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贵瞪大双眼,差点没吓得尿裤子。
从长乐坊被人扔出来,赵平贵跌跌撞撞地爬起,心脏突突地跳,魂不守舍地往前走,又惧又怕。
要是胡三有没把那十贯钱拿回去就好了,他还能拿着多赌几把,说不定就回本了!
也不知道胡三有是吃错了什么药,不想着把杜袅袅抓回去,竟来找他要钱。他人都卖了,要的哪门子的钱。
他越想越不忿。
家底儿都被他输的精光,上哪儿能筹到五十两银子。
那可是五十两啊!
愁的眉头紧锁的赵平贵浑然不知自己走到了哪条街上,只觉一阵灯光辉煌,酒菜的香味飘出来,勾起他肚里的馋虫,他才猛然想起,在赌坊赌了大半日,水米未进。
他咽着口水,巴望着往酒楼里瞧,此时囊中羞涩,没办法进去品尝玉盘珍馐,只能直勾勾盯着饭桌上的菜品犯馋。
瞧着瞧着,他望见那饭桌旁的小娘子怎么那么眼熟,这不是……袅袅吗?
数日不见,她看上去气色极好,姿容较往日尤盛三分,欣然笑着,身上藕粉色的新衣衬的她像春日桃花,明媚亮眼。
他不知不觉走近,瞄到她发髻上的翡翠银簪,圆润白皙的耳垂上坠着珍珠耳环,这珍珠瞧着珠圆玉润,像是南海产的上品。
就这两样首饰当了,也能值不少银子。
赵平贵眼珠一转,顿时有了主意。
他摆出惋惜自责的模样,走到那桌前,嚎哭深情道:“袅袅,我可算见到你了。”
此时,酒楼大堂只剩两三桌客人,他猛然上前演这一出,周围人俱是一愣。
赵平贵要的就是这番效果,谎话张嘴就来,“那日,胡三有拆散我们霸占于你,他早就看上了你,硬要把你抢走,说是要救你就得拿十贯钱去赎人。出事之后,我心急如焚,几天几夜没合眼,到处奔走想办法,好不容易筹到钱,却被那胡三有带人打成重伤,躺在家里半个月都下不来床,钱也被抢走了。我……现在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他劈头盖脸说了一通,杜袅袅抬眸看他,兄台你谁啊?
身体猛地一个激灵,快于她的脑子做出反应,她这才想起,原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传说中的渣男——赵平贵。
看他身材还算挺拔伟岸,国字脸,浓眉大眼,也难怪原主一见倾心,但这人脚步虚浮,黑眼圈,脸色发白,一看就是作息颠倒,还透着股钻营猥琐的气质。
杜袅袅前世见的男人多了,来这后又遇见像陶玠这样郎艳独绝的人物,再看赵平贵,只觉得稀松平常,甚至有点惹人生厌。
她眼神飞快地变化,将他方才这番话品了品,回过神来道:“你是说,全是胡三有那个恶霸害了我?”
赵平贵见她搭腔,演的更是卖力,五官乱飞地控诉,“他不仅害了你,还害了我啊!袅袅,我对你一片真情,日月可昭。”
“你、你瞎说,分明是你把我姐姐卖给了他!”杜柒柒在旁听着,早气的浑身发抖,伸手就要去抓盲杖,杜袅袅一把摁住,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示意她别轻举妄动。
她倒要看看,赵平贵此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姓赵的也没让她失望,当即顿足,气愤道:“那胡三有是这么说的?岂有此理,分明是他强抢在先,诓骗在后。我怎么可能做出此等荒唐之事,我跟袅袅情真意切,对她好还来不及。全是那胡三有,他穷凶极恶一手遮天,你们切勿听他胡言乱语。”
杜袅袅捏着手绢,擦了擦发红的眼眶,楚楚可怜道:“原来竟是他骗我。我就说,我就说,我们的山盟海誓,怎么能是假的。那个莽汉,他……他欺辱我。呜呜……”
赵平贵见她果然似以往那般好哄,咸猪手熟稔地想拂上她肩头,被杜袅袅不着痕迹地躲过。
“好袅袅,你别哭了,你哭的我心都碎了,那个胡三有,他不得好死!改明儿我替你教训他。”
杜袅袅翘着兰花指,以袖掩面假意抽泣,“那莽汉身强体壮,你如何是他的对手。”
赵平贵胸有成竹道:“我有几个道上的朋友,身手矫健。只是,请他们出手,得拿银子才行。三日之内,你若是能筹来五十两银子,我定能请他们出山,教训胡三有,替你我报仇!”
“五十两银子?”杜袅袅小脸一惊。
哦,原来在这等着呢。
她柳叶眉蹙起,为难道:“可我没那么多钱。”
赵平贵温言细语安慰道:“没关系,你有多少出多少,余下的我来想办法。大不了,我把宅子卖了,也要替袅袅出这口恶气!”
“不,那宅子是你祖上传下来的,怎么能说卖就卖。”杜袅袅左思右想,“不然,不然……我想想办法。”
“袅袅……”杜老太太看她那明显又被忽悠的模样,急的连连摇头站起身来。
杜袅袅:“祖母,赵郎已经为我的事被打了一顿,还要卖掉祖传的宅子替我报仇,这事我怎么也不能置身事外。”
她声音柔柔的,说的话却是铿锵有力,俨然已被赵平贵洗脑成功。
赵平贵心中自得,面上越发柔情似水,“还是袅袅明事理,那银子你有多少凑多少,像什么金银首饰也可典当,凑不够的包在我身上。等这件事过去,我就娶你过门,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
杜袅袅情意绵绵地看着他,乖巧点头,“嗯。”
赵平贵嘴角的弧度上挑,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
瞧这小白兔,真好骗啊!
第8章 将计就计
酒楼的饭菜香还萦绕在空气中,大堂众人的吸引力却都被眼前戏剧的一幕吸引过去。
只有一人,眼神黏在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上,试图蹭饭,“袅袅,你们在这吃着呢,你看,我……”
赵平贵刚开口,杜老太太老脸一沉,“袅袅!”
杜袅袅顺着台阶往下,向赵平贵低语:“你先回去,等我筹到了钱去找你。”
“哎,好,好。”赵平贵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桌上的佳肴,背起手迈开长腿往外走,春风得意,喜上眉梢,完全不见来时的颓然。
谁叫杜袅袅是个没脑子的笨蛋美人呢!被卖了还帮人数钱那种。
当初他不过是假以辞色,随口许诺了未来,杜袅袅就对他死心塌地。这都经历了一遭生死,还没长心眼。
这是得有多喜欢他,他瞎掰两句,就无条件信任他。
瞧她那软软懦懦的样子,活该被人骗。
三日,她若能筹出来钱,他就拿钱还了赌坊的债,若是筹不出钱……
赵平贵鸡贼地笑了笑。筹不出钱就把她哄到赌坊,抵给那些人还债。
他筹谋着阴暗心思,只觉这招大小通吃,简直立于不败之地,笑得愈发开怀了。
杜袅袅也笑,赵平贵走后,她坐回椅子上,唇瓣微微上翘,拿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菜,一口一口吃的和方才一样怡然自得。
“你们怎么不吃了?”杜袅袅看着妹妹和祖母。
两人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但碍于大堂还有其他人在,不好发作,吃饭的胃口是早就没了。
“接着吃啊。”杜袅袅一脸天真无知,“好酒好菜别浪费了。”
见两人没有回应,她自顾自倒了一小杯酒,满饮而下,畅快道:“好酒。”
酒足饭饱,向掌柜和伙计道了谢,一家人往回折返。
进到杜家低矮的大门,杜柒柒终于按捺不住,紧握盲杖忿然道:“姐姐,他先前那样负你,你为何还要与他重修旧好?他那样的人,我恨不得杀了他!”
“杀了他,然后呢?”杜袅袅的声音平淡而冷静,“当众杀人,让我和祖母眼看你入狱问斩吗?”
杜柒柒一时语塞,胸中怒火却难以平息,“至少揍他一顿,替姐姐出气。他害姐姐至此,姐姐竟还要替他筹钱。”
杜袅袅:“我答应自然有我的理由。”
杜柒柒:“什么理由?”
“袅袅,这件事你应的太草率了。咱们家哪有五十两银子。就是把所有东西都发卖了,也筹不出这么多钱。那姓赵的已经害过你一次,保不齐还会犯第二次,他惯常好赌,谁知是不是又蚀了本钱,寻个由头找你要钱。”杜老太太愁容满面。
“祖母猜的没错,他的确输了个精光,欠了赌坊五十两银子,所以才来诓我。”杜袅袅的声音稳如老狗。
“你知道还答应他……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杜老太太一脸懵。
这就不得不从人才系统的升级说起了,系统升级到1.0版本后,杜袅袅可以查看滑县所有适龄人群的简历,里面包括详细的生平信息、兴趣爱好和最新境况,详细到什么程度呢,好比在现代入职前进行的背景调查,比背景调查公司出具的报告还要细致,且实时更新,还会显示此人心中所求。有了这些,赵平贵在杜袅袅面前几乎可以算是透明人,一举一动皆在掌控中。
“我们做牙人的消息灵通,我也是听人说起。”杜袅袅随意解释道。
“那姐姐是有何打算。”杜柒柒问,她现在已经完全不气了。姐姐行事果然有姐姐的道理。
杜袅袅目光悠远,回想起原主青涩纯真不知世事,一颗真心奉给赵平贵,给他绣荷包,督促他读书科举,真切地盼他向杜家提亲,却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他是真真地害了一条性命。
杜袅袅神色凝住,拳头攥紧,“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杜家人商讨时,酒楼也打烊了。
王掌柜和伙计劳累了一天,神态疲倦,眼神却很清明。
伙计旺财擦着桌子,忍不住叨上两句,“掌柜的,你说杜娘子怎会应下出那五十两银子。谁家雇打手用的了这么多钱,那可是五十两!在滑县,都够买两套大宅子了。”
掌柜的也一直在琢磨这事儿,细细品来,还是郎情妾意那点事,“兴许人家就中意那赵平贵,愿与他同甘共苦,人家的事情,咱们犯不着掺和。”
“掺和自是不会,我只是觉得奇怪。前些日子杜娘子上门时,看起来挺精的,能言善辩,今日怎么三言两语就被姓赵的给说通了。”伙计道。
王掌柜拿出过来人的架势,语调沉缓道:“你尚未娶亲,自然不懂其中道理。就是再精明的女子,碰上儿女情长,也会变得不那么机敏。杜娘子云英未嫁,看上姓赵的出身世家,想与他结成连理,那姓赵的张口要做的事儿还打着为杜娘子报仇的旗号,杜娘子岂会不应。至于价格,确实高得过分。”
他低头思索,“这姓赵的人品低劣,或有别的打算,也未可知。”
“那我们要不要提醒杜娘子。”旺财惊呼道,言罢想起刚刚才说不掺和的。
王掌柜沉吟道:“且看吧,她若愿意往火坑里跳,咱们也拦不住。”
伙计叹了声。
楼上,徐尧倚在栏杆边俯瞰,转身进房将听到的大致说与陶玠听了。
“大人,这事您看……”徐尧迟疑道。
“赵氏在滑县的支系……难怪敢胡作非为,不担心受律法制裁。”陶玠声音磁沉,灯光将他的剪影拉的修长。
徐尧满心满意都在吃瓜上,万没想到大人的关注点竟在这上面,不过细想,问题的症结确实如此,若真是那个赵氏,寻常人家只有吃了亏、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的份。
他发挥想象力拼凑道听途说来的信息,分析道:“听他们的意思,杜娘子曾被赵衙内卖给恶人,那杜娘子是怎么逃出来的?逃出来后还若无其事地走街窜巷,替人雇觅人才,以此谋生。赵衙内将她卖了,此番又来找她,说是误会,并找杜娘子要钱。”
他自顾自地踱步,忽然醍醐灌顶,“大人,他是来要钱的!”
陶玠似笑非笑地看他,“你才明白。”
徐尧很想说,什么叫才明白,他脑子转的已经够快了,但大人面前,他也只敢羞赧地笑笑,“大人早就洞若观火了。”
“赵衙内脚步无力,眼底泛青,肤色发白,很可能是常年混迹赌坊,衣衫虽看着体面,样式却旧,还沾了不少灰,额上有不起眼的伤痕,怕是家底不丰,还不起赌债,让人揍了一顿。”陶玠有条不紊道。
徐尧:……
这都看出来了?大人你怎么不去大理寺。
“那他要的五十两银子,是为了还赌债?”徐尧已经不想再猜了,大人给他个痛快吧。
陶玠:“十有八九。”
“那杜娘子答应他,岂不是被骗了!”
“你怎知她是被骗?”陶玠想到杜袅袅矫揉造作哭唧唧的模样,不自觉地唇线上翘,“也许她是故意为之。”
徐尧:“……啊?”
大人这说的是啥啊,同僚们不在,也没人给他解释解释。
长乐赌坊往常申时开门迎客,白日里来玩的人不多,亥时客人才络绎不绝的现身,子时达到高峰。
今日申时一刻就有客人上门,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女子,长得娉娉婷婷,明眸善睐,水汪汪的大眼顾盼生辉,叫人看了就心痒痒。
开门的小厮盯着杜袅袅呆了半晌,被告知找他们管事的,顿时更加错愕。
一阵通传后,杜袅袅坐在了赌坊老板吴晓倩的对面。
是的,这位身长七尺,外表长得像鲁智深,眉边还有一条刀疤,反派氛围感拉满的管事,名叫吴晓倩。
杜袅袅看着光幕上的姓名,嘴角抽了抽。
“你不怕我?”吴晓倩依然是那副阴险奸邪的样子。若是赵平贵看见,估计会吓得跪下来叫爹。
杜袅袅拿出职场老油条的表情管理,尽量不去想他可爱的名字。
“我来是和管事的谈生意的,自然不怕。”
吴晓倩:“谈什么生意?”
声音倒挺粗犷,一点也不够“倩”。杜袅袅想。
“长乐赌坊正在找精于算计的账房,把账给平了。”她慢悠悠道,“我有推荐的人选,保证能达到管事的想要的效果,无论谁来查,都看不出一丝端倪。”
吴晓倩眸光一缩,身子往前倾了倾,音调多了几分谨慎,“你、从何得知?”
杜袅袅淡淡勾唇,“作为牙人,收集各行各业的消息,是老本行。管事的不必猜疑,我对长乐赌坊那些烂账不敢兴趣,也不会做任何声张,此来只是单纯地交易。”
“你想要什么?”
杜袅袅笑了笑,眼眸晦暗不明,像是黑夜中与魔鬼交易的妖姬,对复仇的渴望让她看起来充满魅惑。
“我和管事的公平交易。我替你找人,找来了,你给我十贯钱。除此之外,我还想要管事的配合我做一件事。”
吴晓倩也笑了,他轻嗤道:“笑话,我凭什么配合你。”
“因为这件事,是你们原本就要做的。赵平贵还不上赌债,你们就要卸掉他一条胳膊,不是吗?”
“你跟赵平贵有仇?”
“有深仇。”
吴晓倩明白了,“我可以答应你,但他若是还上了债,我们可不会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