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你们还是在庆逢认识的,庆逢能有多少能人异士啊?就算他父亲有点本事,也不是他有本事吧?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人害了你。”
她起身,“不用再劝我了,我不会答应你跟这种人来往的。如果你不听劝,接下来的几天也不用出门了。还有,专业的事情你也不要质疑我,如果你不考师范专业,大学也不用上了。”
初月根本没有给初九回话的机会,回到房间重重摔上了门。
初九长吐了口气。
她松开被攥到变形的衣摆,扶着膝盖摊坐在沙发上。
客厅里只开了盏小夜灯。
昏黄的房间好似灌满了粘液,将初九浑身上下浸透,闷的她喘不上气。
她大口大口喘息着,挣扎着,可还是一次一次掉进初月为她构造的温室花园。
她静坐在那里,冷静地感受着漫无边际的压力溺过口鼻,手脚,最后是心脏。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把刀,尽管有韧劲很锋利,但没有一点攻击力,只有初月拿着她、挥舞她的时候,她才能发挥作用。
丝丝冰冷缠绕着脚踝蔓延至胸口,初九闭上眼睛,心如乱麻。
不知过了过久,窗外的路灯熄了。
她拖沓着碎步朝房间走去。
已经凌晨五点了。
七个小时前陈在野给她发了消息。
…
陈在野:【明天去塔桥吗?】
陈在野:【睡着了?】
陈在野:【好梦,晚安】
…
初九把手机扔到床上,又把自己重重地扔到床上。
她裹挟着被子,把脑袋狠狠按在枕头中间。
濒临窒息的感觉像是小高潮,让她一遍遍放纵,又清醒。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拿过手机给陈在野发消息。
…
初九:【我明天想睡一觉,先不去了】
…
她把被子扯过头顶,脑子却浑浑噩噩的,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不过几十秒,陈在野打了电话过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才确定没有看错。
她按下接听。
“初九,”少年关怀的话语顺着电话线流淌至耳畔,“不开心吗?”
初九的嗓子被黑夜用力扼住,半个字都难以挤出来。
她张张唇,最后却只能叹气。
陈在野那头很安静,安静的只能听到二人彼此交织的呼吸。
“你想好好休息,那就休息,刚刚高考完也确实很累。有事给我打电话,最近一段时间我都在江夏,知道吗?”
陈在野没有追问初九到底经历了什么,可他却了解的不能再了解。
毕竟他在初九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他们有共同的羁绊。
初九侧躺着,泪水尽数存在眼窝里。
她抽动了下肩膀,眼泪顺着鼻尖落到床单上。
“陈在野,”她嗓子喑哑,“我好累。”
“我以为我有改变的勇气,但其实我没有,我很懦弱,很胆小,我做不到让所有人都满意。”
“初九,别人不满意那是别人的事情,但我很满意。”
陈在野态度坚定,“现在的你,就是最好的你。”
初九自嘲地笑,“陈在野,我困了,我想睡觉了。”
“好。”
“如果有机会,等报考结束,我想跟你一起回庆逢看看。”
“好。”
初九没有再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她很艰难地入了梦。
梦里她见到了阔别十年的爸爸妈妈,见到了远在庆逢的外婆,见到了少时努力学习的初月,也见到了,带自己看过漫天星河的陈在野。
这些人像宛如泼了水的水墨画,随着画面逐渐融化、流淌、糊作一团,最后消失殆尽,只剩无边的黑暗。
初九就那么坐在黑暗里,踟蹰不前。
她就这样一直坐着,一直坐到了醒来。
枕头湿了一半。
窗外还是黑漆漆的,初九以为只睡了半小时,她翻过手机一看,居然过去了一天。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晚上的六点半了。
初九顺着门缝往外看,也是一片漆黑。
她打开门来到客厅,看到初月留给她的纸条。
…
初月:【我跟唐禹去体检,今天不回来住。电视柜抽屉里有钱,自己出去吃吧】
…
初九扔下纸条,只觉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痛。
她洗了个澡,擦着头发顺手拿起手机,刚好收到陈在野的短信。
…
陈在野:【吃了吗?要不要出去吃?】
初九回了个好。
她没擦头发就下了楼。
陈在野正靠着路灯抽烟。
少年寂寥的身影宛若一株长久没有浇灌的树苗,干涸,却又急迫舒展着枝桠寻求生机。
第65章 坚持不会有结果
看到初九下楼,陈在野灭掉香烟。
两个人隔着一条过道静静相望。
明明是一天没见,初九看上去疲惫了许多,好似瘦了一圈。
少女还在原地踌躇。
陈在野提起外套,朝着初九走过去。
少女湿漉漉的头发映入眼帘,他微皱眉,“怎么没吹干头发就下来了?”
“不想吹,”初九定定望着他的眼睛,“我好饿,我们去吃饭吧。”
陈在野只好把帽子摘下来盖在她头上,两个人沿着小巷口慢慢走着。
“你什么时候回庆逢?”
陈在野偏头看着初九,“下个月,怎么了?”
“没事,”初九扯出不算明显的笑容,“就问问。”
“最早也要等你过完生日报了志愿再走。”
初九低头不语。
路过一家馄饨店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就吃这个吧。”
陈在野跟进去。
两个人点了两份三鲜馅的馄饨,坐在门口等着。
初九一落座就开始托着下巴失神。
陈在野给她倒上热茶,“想好报什么专业了吗?”
初九迟钝地看向他,“之前你跟我说的记者,我还挺感兴趣的。”
“感兴趣就尽可能地争取,”陈在野抿着下唇,“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至少也坚持过了,不是吗?”
细碎的灯光下,初九眼眶盈盈,像是蓄满了泪水那般惹人怜惜。
她努着嘴,“坚持会有结果吗?”
“不一定,”陈在野不想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但如果不坚持,一定没有结果。”
老板把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到二人面前。
初九被蒸汽熏的睁不开眼。
“先吃吧,吃完了,可能你就有答案了。”陈在野涮涮勺子,放进她碗里。
初九以前看过一本书,书上说胃和心脏挨得很近,只要把胃填饱了,就会托住心脏,身体也就不会那么疼了。
吃过东西,她的心果然没有那么空虚了。
从馄饨店出来,天上飘起了小雨。
初九抬头望着浩淼的夜空,提了口气,“陈在野,你说的对,如果不坚持,就一定没有结果。”
她把帽子还给他,“我去找我姐聊聊,你先回去吧。”
陈在野揉揉她的头,“和你姐好好聊,别吵架,毕竟你们是亲姐妹,她会理解你的。现在时间还早,我送你吧。”
“不用了,她对你有成见,我不想让你听见那些话。”
初九说完就跑上了马路,轻快的身影像只灵巧的鹿。
“我先走了!路上小心!”
不等陈在野回应,她坐上出租车离开了。
唐禹家距离学区房并不远,开车只需要五分钟。
初九从出租车上下来,雨比刚才更大了一些。
她挡着脑袋跑到小区口,坐电梯直达唐家。
她刚靠近门铃,就听到房间里传来噼里啪啦的争吵声。
…
“初月,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嫁进来的这几年,我有缺过你吃缺过你穿吗?我只是不让你接济你妹妹,可我没有亏待你吧?你这几年又为家里做过什么?”
“你白天为了初九那个拖油瓶不着家就算了,有时候晚上也不回来。我只是想让你给我生个孩子!如果今天不去体检,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流过产,又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因为流产伤了身体,这辈子都不能生了?”
…
站在门外的初九听到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久久缓不过神。
…
“你说,什么时候流产的,是自愿打掉的吗?”
唐禹问完这话,屋里长久的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茶杯落地碎裂,初月才出声。
“两年前,出差的路上,过劳流产的。”
“我都说了让你不要为了初九一直拼,你不听!这下好了,你为了初九牺牲了家庭,牺牲了学业,牺牲了感情,现在连你后半生的慰藉都牺牲了,值得吗?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成就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培养了个大学生很伟大啊?”
“但你最愚蠢了!你自以为培养了初九就能弥补自己的所有遗憾了,但事实上你连唯一的作用都没有了!你不能生你就是个废物!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善人?我看初九也没有很听你的话吧?”
“你闭嘴!”
“该闭嘴的人是你!我娶你回来就是延续香火的,既然你没什么用,我们就离婚吧,反正你这么伟大,眼睛里只有初九,有没有我这个丈夫应该也无所谓吧?”
初月不愿再听,提起包往外走。
刚拉开门,就看到了守在门口的初九。
初九脸上挂着泪,震惊的表情让初月心里漏了一拍,“你都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有什么好问的?”唐禹也走过来,“刚好让这小白眼狼听听自己的亲姐姐有多大公无私,舍己为人。”
初九张着嘴,“姐,你真的……不能生育了?”
初月没说话,拉着她往楼下走。
唐禹也不拦着,用力关上了门。
雨下的更大了。
初月把初九牵到楼下,“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开车。”
话毕,她一头钻进雨中。
初月径直跑到车前,发动汽车朝着初九的方向开过来,“上车!”
初九失魂落魄坐上去,“是真的吗?”她声音颤抖。
初月沉吟片刻,“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想让你因为这种事情分心。我不能完成的,只能靠你帮我完成。”
雨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汽车的外壳,听的人心烦意乱。
“既然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着你了。我确实不能生育了,但我不后悔。还有十多天就出高考成绩,我帮你挑了周边几个学校的师范专业……”
虽然初九仍想要试图说服她,但当她听说了初月的身体状况后,语气怎么也硬不起来了。
“其实其他专业也没有那么难找工……”
“初九!”初月猛然提高音量,“你要忤逆我是吗?”
“我已经为了你放弃这么多了,你为什么还要犟嘴?我只是想给你规划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人生,你为什么连这都不愿意听呢?”
“我没有……”初九哭到颤抖,说不出话。
“是不是陈在野在你背后撺掇你跟我做作对?是不是我为了你彻底豁上这条命,你才会跟我一条心?那我现在死给你看好了!反正我马上也一无所有了!只要你能在我死后记得我的好,知道我的未来都压在你身上,我的死就算值了!”
初月发疯般地去拉车门,被初九拼尽全力拽住。
“姐!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第66章 陈在野,再见
争执的空隙,一辆车极速驶来。
初月已经探出去了半个身子,初九害怕她真的出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拉回车上。
初月被雨水淋的透透的,抱着胳膊止不住地发抖。
初九忙把后座的毯子披在她身上。
初月冻得脸色惨白,还不忘逼迫初九,“你要是想通了,就跟我保证一定会报考师范专业,一定听从我的安排,并且完全断绝和陈在野的联系!”
初九死死咬住下唇。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执着就会有结果的。
她的命运和初月是绑在一起的,即便她费尽力气去挣脱,绞尽脑汁去寻找两全其美的方法,也永远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而这条鸿沟,就是初月为了她,所放弃的人生。
这场雨来的很好,好到她终于看清了局势,也终于明白她不可能为自己而活。
初九低下头,像以往的每次妥协般低了头,“好,我保证,我保证一定会报考师范专业,一定会听从你的安排,一定……会断绝和陈在野的联系。”
豆大的泪水滴在掌心。
窗外雷声漫天,初九心里也正在经历一场暴雨。
最后一战告捷,初月把初九带回了家。
初九不溏P里记得她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了。
她虚脱地躺在床上,回想着跟陈在野相处的一点一滴,忽然觉得这一切也不是那么不能割舍。
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月的相处和几个月的短信联系,又不是十几年的感情,有什么难以忘怀的。
她枕着枕头,漠然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从小到大她被迫放弃的东西太多了,更何况是一个人、一段没有萌芽的感情呢。
唐禹说的没错,她对初月来说是个累赘,可对陈在野来说,又何尝不是。
割舍就是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陈在野都没有联系上初九。
他去她的住所找她,却被物业告知她已经搬走有一阵子了。
他尝试了很多手段联系她,微信、qq、甚至是qq邮箱,发出去的消息却像落进深海的针,杳无音信。
转眼间,盛夏渐深,高考放榜。
初九超常发挥,荣获高考文科全省第三、全市第一的好成绩。
学校校门口、教学楼、操场上,到处挂的都是她的照片。
记者们涌到学校门口争相采访这位“美女学霸”,却被校长告知初九不喜欢抛头露面而拒绝了。
陈在野的希望再一次破灭。
学校各处几乎一睁眼就是她的脸,可他找了好多天,就是找不到她。
江夏这么小,小到他所及之处都是写着她名字、随风舞动的红条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