颂衍了, 毕竟这里好像有很多人不知道他有女朋友,总不能让不知情的女孩在无意间当了小三, 多对不住人家。”
她看见十分钟前停留在自己脸上的表情转移到陆莨身上。
莞尔后退,往陆颂衍的方向走去。
正巧陆颂衍也在找她,他身侧还有一位长辈牵着自己的女儿,他一边面无表情回应,一边伸手牵住走过来的喻忻尔。
喻忻尔的动作反而顿了顿,下意识挣脱,但被握得更紧,又才努力表现出一副恩爱模样。
对方注意到他们的关系,犹豫了一阵,倒是很快带着自己女儿离开。
陆颂衍总算得到空闲时间。
他带着喻忻尔到达一片清静些的位置,注意到她比方才更差的心情,不免皱眉:“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他们若是愿意跟我说话那还是抬举我了。”喻忻尔话里带刺。
她继续说:“但我单方面跟你父母吵了一架。”
陆颂衍看向那侧正示意他过去的陆莨,没有回应,只将注意力留在喻忻尔身上。
“说了什么?”
“吵架能有什么好事?你知道我性格的,我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脾气大得很,况且这里的人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你最好别再让我一个人瞎走,不然我怕我会做出什么让你丢脸的事情来。”喻忻尔甩开陆颂衍的手,才出声。
陆颂衍止住脚步,看着她。
知道她在气头上,他只能先压下自己的燥意,重新拽住她的手腕,转身换了个方向。
两人提前从这场生日宴离开,但刚走到门口陆颂衍便接到陆莨的电话,他没接通,想继续往外走,又被保安留住,说是陆莨找他有事。
陆颂衍依旧没理会,牵着喻忻尔踏出室外。
喻忻尔看着自己几乎被拽红的手腕,声音还算平稳:“戴安过来了,让他送我回去就行,你继续留在这吧。”
“你就那么希望我留在这?”陆颂衍沉声反问。
喻忻尔看着前方的车灯:“这是你们家的家宴,准确来说也是你的相亲宴,里头那么多人都是为了你而来,你这个主角若是消失了,那让他们还能干什么事?”
“那是他们的事,跟我有关系?”陆颂衍握住喻忻尔的双臂,阻止已经想去车前的她,“这个晚上我有跟其他异性讨论过工作以外的事情?我有表达过一点想跟她们接触的意愿?”
“我没说你有,我也没对你做的事有意见。”喻忻尔看着他,她很累,不想再讨论这些话题,“随便你吧,你想回去就回去,那都是你的自由。”
“你没有意见?这段时间你对我说过哪句好话了?怎么,你奶奶离开后你再不需要我替你支付治疗费用,所以连装都不打算装了?”陆颂衍质问。
再次提起奶奶,喻忻尔本还算稳定的情绪又在瞬间崩塌。
她的音量也提高几分:“是,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现在才知道吗?你若是接受不了,大可以选择提前跟我结束关系。”
“你做梦!”陆颂衍厉声反驳,他的声音厚重,如同一块石头从天砸下。
喻忻尔唇瓣颤抖:“那你继续忍着吧。”
这个晚上带给她的感觉真的糟糕透了,让她清楚看见自己跟陆颂衍的世界到底有多遥远。
遥远到他们根本看不见她,遥远到连一个眼神都成了施舍。
她厌倦了当下的生活,讨厌关系不对等带给她的压力。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面对陆颂衍,一看到他,她的情绪就会崩溃到不成样子。
戴安已经站在车前替他们推开门,喻忻尔大跨步走过去,上车。
但她还没坐稳,便有另一个身影强势挤进来,用力将门带上,最后留下的也只有一句命令司机的话:“滚出去。”
男人将她摔到座椅上,好在周围过于柔软才不至于受伤,他的身躯挡在她面前,抵着她,轻而易举控制她。
“你疯了!”喻忻尔伸手捶打男人,“你想干什么?”
“你第一天知道我是个疯子?”陆颂衍死摁她的下颚,堵住她的唇,任由她咬着他,即使口腔中满是血腥味也没能让他的理智回归。
他们这段时间来最常见的接触就是争吵,完全没了冷静下来交流的机会。
喻忻尔也没了跟他冷静沟通的能力,她只知道,他们会分开,所以也没必要再好下去了。
男人的力道太大,大到她完全没有推开的能力,连打他的力道都被抽离。
她渐渐平静下来,感受男人狂热猛烈的吻,没再反抗,但也没有回应。
最后将男人理智拉回来的是她的眼泪。
他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脸,与她拉开距离,接着从窗外投进车内的灯光才能看清她的表情。
拇指指腹不自觉替她抹去泪水,他的语气总算放缓些:“冷静下来了?”
喻忻尔没说话,只是身体还是止不住颤抖。
“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你直接说,别总是用那种态度对我,我受不了。”他商量似的,与她道。
喻忻尔的眼泪还是忍不住继续往下掉落。
停顿了好久才能出声,但声音沙哑到不像话。
她说:“陆颂衍,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跟我能有以后?”
陆颂衍看着她,没有说话。
周围的光线是暖黄的,留在男人脸上的光亦然,但周围的温度很冷,冷到让此刻不像是在夏夜。
喻忻尔知道他的沉默代表什么。
继续说:“你没想过吧?我也没想过。”
他怎么可能会想过呢,毕竟他是个多么理智的人,他只会因为愤怒而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但他不管再怎么需要她,留给她的计划也只有这么一段时间,更不会因为对她的好感而愿意撇下一切去设想跟她的未来。
喻忻尔继续说:“但我发现,我也没想过跟你分开后的生活。”
她的双眸早就被红血丝充斥,视野被泪水模糊,是委屈的,但还是坚强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对等的,正如她说过的,陆颂衍想要找到比她更好的人太简单了,而她想要找到比他更好的人几乎不可能。
就像现在,她没想到他们能有未来仅是一个自知之明在支撑她,因为她知道这就是陆颂衍的性格,她是被动的。
被动失去一个人比主动失去所带来的痛苦要多得多。
所以她说:“我们之间到这就已经足够了吧?我知道我很贪心,但我还是想问你,既然你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我能跟你一直走下去,那么能不能从现在就放开我?”
陆颂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的唇上满是鲜血,甚至顺着嘴角往下滴落,表情沾上的依旧是因为愤怒而留下的乱,整个人完全没了此前的分寸。
两人对视,视线里似乎带着多层含义,却一句话都没听见。
寂静到让失望瞬间增长。
陆颂衍最后还是选择下了车,将空间留给喻忻尔。
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到那场相亲宴里,喻忻尔不再关注。
车缓缓启动,穿梭在纸醉金迷的城市里,车内的人胡乱用手背擦去眼角几乎止不住的泪。
说来很可笑。
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从来没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在出声询问陆颂衍的刹那,她竟然期待他能告诉她,他想过。
——多么荒唐的想法。
她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低头打开手机,刺眼的光线填充在整个昏暗的空间内。
开始寻找新的住宿,重新将搬家所需要用到的各种软件下载回来。
就算是还有两个月,从现在开始准备离开也不迟。
是的,不迟。
她迎接新的生活也不迟。
第48章 冷战
陆颂衍那晚没回家, 留在那个空得要命的酒店里,喝了不少酒。
他有多久没像今晚这般冲动过了,他原以为自己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坦然享受有她在的生活, 但没想到一切来得那么突然。
将领带扯开,烦躁丢到一侧,领口顺着稍敞,但依旧让他难以喘气。
轻微醉意袭来,他单手握酒杯搭在沙发靠背,红酒顺着杯口洒落,沾湿洁白的衬衫袖口。
指尖轻敲杯壁, 他抬头睨视顶上吊灯,想起女人的那句诘问。
想过跟她有将来么——
他没想过。
不就是与一个人分开,他不认为这对他来说会是多么有挑战的事情。
与她分开后,或许需要一段时间习惯没有她的家, 生活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不会因为谁的离去改变。
但是在听见她的声音那瞬间他才想起来, 他也没想过她离开后他要怎么习惯一个人。
结束工作后再没人弹着钢琴等他, 家里再没有那些积极分享生活也带他看见世界不同那一面的人, 也在没了回去那个家的动力。
或许他会因为受不了空虚而与陆莨挑选的人结婚,或许他以后会有小孩, 有饭香、有小孩的声音等着他。
但那些都不是她。
全都不一样。
桌面上手机锲而不舍响动,来源是同个人。
他还是没接, 不过半会收到一条通知。
来自陆莨, 要他明日与他见一面,有事要讲。
陆颂衍没回应, 将手机扔回桌面,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
陆颂衍与自己的父亲关系并不好, 印象里自从他的生母离开后,他们之间唯一一次交流是在他回国后即将接管公司企业之前,陆莨在与他谈起公司事宜前意思性过问了几句他在国外的生活。
而他的回答很简单,只用一句“还行”一笔概括长达二十年的生活。
陆莨则道:“在那边有得吃有得玩,自然还行。”
至此再没有聊过除工作外的话题。
所以当这个人以父亲的身份提出与他好好聊聊的时候,他只觉得讽刺。
并不打算赴约,但陆莨先找到公司来,随之带过来的还有几份食物,说是潘丽芸亲自做了要带给他的。
“好些年没有好好看过你,才发现你与之前变化了很多。”陆莨出声,来到陆颂衍对面坐下。
陆颂衍接过戴安沏好的茶,不动声色:“我三点还有个会议,有什么话直说。”
陆莨看向戴安,同时道:“是多重要的会议?先推了吧,我很久没有跟你谈过了,我不希望有任何事影响我们。”
“合作的事。”陆颂衍示意戴安先出去,“你我之间的事情还没有重要到需要放弃公司发展机会,你还有半个小时。”
陆莨饮着茶,并不受陆颂衍威胁。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格,对待外人永远温和,但只会把喜怒哀乐展现在亲近的人上。
于是他笑:“在陆家所有人中,我最看好你,正是知道你有这份事业心。”
见陆颂衍无动于衷,他将茶杯放下,目光留在陆颂衍身上,就像是最质朴的父亲看着自己儿子。
继续说:“虽然你我平日接触不多,仿佛我对你不够照顾,但你的成长我都一直看在眼里,你当年回国的决定我挺高兴的,特别是愿意接管公司替我与你母亲分担,你为公司做的事并不少,确实是功臣,但我才发现是我疏忽了,这么多年来你身边只有工作,没个人陪着,应该很孤独。”
陆莨脸上是慈爱的笑容,纤毫看不出他的目的性:“这么些年来你也没谈过正经恋爱,我以为是你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也没催过你,但也相信你对这些事有分寸,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陆颂衍靠在沙发,漫不经心摆弄手上的腕表。
声线平静:“您不用在我面前卖弄所谓的父子情,太假。”
陆莨依旧是笑:“你的性格倒是跟你的生母特别像。”
摩挲在手腕处的指尖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