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下身飞快捡起地上几瓶矿泉水瓶,她踌躇一番,放在岛台,垂着脑袋跟个鹌鹑一样就要走。
“程今柚。”
低低沉沉的声音倾泻出来,在这一刻带着几不可察的压抑、克制。
好似有什么特殊的力量,程今柚猛地止步。她咽了咽喉,回头看他。
裴应时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皱了下眉。
总是这样,真犯错了就会露出这股可怜巴巴的劲儿,好像对她语气重一点,她就会立马掉小珍珠。然后永远不改。
尤其他想起她刚才和别人打电话,说起“吵架斗嘴”的语气,他就有点生气。
很多事对她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偏偏,他又真的说不了任何重话。
所有情绪连同这颗心,都像被紧紧攥住,皱成一团,扭曲变形。
“一句‘我错了,对不起’,很难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头顶的灯太亮、太刺眼,恍然间,她透过他的眼睛,好像看到了三年前。
刚刚结束夏至、炽热天气的傍晚、偶尔有人来往的跨江大桥,身后的车辆飞驰而过,像是无关痛痒又轻而易举地带走了他们的过往。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突然不喜欢你了。”
随之而来的,是无数个她的视角里,他的样子。像影像回放,飞快闪过。
同眼前的现实重合。
熟悉又遥远的声音钻进她的身体,躯体骤然产生抵触的应激反应,后脊到后颈发麻,伴随着灼痛感。腹部搅在一起,一股眩晕的恶心感逐渐越过胸口攀上来。
指尖带动整只手的神经不受控的发颤,程今柚猛地抓住自己的手腕,死死扣住,勒出红印。
她飞快垂眼。
“对不起。”
低弱的声音像抓不住的晚风,尾音也散在空气里。她努力克制着汹涌而至的情绪,转身就走。没有上楼,而是夺门而出。
以她现在的状态,没有办法再继续待下去。
她很难受,胸闷喘不上气,眼泪也几近决堤。
她需要一个能呼吸的出口。
裴应时蹙眉,在原地静了两秒,快步追出去。
宁静夜晚,人烟稀少,宽阔的街道只剩路灯投射下来的影子。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门敞开着,里面放着的欢快音乐隐约传来,伴随着收银员的哼唱声。
程今柚走的很快,像在逃跑,妄图甩掉什么。
裴应时出了LG的基地就快步跟着她,想追上她。
突然,前面的人猛地停住,裴应时随之停下。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
程今柚站在原地没动,紧紧抱着双臂,身躯发抖,有一瞬间,仿佛站不稳。
随后,她倏然跌坐在地上。
裴应时正要上前,又忽而顿住,浑身一僵。
便利店的音乐声也掩盖不了那道呜咽声。
她坐在地上,蜷着双膝,紧紧抱着自己。像是咬牙努力忍了很久再也忍不住,崩溃的情绪终于无法抑制,眼泪随即决堤。呜咽变成啜泣,好似随时都会上不来气。
裴应时没往前,站在原地看着那团蜷坐地上的身影。
并不低弱的哭声带着情绪,难过、痛苦、无助的情绪。这些情绪仿佛附加在了他的身上,心口忽而一空。
他是不是,话说重了。
第24章 GUN:
程今柚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 胡乱擦了擦脸,起身拍拍裤腿,继续往前走。
裴应时跟在她身后, 保持着几米远的距离, 目送她进了小洋楼,看到亮灯才折回LG基地。
四楼星空顶KTV里音乐声轰鸣,吵得人脑袋里仿佛开了混响。
他随手把水放在吧台上, 径直走到袁初七跟前:“你有空吗?我有事想问你。”
虽然对人脸的认知和分辨很模糊, 但他大多时候都是凭借外形特征来辨别,何况整个房间里之后她一个女生, 所以好认,他也没有犹豫。
袁初七闻言感到疑惑,但还是起身,跟着他走出房间。
门关上, 走廊里几乎听不到什么吵闹的声音,很安静。
“问你个事。”裴应时直截了当,“程今柚当初为什么跟我分手。”
袁初七愣怔须臾, 觉得荒唐:“你和她谈的恋爱, 你问我?”
“我想知道真实原因。”
“什么真实原因。”
“她骗骗我得了, 那么有脾气,装什么可怜。”裴应时轻嗤讥讽, 波动的情绪却夹杂着几分口是心非的不忍, 但他并不想承认,“我就想知道,她在犟什么。”
说不喜欢的是她。
哭成那个样的还是她。
他要是真信了她三年前那句不喜欢的鬼话, 又或者她当初是真不喜欢他了,以他和她的脾气, 现在根本不可能任由俱乐部和公司乱来,忍受对方,朝夕相处一个月。
袁初七突然反应过来,环顾一圈:“今今呢?怎么没上来。”
裴应时胳膊搭在栏杆上,微微垂着脑袋:“回去了。”
不对劲。
程今柚要是有什么事要离开,一定会跟她说一声,再不济也会给她发消息,但显然,她的置顶聊天框里一片死寂。
袁初七拧眉,结合裴应时说的话还有他的反应,意识到什么,脚下步子有些乱,快步朝楼梯口走去。
边走边给程今柚发消息,走到楼梯口停下。
“你和今今的事你自己问她,我不会说的。但她要是因为你出什么事,你先找个人替你收尸吧。”
着急走人,后半句话扬声说得飞快,没有半点威胁力。
WHITE出来就听见什么收尸,扒在栏杆上往下看,问袁初七:“就走了?”
“嗯!我有事先走了,下次再来。”袁初七噔噔噔地下楼,一边小跑一边骂骂咧咧,“什么破楼梯这么长,明天给你们修电梯!”
多金阔气的东家就是好啊,设备说换就换,电梯说修肯定也修,捡到宝了。
见她消失在楼梯拐角,WHITE这才看向裴应时:“什么情况啊,你怎么和她也干起来了?你这辈子是跟软妹不和,还是怎么?”
闻言,裴应时挑眉:“谁软妹?”
“还能谁,我老板和你前女友啊。”
“程今柚,软妹?你眼睛有毛病,还是脑子有问题。”
“脑子有问题的不是你嘛。”
话落,WHITE猛地一滞。
意识到自己嘴快说错话了,他立马看了眼裴应时,“我没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裴应时神色自若,直起上身,收手插兜,“事实。”
WHITE唉了一声,搭上他的肩膀把他往房间里推:“多大点事啊,今朝有酒今朝醉,后天你们又得训练了,能玩一分钟是一分钟。”
“你们不训练?”
“不好意思,我们冠军放五天。”
“……”
小洋楼整栋房子漆黑一片,只有窗外的路灯和月色映入,勾勒出室内模糊的轮廓。
袁初七压下门把手,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的门。床上铺得整整齐齐,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屋子里也没有任何人影。
心头猛地一惊,她拉上门,一边下楼往外走,一边给程今柚打电话。
本来就担心她的状态,这下人不见了,她更着急了。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袁初七眉头拧紧,慌不择路,连忙从好友列表里翻裴应时,准备给他打电话。
语音电话还没有拨出去,袁初七在客厅被绊了一下,稍稍趔趄。
“你踢到我了。”
程今柚的声音清冽,平稳地陈述实情,仿佛没有任何情绪,冷漠空洞。
室内漆黑,袁初七看不清,这会儿低头聚焦,才辨别出客厅地上的一团“物体”。深色被子乱七八糟的堆在茶几和沙发之间,程今柚隐匿在不算窄的空隙里。
袁初七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松了很大一口气,把手机放在茶几上,走进去,撩开被子一角:“给我让个位置呗。”
程今柚侧身挪了点位置。
麻木又机械的动作,大脑放空,没有任何思考。
袁初七躺下后,侧身朝向她,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身子,一下又一下,无声安慰。
“我没事了,吃过药。”程今柚语气很淡。
她一回到家就赶紧找药吃,手抖着倒水,拿不稳杯子,洒了很多水在桌上。擦完桌子就从客房抱来被子,胡乱塞在这个地方,躺了会儿,逐渐平静下来。
袁初七没有说别的:“睡吧,今今。”
她其实有想问的,但她没有问。比如裴应时和她在一楼是不是说了什么,不然她怎么可能突然这样。
她已经有段时间不这样了。
“睡不着。”程今柚心口发堵,这种感觉的确像是隔断一样好久不再发生过。她的睡眠,明明遵照医嘱找回了很多。突然间,睡意全无。
翻过身,她面朝袁初七,“他找你了对吧。”
袁初七轻吐一口气:“你真了解他。”
程今柚扯了扯嘴角:“他果然不信。”
“不信什么?”
“不信我当时不喜欢他。”
袁初七想了想:“分手的原因?他刚才也问我这个了,问我真正的原因。”
末了,她赶紧补充,“我没说啊,我没说。”
“说了也没什么,反正我都这样了。”
“今今。”
程今柚没吱声。
袁初七又说,“你要是不开心,大不了不干了,违约金我给你赔。”
“你好爱我,但我赔得起。”
程今柚低声。这次不是调侃,她常常觉得有她这个朋友,是她这辈子最幸运、最开心的事,“我没有因为他不开心,当初生病也不是因为他。反而因为这件事不给理由的和他分手,我很愧疚。我有时候看着他就会想,他有没有恨过我?应该恨过吧。”
她声音很轻,娓娓道来,像残阳殆尽的人讲故事,下一秒就要隐入尘埃。
袁初七听得皱眉,揪心起来。
恍然想起三年前,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临近冬天的北纬五十一度,深夜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
凌晨三点,程今柚给她打了两通电话她没有接到。给她打第三通电话的时候,她才惊醒,接到那通电话。
当时程今柚已经喘不上气了,胃部痉挛,心脏悸痛,身体抖得也很厉害。
在医院时,她感到后怕,程今柚安慰她说自己没事了,但她想她当时要是没有接到电话怎么办。
也是因为那次,她从学校附近的公寓搬出来,和她一起住,尽管每天上学要早起一个小时。
“你别太担心我,我真的没事。”程今柚说。
袁初七嗯了一声,抱着她:“那你现在困了吗?”
“不困。”
“那你要听听LG好玩的事吗?”
“你讲吧,你讲我听。”
“我跟你说,杯赛的时候,WHITE和MDK的YC,你肯定知道YC是谁,他俩在后台碰见了……”
袁初七绘声绘色地讲着,语调时高时低,感情充沛,很有代入感。
过了会儿,客厅里静悄悄的。感觉旁边的人睡着了,袁初七低头看了眼,小声喊了下:“今今。”
回应她的,只有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袁初七有那么一秒产生自我怀疑。
她讲故事这么无聊吗?
又顺手给程今柚掖了掖被子。
没关系,睡着了就好。
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程今柚睁眼后看了眼时间。
上午十点。
这地方不算宽敞,在这里睡了一整晚,跟被人打了一样,浑身酸疼。
她磨蹭起身,看到茶几上,漂亮的陶瓷杯下压着一张纸条。
袁初七给她留的——【我爸召我回公司,早餐在冰箱,热一下再吃。不舒服不开心随时给我打电话,今今专属热线25小时online(比24小时多1小时哦)。】
看着纸条都能想象出袁初七说这话的语气,程今柚忍不住笑,给她发了条消息,起来洗漱。
吃完早饭,喂过鹦鹉,她把客厅地上的被子抱起来,拆了被套扔洗衣机里。
手机里的消息除了各种推送,就是俱乐部经理说他今天有事不能剧本杀了,以及经纪人发来的活动流程。
她这会儿懒得看,洗完被套觉得还是困,又滚去床上睡。
再度醒来,已经是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