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小刘点点头,退出他的办公室。
医院房间紧张,即便是他这种手下带三个规培生的年轻专家,办公室也只有小小一间。
几乎只能容纳一套桌椅和文件柜,窗边勉强摆下个双人沙发,一把小边几,但有限的空间被他收拾得格外整齐,干净敞亮,视觉上并不让人感觉到逼仄。
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骤然停下,温逐青拿起桌面上震动的手机,放到耳边接听,嗓音从容温和:“外婆。”
江婆婆在电话那头笑:“阿青,簪子还给人家了吗?”
温逐青淡淡地“嗯”了声。
江婆婆:“没请人家吃个饭啊?”
“……”男人抬手揉眉心,“哪有那时间。”
“没时间也得挤时间呀。”江婆婆激动不已,声调扬得很高,“工作是忙不完的,今天做了明天还有,媳妇跑了可就是别人的了。我跟你说,小宋这姑娘我特别喜欢,你要是错过了,我……”
温逐青转头望向窗外,把手机换了个边,轻声打断:“外婆。”
江婆婆:“啊?”
“她是我学生。”温逐青嗓音镇定地说,“我以前在国外做家教,教过她。”
江婆婆:“所以呢?”
老太太似乎没领会到,温逐青苦恼地揉着太阳穴:“您觉得这合适吗?”
“合适啊。”江婆婆更高兴了,“知根知底,还有感情基础。”
“……我有点忙,先挂了。”温逐青仰头望天花板,眼底失去了挣扎的欲望,“回头再说。”
“哎你别回头再说——”
老太太还想乘胜追击,他赶紧挂了电话。
手机发热,灼得掌心微痛。他点开微信,指尖下滑,目光掠过每一个头像,女孩穿着旗袍的曼妙侧影突然蛮不讲理地闯进他眼帘。
她似乎换了新头像。
那一刻,脑海里蹦出两个鲜红醒目的大字——
禽兽。
第4章
他压下心头异样的浮动,想着老太太老糊涂了可以理解,他却不能清醒地干出那种荒唐事。
且不说曾经是师生关系,他如今依旧大她七岁,小姑娘长大了,跟他比也还是个小姑娘。
温逐青定定神,拿桌上座机打了个电话。
“体检安排好了吗?”
“行,我周三带她过去。”
这件事,温逐青主动在心底划了句号。
当天夜班,急诊病人临时手术,忙到早上六点多。
天蒙蒙亮,打着哈欠把手机从柜子里拿出来,衬衫扣子还没扣好,屏幕抬起时亮了,显示一条新推送:
【温老师。】
温逐青扣扣子的手顿在半空,点开对话框,确实只有这三个字。
他回过去一个问号:【?】
对方三分钟没有回复,出于一种天然的职业操守和敏锐度,他拨了个电话过去。
宋棠音的微信彩铃是一部热播电视剧主题曲,住院部的小护士正上头,每天魔音绕耳。旋律一出,温逐青不禁皱了皱眉。
好在音乐没持续几秒,宋棠音接了,嗓音哑哑的:“喂,谁啊?”
温逐青万万没想到她在睡觉,又重新看了眼对话框,才发现那条消息是她夜里三点多发的。
“抱歉,我刚看到你信息。”
这人连道歉的语气都很冷静。
宋棠音前一秒还迷迷糊糊,等着继续做刚才的梦,瞬间脑子清醒过来。
睁大眼睛,揉揉,屏幕上赫然是她自己断片后发的信息:【温老师。】
以及编辑框里那半句没发出去的:【您有女朋友吗?】
手机里传出男人清冷沉稳的声音:“我以为是刚刚发的,怕你有事,所以冒昧打电话过来。时间还早,你继续休息吧。”
话音落下的同时,男人眼前的对话框突然多了行字——
【您有女朋友吗】
比宋棠音那边,只少了个问号。
而此刻的宋棠音恨不得剁掉那根不争气的手指——
连回删都能碰到发送键,是被酒精泡坏了吗?
她手忙脚乱点了撤回,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发错了。】
【温老师再见。】
清晨的更衣室门口静得针落可闻,直到一声小心翼翼的询问传进温逐青耳朵里:“老师,您早餐想吃什么?”
“都行。”男人倏地摁灭手机,眸底光芒掩进明暗交错的瞳纹里。
宋棠音坐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望着窗外雨帘发呆。
短短一周时间,她进医院的次数快赶上去年一整年了。
拿员工体检报告本来是小林的事,不巧上午让她去找甲方要钱,遇到郊区暴雨封路,小林被堵在了那边。
宋棠音是第一次来附院体检中心,她自己的体检是家里安排的,按路标找了好久,才找到那位王副主任办公室。
正打算敲门,突然听见一道熟悉嗓音:“什么情况,你直说好了。”
另一个应该就是王副主任:“逐青,咱都是医生,该懂的你也懂。外婆这把年纪了,让她舒舒服服地,开开心心地过完剩余的日子,比什么治疗都有意义。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得让她知道,让她自己做决定。”
宋棠音脑子里嗡地一响,没留神手包磕到了门框。
里面的人直接拉开门,四目相对,她局促地低下头:“那个,我找王副主任拿一□□检报告。”
“宋小姐是吧?稍等。”王副主任似乎没察觉异样,转身去拿文件柜钥匙,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一接听,神色遽然凝重:“好,我知道了。”
他把钥匙扔给温逐青:“急诊有事儿我得去一下,老同学帮个忙,022号的15份体检报告拿给这位小姐,谢了啊。”
“嗯。”
男人去势如风,办公室瞬间只剩下两人。
温逐青帮她取完体检报告,宋棠音核对了下,装进袋子里。
转身离开的时候,温逐青顺手往腋下夹了个病历夹,淡声道:“我送你。”
宋棠音眼皮一动,脚步慢下来:“哦。”
电梯人多,宋棠音被挤到了角落,眼前是男人一尘不染的白大褂。
以前她长得慢,十八岁只有一米五七,身材也瘦削,养父常笑她怎么喝着一样的牛奶,她长得还没别人家孩子胸口高。
那时候,她也还没有温逐青胸口高。
她是上了大学才窜身高的,如今一米六八的个子,仰起头,仿佛就能贴到他脖颈。
视线不经意落在他凸出的喉结,一个所有男人都有的器官,莫名让她脸颊燥热起来。
温逐青的手撑在她身侧的电梯壁上,为她隔开左右两侧的挤压,仿佛在空气浑浊的电梯里为她独独罩下一片净土。鼻腔里除了消毒水气味,还有一阵若有似无的佛手柑香。
十七岁那个夏天,他也是这样护着她,任凭拳脚棍棒落在他挺立的背脊上。
宋棠音眼眶泛酸,用力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起那些恍如隔世的画面。
电梯到达一楼,人群四散,他们也一前一后地走出去。
温逐青这才开口:“我们的话都听到了?”
宋棠音迟疑了下,点头:“嗯。”
“请你先不要告诉我外婆。”男人无比认真地望着她,“可以吗?”
人家祖孙俩的事,本来就与她无关,宋棠音没犹豫,答应了:“好。”
温逐青专程送她应该就是为了说这个,宋棠音莫名有些不畅快,嗓音也有些低闷:“那你忙,我回去了。”
说完转身往楼门口去。
脚刚动,手腕就被人拉住。
温逐青一只手握着她手腕,另一只手摁在她背上,护着她躲过飞速推来的推车,护士焦急大喊:“让一让!都让一让!”
又闻到那阵佛手柑香,是贴着他衬衫领口钻入她鼻腔里去的。她的唇仿佛隔着衬衫薄薄的布料碰到了他的锁骨。
宋棠音浑身都麻了麻,嘴唇更是发烫。
没等她醒过神来,此起彼伏的救护车声充斥了整个急诊大厅。
温逐青也接了通电话,疏淡的眉目变得凝重:“好,马上。”
说完他看了眼陆续停下的救护车:“我去忙了。”
宋棠音一句“好”哽在喉咙里,他已经折身跑向门外,和同事一起接应伤患。
救护车来了好几辆,担架床接连往急诊大厅里送,偌大的地方乱成一锅粥。宋棠音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生怕不小心撞到他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危重伤患都被安置好,急诊大厅的混乱告一段落,宋棠音目光呆怔地望着地面上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突然捕捉到一个熟悉身影。
“小林?”她焦急地迎上去,“你怎么了?哪儿受伤了?”
“我没事儿。”小林捂着左手手臂,手上沾了点血,“西城区雨太大,出了车祸,我帮忙拉人的时候被铁皮划到了,他们非送我来处理伤口。”
“我看看。”宋棠音拉开她的手,好大一条口子,“这还没事儿?赶紧消个毒吧,当心感染。”
急诊医生都在忙,宋棠音拉着她跑了好几间诊室,直到一身血污的温逐青从走廊尽头叫住她:“怎么了?”
宋棠音仿佛看到救命稻草,指着小林手臂上的伤:“她伤口好像挺严重的,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帮忙——”
温逐青瞥了眼伤口,示意旁边跟着的年轻医生:“你去处理一下。”
那年轻医生神色有点慌:“可是……”
温逐青摘下口罩认真地说:“先消毒,等我过来,行吗?”
年轻医生点头如捣蒜:“好的温老师。”
看来是个实习医生。
宋棠音对小伙子宽容地笑了笑:“谢谢啊。”
“不客气。”小伙子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虽然戴着口罩,还是能看出眼神的腼腆,“你们跟我来这边。”
把她们领到一间安静诊室,小伙子坐下来给手消了毒,一丝不苟地做准备。
小林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沾了碘伏的棉签碰到伤口时,小林没忍住“嘶”了一声,小伙子比她还紧张:“对不起,很疼吗?”
小林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疼,你轻点。”
“哦,好的。”小伙子呼吸都紧了。
宋棠音看了眼他的胸牌,名字叫刘星澜,果然是个实习医生。
这实习医生好不容易进入状态,小林又开始戏弄他:“医生哥哥,我这个会不会留疤啊?”
刘星澜眼皮一颤:“应,应该不会。”
“真不会么?”小林不依不饶,“万一要是留了疤,我可以来找你吗?”
刘星澜整个身子都颤了:“……找我干嘛?”
小林努了努嘴:“找你负责啊。”
“这个,会不会留疤其实看个人体质的,我,我只能尽力。”刘星澜解释得快哭了。
“那不行啊,留疤就不好看了,不好看我就交不到男朋友了,如果我交不到男朋友,你得负——”
话音未落,虚掩的诊室门突然被推开,一道清冷嗓音贯入:“别逗他了。”
宋棠音回过头,撞上一双幽黑深邃的眸子,恨不得当场缝住小林的嘴。
让她满嘴跑火车,丢死人了。
但温逐青没看她多久,目光转落到小林身上,淡得辨不出情绪。
他已经换了身干净白大褂,无比麻利地戴上口罩和手套,消毒,准备药水和针线,一切快得令人应接不暇。
小林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他微凉的嗓音,就着庄严肃穆的白大褂,手执针线磨刀霍霍的画面,莫名有点瘆人:“你这伤会不会留疤,我说了算。”
第5章
小林欺软怕硬,刘星澜是个青涩小医生,面前这位却明显不好惹,她气势瞬间弱下来:“那,那医生,您轻一点。”
“嗯,我尽量。”温逐青嗓音淡得没情绪,乜了眼旁边的刘星澜,漫不经心道,“忍不住你可以咬他。”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下了针。
小林一声尖叫,狠狠抓起刘星澜的手,咬住他手背。
一声尖叫变成两道此起彼伏的尖叫,还有宋棠音不忍直视地捂住眼睛,发出的吸气声。
小林对温医生的技术很满意,说他连缝针都缝这么好看,一定是个极有审美的好医生,如果没留疤,肯定给他送面锦旗。
回去的车上,宋棠音一边听她歌功颂德一边打盹,等终于听不下去了,一句话浇醒她美梦:“上午要回来多少钱?”
“……”车内瞬间寂静。
宋棠音叹了一声:“没事,有多少算多少,我知道这事儿不好办,能拖到现在的都是老油条。”
小林收起先前玩笑的语气,皱眉道:“老板,你是不知道那帮人脸皮多厚,要么说自己公司也揭不开锅,跟我卖惨,要么干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也不能真怎么着他,咱以后还在这行混呢,名声很重要。”
宋棠音扶了扶额,望着她:“那到底有多少?”
小林举起一根手指头。
宋棠音:“十万?”
小林摇摇头,细若蚊蝇地吐出三个字:“一万一。”
“……”宋棠音想死的心都有了,“另外几家投资商联系过了?”
“联系过了,几乎都没意向。”小林也欲哭无泪,“唯一一家松口的,我调查了一下,他们自己都在偷偷借钱,搞不好是个坑。”
宋棠音闭上眼,手指插进浓密的发丝,指尖用力摁压头皮。
接下来几天,小林带伤上岗到处要钱,供应商的deadline日益逼近,宋棠音愁得头发一把把掉。
她平时不买奢侈品,要不也能卖掉解燃眉之急,思来想去,决定把那架特意从国外搬运回来的施坦威卖了。
她已经很多年不弹钢琴了。
原以为这东西很难卖,结果刚挂到网上不久,就有人联系她,说想看琴。
“我都说了我没事,就是消化不好,肚子疼,你非把我弄到医院来折腾。”外婆坐在轮椅上中气十足地数落他,“这下相信了吧?”
温逐青推着她进办公室,垂了垂眼,没让她看见那一瞬微红的眼眶:“您歇会儿,我去交接一下工作,带您回家。”
外婆问他:“不回疗养院啦?”
“过几天再回。”
给外婆倒了杯水,温逐青去和学生交代了几句今天刚收的病患,护士站两个实习护士正在讨论电视剧剧情。
就是那部主题曲听到他头痛的热播电视剧。
具体讲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小姑娘们都很上头。
“没想到师生恋这么好磕啊……xxx也太帅了吧!”
“我以前也不看这种题材的,谁知道导演这么会拍!不是,这男主太会了,一点都不油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