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听说初月了这件事后，我连夜从庆逢赶了过来。我的小九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紧紧抱着膝盖，瘦的不成样子……”
“可是她没有一点儿委屈，也没有一点儿不痛快，见到我之后笑盈盈的，还会甜甜地喊我外婆，但是一到晚上，她就止不住地哭，发疯……”
杨春兰捂着脸，眼泪依旧如鱼儿那般从指缝溜出来。
悲伤是藏不住的。
就算挡住眼睛，眼泪也会决堤。
陈在野终于明白了。
怪不得初九入学三年才大二。
怪不得初月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
怪不得。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背后，初九承受了这么多痛苦。
而他却像个混蛋一样一直在思考当初她说的是不是真的，甚至是怨怼她，记恨她。
后悔，真的太后悔了。
他怎么能这么过分。
“那后来呢？”陈在野声音都抖了。
“后来经过医生的治疗和小九自己的努力，没有再发病，大二吃了一年的药，再也没犯过。”
杨春兰这才重拾笑容，“她生病那会儿，我和初月都很自责。我自责没有对她上心，初月自责逼她太紧。”
第108章 以后你不用再做嘴硬的小朋友了
“后来我们都想通了，有什么能比生命更重要呢？我照顾了她一年，初月也让她转了专业。”
杨春兰抹掉眼尾的泪痕，“有些事情，只有亲自经历过痛苦，才会懂得抵抗麻木。”
“她小时候命苦，很早就离开了父母，没人疼没人养，我就只能拼命工作，给她们两个攒钱。我一直庆幸他们两个没有让我费心，就健康长大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害了两个孩子。”
杨春兰拍拍陈在野的手背，“小九这孩子，心思细，想的多。她怕给人添麻烦，很多事情都埋在心里，不愿意讲给别人听。如果我不告诉你，恐怕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跟你吐露半个字。”
“你不要怪她，她只是从小缺乏沟通，才会什么都不愿意讲，但她心里一定是想着你的。”
陈在野本以为两人错过的这三年，初九过得很好很快活。
只是……一切都只是他以为。
原来初九曾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受过这么多委屈，承受过这么多苦痛和折磨。
陈在野感觉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一寸一寸瓦解成粉末。
他红着眼眶，“以后，我不会再让她受委屈了。”
“在庆逢的时候，你应该去过他爸妈的那间房吧？”
杨春兰在枕头底下摸摸索索，拿出个粉色格子的小布包。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把钥匙。
“筒子楼拆的那年，我跟初月怕她犯病，就没有告诉她。但是她爸妈的东西，都被我放在了政府给批的房子里。”
杨春兰把钥匙给他，“等我不在了，她想她爸妈了，你就带她回去看看。有你陪着，我也放心。”
陈在野攥紧钥匙，“好。”
“地址也在布包里，就拜托你了。”
聊了这么一会儿天，夕阳终于踏星而去。
杨春兰体力不支，半躺在床上，语气和缓，“小陈，世界上没有东西是永恒的，我不奢求你能爱小九长久，但我希望你们彼此确认心意的时候，能够真诚对待对方。”
陈在野起身，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一定会答应您。”
…
初九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陈在野出来。
她手边的葡萄都吃完了，病房里的两个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聊着。
许是近几日休息的不充沛，她百无聊赖，没多久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梦里她在不停地往前跑，路过了爸爸妈妈，路过了初月，路过了外婆，也路过了陈在野。
那条路上鲜花盛开，她跑的越远，骄阳就越大，路途也越丰满。但是她所珍视的一切，却渐渐地被抛在视线之外，消失不见。
她本想停下将其抓牢，最后的结果却是跑的愈来愈快。
然后，她惊醒了。
泪水划过脸颊，一只手替她温柔擦去。
初九躺在陈在野的肩膀上，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
“睡醒了？”陈在野揽着她的肩膀，“做噩梦了。”
初九贪恋他怀里炽热的温度，靠得更近了些，“嗯。”
“再睡一会儿吧，时间还早呢。”陈在野帮她盖好衣服。
初九探头看了眼病房里的杨春兰。
“睡着了，医生也来查过房了。”
陈在野用脸颊抵着初九的额头，“睡吧，我也眯一会儿。”
“几点了？”初九精神绵软。
“三点多。”
“三点多？”
她居然睡了六七个小时了。
“我有没有把你的肩膀枕麻？”初九想直起身子，又被陈在野抱回去。
“听话一点，好好睡觉。”陈在野的声音像沉闷的钟声，在她耳侧徘徊。
初九只好闭上眼睛。
“初九。”陈在野又开口。
“嗯？”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陈在野收紧手臂，将初九牢牢抱紧。
闻着陈在野身上安稳的夏夜香气，困意再次袭来，她强撑着眼皮，“很好。”
“我也以为你过得很好。”
但你其实过得并不好，对吗？
陈在野偷偷吻了下她的发，“以后你不用再做嘴硬的小朋友了，你可以永远跟我坦诚相待。”
“这不是承诺。”
他笑，“是事实。”
*
初九一觉睡到了中午。
她躺在病房的沙发上，估计是陈在野抱她进来的。
杨春兰正在吃午饭，稀豆粉和芹菜包。
“睡醒了？过来吃饭吧，小陈给你买了你爱喝的酸奶。”
杨春兰提过餐桌上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一瓶玻璃瓶装酸奶。
那个酸奶跟她在庆逢喝过的一模一样。
初九起身张望，“陈在野呢？”
“他说今天要发布个什么香水，回公司忙去了，”杨春兰笑呵呵的，看上去心情不错，“快点吃饭，今天我想去花园里逛一逛。”
“好。”去洗漱的空隙，初九点开了微信。
这两天光忙着跑医院了，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手机了。
一堆新消息弹出来。
…
吴澜：【初九，你都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了，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实在不想和韩柒做搭档了！】
许萸：【上次沈云昌的采访做的不错，台里对你表彰有加，等你有空回来拿奖金】
韩柒：【谢谢你帮我解决了麻烦，虽然我不喜欢跟别人道谢，臭毛病又多。但我知道，你还是明里暗里帮了我，我不是没有良心的人】
汤灿：【小九九！你外婆怎么了？我看到你给我发的消息都吓坏了，你现在还好吗？需要我飞过去陪你吗？】
宋奢：【我前几天去小区找你，物业说你一直没回家。打你电话你也不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
施夏夏：【这两天我在国外，听说了你的事，托人捎过去了一些滋补品，你收到了吗？不知道外婆吃不吃得惯。你最近还好吗？看到消息回复我，要不然我总是不放心】
沈云昌：【初九，听闻噩耗，深表遗憾。希望你能早日站起来，勇敢面对生死大爱】
曹子桐：【初九，我认识几个肿瘤科的医生，口碑都挺好的，要不要我介绍给你？】
陈在野：【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晚点时间再来看你】
…
第109章 暗撩
初九刷着牙一一回复，又点开了青云的官方微博。
昨天晚上8点，青云正式宣布了香草薄荷香水的发货时间和新品发布会地点。
香草薄荷香水更名为暗撩，于今天零点发售。
夏季系列的最后一个产品正式拉开帷幕。
之前青云的竞争对手为了抢占先机，加班加点做出了以香草薄荷为原料的香水。
初九本以为他们会给出什么震惊四座的产品，没想到最后交出来的答卷，竟然是一瓶不是花露水，却神似花露水的香水。
再加上香草薄荷的确有驱蚊的作用，所以这瓶香水深受中老年人的热爱，也算是打开了另一个市场。
初九关掉手机，回到病房填饱肚子，推着杨春兰出去晒太阳。
医院后花园的阳光很好。
初九把外套脱下来，盖在杨春兰腿上，“外婆，要是冷的话就告诉我，我回去帮你拿件厚衣服。”
“不冷，出来晒晒太阳，心里也暖了。”杨春兰照着阳光，脸上血色好了很多。
住院两周，杨春兰已经做了两次化疗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很煎熬，很多时候都不想继续下去了。可当她看到初九充满希望的眼神时，她又不好意思败她的兴致。
“小九，初月呢？”杨春兰问道。
初九在她脚边蹲下来，“她今天上午有个会，下午就来看你。”
“你能不能跟她商量商量……”杨春兰欲言又止。
初九有种不好的预感，“商量……什么？”
“我不想做化疗了，你们能带我回家吗？我想……我想回庆逢。”
杨春兰说这番话时，甚至有些祈求的意味。
她不怕死。
但她怕不能死得其“所”。
这段时间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她大概撑不了多久了。
与其在这里死的难堪，倒不如维护一份体面。
她握住初九的手，“小九，你爸妈走的早，甚至比你外公走的都要早。”
“他们走的那一年，我跟你外公翻山越岭，才把他们从外面领回家。人这一辈子都要有个归属，我想跟他们，走到一块儿去。”
杨春兰穿的不少，指尖仍旧冰凉。
初九红着眼眶帮她敛好衣服，“既然你已经想好了，我没有意见。等下我姐过来了，我就跟她好好商量。”
得到支持，杨春兰这才放开笑颜，“小九，在我走后，我希望你能好好的，不要为了我悲伤。”
“离别是人生的常识，只要你照顾好自己，我就会安心。”
初九把头靠在杨春兰膝盖上，一滴泪水滑落在地。
“外婆，我亏欠过太多人。我一直想让您过上好的生活，也没有如愿。22岁的年纪还是一事无成，我过得很失败吧？”
杨春兰心疼地蹭去初九的泪水，“失败是你自己定义的，不是别人给你定义的。我们家小九，永远都是最优秀的女孩。”
“你只要健健康康的，敢于面对人生，不让我和初月担心，那你就是成功的。只要你好，我就算过上了最好的生活。”
初九摸到她掌心的老茧。
这双手在服装厂里不知白天黑夜地干了几十年，掌心的茧子比铁板还厚。
“那下辈子，我当你的外婆，让我来照顾你。”
杨春兰红了眼眶，“好。”
…
初九和初月的商量过后，决定把杨春兰接回庆逢。
她们在庆逢摘葡萄，看夜空，吃炸槐花饼，度过了最后那段快乐而又难忘的时光。
开学前一周，杨春兰去世了。
她生前没有几个好友，就算有，也都已经搬离了城市。
最后来吊唁的，寥寥无几。
初九坐在墓园旁边灌着酒，回想着外婆孤单而又平凡的一生。
她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个，最后也跟芸芸众生一起归于虚无。
这样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吗？
或许最后，她跟初月也隐于尘土，杨春兰这三个字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留给后人的，就只有碑上的一个名字。看过去，也就忘记了。
杨春兰给初九和初月一人留了一张十万元的银行卡，这是她省吃俭用几十年存下来的积蓄。
她在服装厂剪线头打零工，一个月也就一千多，吃穿用度算下来，其实剩不了几个钱。
初九不敢想象她究竟有多贫苦，才能凑足这二十万留给她和初月，作为她们的后路。
酒精终于杀死了理智。
初九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亲情是这样脆弱，一挥手，就消失不见了。
一个月前还有说有笑的亲人，此刻竟变成一盒灰烬，深埋于地下。
有多可笑。
又有多可悲。
在庆逢休整了几天后，初九回江夏收拾行李。马上就要开学了，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不能再颓废下去了。
她没有告诉别人她回来的消息，只是悄悄地在下班时间去焦点收拾了工位，递交了辞职报告。
离开焦点的时候，来加班的许萸发现了她。
她快步追出来，“初九！”她停下，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前面三个新闻你做的很好，这是上面给你发的奖金。”
初九笑着接过，“谢谢许老师。”
“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拿着钱多吃点好的补补吧。”
许萸抱了抱初九的肩膀，“节哀。”
初九沉默半晌，“谢谢。”
“回去吧，路上小心。”
许萸回去上班后，初九叫了辆车，等待的功夫，宋奢从另一辆出租车上跳了下来。
“初九，”他焦灼地跑过来，“你还好吗？”
初九抿唇不语。
他沉吟几许，“我前几天去找了陈在野，知道了你的事情。”
“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你，这种时候好像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没有用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开一些。”
“我知道，谢谢你担心我。我前面一段时间心情不好，没有怎么怎么回消息，不好意思，让你多想了。”
宋奢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你跟我……是朋友嘛，朋友之间，不用说不好意思。”
“我马上就要开学了，你也要回去了吧？”
宋奢没有回答。
他静默良久，“初九，我要走了。”
第110章 宋奢出国了
“走？”初九脑子转不过弯了，“去哪儿？不回学校？”
“暑假的时候我收到导师的消息，说是学院要选两个学生做交换生。我递交了资料，昨天接到了录取电话。下周我就要出国了，特地来跟你说一声。”
初九打心底里为他高兴，“那太好了！这是好事。”
“我要在国外待两年，这两年应该是不会回来。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健健康康的，做自己喜欢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