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婶子本以为这人又要生事,没成想竟是送礼来的,送的还是野山参。
“这个品相的,一支得十几贯钱吧!”
滑县是野山参的产地,每年产出量大,价格比外面便宜不少,饶是如此,对平常百姓来说依然是天价的存在。
郑婶子盯着那山参,眼眸亮晶晶的,喜形于色,倒把胡三有看的怪不好意思,嗓子发紧道:“机缘巧合下得的,没那么贵。能帮上忙就好。”
大汉羞赧起来,倒有几分喜感,杜袅袅抿唇浅笑,接过来,“进来坐吧。”
“不了,我这匆匆忙忙过来,还得赶回去。”胡三有道,“过几日要去京城出趟镖,兄弟们都忙着准备,我也不好怠慢了。”
京城?
这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杜袅袅小鹿眼透出兴奋,柔声柔气地道:“胡大哥,你进来喝杯茶吧,我有事同你商量。”
胡三有:……时间不允许,我也不想进,可她叫我胡大哥耶~
听完杜袅袅的叙述和想跟随送镖队伍进京的请求,胡三有犹豫道:“若我是领队,定会应下此事,但……我们头儿,怕是不太好说话。”
杜袅袅:“没关系,你且把你们领队的姓名喜好告知我,我来想办法。”
送走客人,夜深人静。
杜柒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姐姐,你说这事能成吗?”
杜袅袅从老太太房里查看情况过来,睡眼惺忪,打着哈欠道:“放心。”
之前胡三有闹上门时,姐姐也是说了句:“放心。”
姐姐自从大病痊愈后,就变得特别能扛事。
杜柒柒这般想着,当真放了心。蹙起的眉头松开,往姐姐那边拱了拱,抱着姐姐香软的身子,安然睡去。
杜袅袅睡得很沉,前世是脑力劳动过甚,今生是体力和脑力都不轻松,好在带了金手指。
简历在手,天下我有。
次日,她先是到裕丰酒楼,买了两坛招牌名酒——千日春。
这酒不仅是裕丰酒楼的招牌,也是滑县的招牌,有不少文人骚客慕名而来,供不应求。
千日春对外卖四百文一坛,但得赶上有货的时候。大多时都有价无市。
王掌柜见她开口,让伙计从地窖里拿了两坛陈年好酒,“这酒放了十年了,普通人就是出五贯钱我也不卖,杜娘子想要,便收个成本价,两坛,三百文给你吧。”
“佳酿难得,多谢王掌柜了。”
杜袅袅提着两坛酒,到了约定地点。
虎威镖局此次领队进京的镖师名曰孙大钧,行镖十几年了,是个老道的人,唯一的嗜好是饮酒。行镖路上不能喝,歇班时酒瘾愈发难控制。
胡三有找了个由头把他请来,起初他还不乐意,走近闻到酒香,顿时神色一变。
“这坛子里装的是千日春?”他直直瞧着杜袅袅手中的酒坛问。
这种表情杜袅袅见过,胡三有听见赚钱,郑婶子看到野山参,都是这个反应。
她慢条斯理地提拎起酒坛,打开其中一坛的盖子,“孙领队猜的没错,是十年的千日春。”
“十年!”孙大钧的眼神比刚刚还亮还直。
他转过头问胡三有,“你刚刚跟我说的是什么事儿来着?”
胡三有:……头儿看起来心志和他一样坚定。(不是)
这事就这样搞定了。
接下来便是准备远行。事情比杜袅袅想象的要顺利,老太太得了野山参,拿到大夫那用药,大夫连说:“好东西啊!”
古代的人参在天地灵气的滋养下长大,能有效地对人体增益,固本培元,主补五脏,主治劳伤虚损,正好对症。
老太太服下后,病情明显好转,什么眩晕头痛、食少倦怠可谓药到病除,只是时不时咳嗽,病根儿还在。
杜袅袅见识了人参的奇效,心想难怪卖出天价。她把手头的任务尽快了结,又买了些长途跋涉会用到的物品。
郑婶子送别时握着她的手,“你们只管安心给老太太看病,家里我替你们看着。”
杜袅袅:……这房子里也没甚值钱的东西。
告别谢过,便要离开了。
滑县的春日多风,已是阳春三月,风里依然带着寒气,裹挟着黄沙将人吹的灰头土脸。
杜袅袅坐在马车上,掀开车窗的帷幔往外瞧。
古朴偏僻的北方小城渐行渐远,逐渐成为缩影,这座承载了父亲不甘和家族艰辛的县城,正在离她的生活远去。
她将带着家人有一个新的起点,京城,汴梁。
“姐姐,车队怎么停了?”杜柒柒微微偏着脑袋,圆润的双目单纯而无神。
杜袅袅左右一看,还真停了。
“咳咳,兴许是路上歇息,咳……袅袅,你把带的点心果子给大伙儿分一分,这一路上免不了要麻烦人家照顾。”老太太精神好些了,便又开始操心,微颤的手说着就要去翻包裹。
杜袅袅:“我来吧,您歇着。”
出发前,她已上下打点过了,镖师们都已打过照面。
队伍找了个平整的山坳处歇脚,道旁的山桃花和杏花竞相争艳。柳树垂下碧绿的丝绦,在春风中轻摇曼舞,晴朗的日光照得人心里舒坦。
杜袅袅拿着昨天刚蒸出来的豆儿糕和鹿鸣饼,挨个跟队伍里的镖师打招呼,脸上笑呵呵地请他们品尝。
她身上穿着粗麻衣裳,头上简单装饰翠蓝的碎花头巾,未施粉黛,全身无一样首饰,就这么俏生生站在那,镖师们便忍不住朝她笑。
有人拿了点心,边吃边小声议论,“这小娘子真俊。”
“去,你还惦记呢,人家胡三有早看上的。”
杜袅袅假装没听见,端着食盒走到柳树下,视线先被胡三有手中的书吸引过去。看他眉头紧锁严肃认真的样子,难道开始奋起学习四书五经了?
走近一看。
《风流狐仙俏书生》
“屋外风声鹤唳,顷刻间归于平静,书生回屋看房门虚掩,心生疑窦,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往里一探,被中竟然有人。书生惊慌间敛手往回一缩,定睛往床上瞧,那床帏里卧着的是个容色姝丽的美人,明眸皓齿,比那神仙还美上三分。书生大喜,又往下伸出手去,摸到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吓得他几欲逃走,那女子悠悠醒来,眉目传情地看着书生:郎君要去哪儿?”(1)
杜袅袅努力压住上扬的唇角,将糕点递过去,“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胡三有猛然听到她的声音,慌忙将书合上收到身后,不好意思地挠头,“没、没什么。”
他赧然憨笑,低头注意到杜袅袅递来的点心,忙道了声谢,殷切地接过来。
杜袅袅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笑意中带了两分认真,“这次麻烦你了,胡大哥。”
此去京城山水迢迢,若没有胡三有帮忙,她一个人带着生病的家人还有负重的行囊,可想而知是件多困难的事。
“我都说了,有事儿尽管招呼,何况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胡三有大大咧咧呲着一口白牙。
“嗯?”
“噢,我说这点心真好吃。”胡三有忙举了举手中的豆儿糕。
休息片刻,队伍继续启程。
胡三有走到借他书的镖师身旁,虚心讨教,“兄弟,你那本风什么瓜山肖书生的书,真能教会我讨姑娘欢心?”
被他讨教的兄弟一脸懵,瓜山?什么山?他什么时候有这样一本书了。
“书生?我记得只借给你一本《风流狐仙俏书生》。”
“哦,对对,就是那本。”
“那本书啊,放心,男欢女爱之事都在那本书里了,正经的很。”
有了兄弟这句保证,连书名都没认全、剧情全靠连蒙带猜的老胡拍了拍收藏在胸前的爱情宝典,“谢了兄弟,你要是累了,去马车上歇歇吧,这段我盯着。”
那镖师昨夜赌到三更,现下太阳暖洋洋地照着,确实困倦地厉害,当下也不含糊,只上车前叮嘱:“这段常有山匪出没,你可得盯紧了。”
“放心,包在我身上。”
打了保票的胡三有没想到,前方不远处,还真有山匪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们。
“大哥,消息说那东西会由虎威镖局的镖师乔装成商队,秘密送往京城,估算时间,他们快到了,不过,这怎么来了两支商队,咱打劫哪个?”说话之人蒙着面,微有些大舌头,眼神盯着山坳处一前一后的两支队伍,他身后几十名山匪都有些跃跃欲试的躁动。
被叫大哥的人居于最前,锐利的眼神凝视山下渺小的猎物,“不急,先看看再说。”
山匪不急,即将被打劫的商队却有点急。
徐尧回望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商队,忍不住仰头往山匪可能的藏身处望了望,话说他和大人带的队伍都在这磨磨蹭蹭半天了,怎么还不见山匪现身。
第15章 路遇山匪
宁谧的山林,传来鸟鸣声。
“大人,咱们伪装成商队的事,难道被山匪识破了?怎么还不见他们出手。”
徐尧压了压头上的斗笠,眸中闪过焦急,“后面那队伍要是赶上来,会不会连累他们?”
滑龙山的山匪远近闻名,在此盘踞数年,专门打劫路过的商队,周边的州县派兵围剿数次皆连落败,这次收到朝廷的指令,派他们来招安,是下了要收服山匪替百姓平患的决心。
他本以为陶玠会身穿官服在官兵的护送下威风八面地去招安,谁知大人不走寻常路,在搜集完滑龙寨的情报后,决心乔装成商队,引蛇出洞,找到能说动山贼首领的突破口。
这山贼没看见,冤大头倒是多了一支。
“继续往前走,别四处张望,免得引起怀疑。”陶玠坐在车上赶着运货的马匹,脸上的表情和此时的天气一样云淡风轻。
徐尧眨了眨眼,开始沉浸式跑商赶路。
不是他吹,就他们大人这四平八稳的气度,就算是山匪们真朝他们俯冲砍杀过来,想必大人也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然而事实是,当山匪大张旗鼓气势汹汹将他们团团围住时,陶玠演技十足地表现出了惊恐,他飞快地做投降状,畏畏缩缩地求山贼们高抬贵手,不过惧色浮于表面。
包围圈里傻乎乎多了另一支“无辜躺枪”的队伍,陶玠目不斜视,仿佛满心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和货。
但当他眼神瞟见从马车上下来的杜袅袅时,他的脸上忽而闪过一丝意外和失算。
“她怎么在这?”陶玠和徐尧想。
杜袅袅也正纳闷,这刚离开滑县没多久就遇上了山匪,真是时运不济。
安抚老太太在马车里稍安勿躁,她和妹妹下来查看情况,居然看到美人文士和他的手下也在包围圈中,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此时相逢不如不逢。
两只队伍被迫逐渐聚拢。
“姐姐,山匪有多少人?”杜柒柒小声问,手里的盲杖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青色的光。
“大概三四十人。”
“我们有多少人?”
“算上另一支商队,一共十六人。”
杜柒柒摇摇头,“看来不能硬拼。”
杜袅袅非常赞同地点头,突然想起妹妹看不见,遂应和道:“山匪们都骑着马,手里有刀……”
杜柒柒:“杀了他们容易,但是我方人数太多,我没法保证他们都不受伤,所以不能硬拼。”
“……”杜袅袅默默把“我们肯定打不过”咽了回去。
“姐姐有什么主意?”杜柒柒问出声的当口,山匪先发话了。
“去京城送礼的是哪只队伍?把你们押送的东西留下,人,我可以都放了。”为首的匪徒扫视全场,声音颇具威严。
两只商队大眼瞪小眼,眼神过招。杜袅袅在心里惊呼,山贼这招高明啊,攻心为上。
杜柒柒语调中肯地评价:“姐姐,这山匪挺讲道义。只劫财不劫货。”
杜袅袅:“嗯。嗯?”
很怕被劫货的虎威镖局这边,几个镖师惴惴不安地交换完眼色,胡三有率先跳出来指认:“是他们!他们要去京城。”
杜袅袅抬手捂了捂眼,很不想承认和这个不怎么聪明的大老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前方商队里,徐尧憋着笑,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对,是我们。”
山匪首领驱马往前走了几步,到两个商队中间,左右看了看,问胡三有:“他们要去京城,你怎么知道?”
胡三有瞬间愣住,木着脸吞吞吐吐半天。
首领又转而问徐尧,“真的是你们要去京城?你们是虎威镖局的人?”
徐尧答得响亮,“没错。本来想隐藏的,既然被你们包围了,也没什么可辩解的。”
“虎威镖局的口号是什么?”
徐尧:“呃……”
胡三有张了张嘴,差点没条件反射声音洪亮地报出答案来,还好被杜袅袅眼疾手快地掐了掐胳膊。
这厮的胳膊还挺硬。
山匪首领直视徐尧,眼神玩味,“你说你是虎威镖局的镖师,却连镖局的口号都答不出来?”
徐尧一时语塞,心里七上八下。
耳畔忽而响起温和的声音,仿佛山间之清风一下吹走了他心头的忐忑。
陶玠:“行天下之镖,镖在人在;交天下之缘,缘是饭缘。”
此话一出,几名镖师皆崇敬肃穆地望向陶玠,几乎将他视为同类,继而又想到虎威镖局声名在外,有人知道镖局的口号也不足为奇。
那首领显然也想到了这点,驭马到陶玠身前打圈,上下打量他,“你是镖师?行商几年?”
陶玠张口便答:“不曾行商,行镖有四五年了。”
首领细细端详他,身材挺拔高大,是习武的料子,身上的衣服是粗棉布做的,脚上的皮靴是行镖之人常穿的款式,头上戴着斗笠,一张比女人还俊秀的脸半藏在斗笠下,唇红齿白,手指骨节分明,纤细漂亮,一看就没怎么干过粗活。脊背挺直,仪态极好,肯定受过良好的教养和训练,且时间不短。
将这些讯息暗收眼底,首领若有所指道:“四五年?年头不算短,怎么你的脸还是这般白俊?”
他前一句话,话音拖长耐人寻味,后一句话,话音落时刀锋骤然挥出,离陶玠的脖颈仅余半寸!
“不要杀我兄长!”杜袅袅拽着杜柒柒快步挤到陶玠身旁,楚楚可怜地向那匪首解释:“我兄长自幼生的白净,常年风吹日晒也不见黑。他、他绝没有诓骗您。”
才怪。
“他是你兄长?”首领探究的目光在陶玠和杜袅袅脸上逡巡。
“怎么,不像?”杜袅袅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抬起光洁白皙的面庞,水汪汪的大眼怯懦地往马上看去,又急又怕道,“兄长说这次出镖,要去京城执行重要任务,我和妹妹左思右想心神不宁,实在放心不下,就……就偷偷跑出来寻他。没想到,真的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