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刚要说话,耳边突然传来风的声音。
她抬头,看到两只风铃正轻轻碰撞。
那是十二年前,她亲手做的风铃。
风铃里面的干槐花更黄了,瓶子里的两张红纸都被填上了字。
左边是初九自己写的,万事顺遂。
右边是陈在野写的,未来可期。
她认出了他的字迹。
“未来可期?”初九回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写的?”
“十一年前,我去江夏前写的。”
“所以你离开筒子楼的时候,把这个留下了?”
“嗯,本来想留着警醒自己,不要再被你这个坏女人欺骗。没想到最后非但没成警醒,还成了我忘不掉你的见证。”
初九拉住他的领带把他拽到身前,“坏女人?”
陈在野抓住她的手腕,“你不坏吗?”
初九咧着嘴,“我哪里坏?”
“哪里都坏,”陈在野的目光扫过她的樱唇,“口是心非,也不肯承认。爱我爱到要死,也不肯回头。认定了我,却不肯往前一步。不能放下一切,还要装作心平如水。”
他朝她靠近,“你说你不是坏,是什么?”
“那你不喜欢我这样的坏女人?”
“恰恰相反,我喜欢的不得了。”陈在野挑起她的下巴,静静凝视着她。
“我这一辈子,也就只遇到了你这么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我想跑也跑不了。”
初九撇开头,“那你现在跑啊,荒郊野岭的,你往山头上一跑我就找不到你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只想去你身边。”
陈在野抬手摘下一朵槐花,塞进嘴里嚼了两下。
“没有你当初喂给我的甜。”
“是么?”初九也摘了一朵吃掉,“这不挺甜……”
话还没说完,陈在野的吻落下来。
初九躲闪不及,只能靠着树支撑身体。
“是挺甜的,”他低低地笑,“果然连树都偏爱你。”
初九还想回嘴,被陈在野尽数堵了回去。
吻到情深处时,她听见他说:
“但不管别人如何偏爱你,我只会给你更多。”
旷野山林,蝉鸣阵阵。
懵懂的少年午夜相遇,自那时起,命运的齿轮便开始转动,将两个人紧紧锁住。
从此昼夜长存,情意绵乱,再难割舍。
初九永远都会记得,她跟陈在野一起吹过的风,一起淋过的雨,一起熬过的夜,一起看过的星星,还有一起吹灭的生日蜡烛。
她也永远都会记得,那个炙热真诚的少年,在球场上意气风发的姿态。
他包容又小心眼,成熟又孩子气,从不掩饰真挚的爱意。
他是那样傲慢,又是那样真诚。
她很庆幸那个短暂而充实的夏天,遇到了陈在野。
自此光阴交替,唯有爱不变。
她十分相信,他会给她更多偏爱,比最多还要多。
因为。
他是她的陈在野啊。
正文完
第146章 番外:初九回忆录
大一那年寒假,初九不顾初月的反对,独自坐车来到了庆逢。
庆逢的一切都没有变。
筒子楼依旧人声鼎沸,三餐四季。
只是,那扇装满初九和陈在野回忆的门,紧紧闭了起来。
初九没有和杨春兰说她回来了,只在庆逢巷口的青旅租了间房静静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开着电视,却看不进去。聒噪的儿童动漫一遍遍放着,仿佛把她带回了那个明明不算遥远,却再也不能仔细回想的下午。
那时的她跟陈在野并肩坐在狭小的筒子楼里,两个人好像什么话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只是,她亲手击碎了那段时光。
她再也回不去了。
初九跟前台要了几瓶酒,把自己灌得烂醉,一瘸一拐地来到筒子楼的老槐树下。
深冬已至,老槐树光秃秃的,就连叶子都不见一片。
初九抬头看了很久,久到脖子都酸了,久到在她发现风铃不见之后,思考了良久。
直到两条腿都僵硬,她才低下头,慢慢地朝着记忆中那扇门的方向挪动。
许是酒壮怂人胆,她敲响了那扇门。
她不知道陈在野有没有搬家,但是她敢来敲门,想必是希望他住在这里的。
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陌生的面孔击碎了她微渺的希望。
来开门的依旧是个少年。
只是再也不是她独一无二的少年。
那天,初九在槐树下面坐了很长一段时间。
庆逢少雪,此刻她多希望有一场大雪,把她的心扫干净,扫到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左右她的情绪。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第二天一早,初九坐着最早的一班大巴回到了江夏。
她来到公交站,选了一辆可以跑完整个江夏的长途公交车,只是为了那一点点相遇的可能性。
直到天黑,她都没有再见到那张梦寐以求的脸。
江夏就这么大。
可是就这么大,找一个人却这么困难。
初九第一次觉得身体被掏空了,精神像是一株萎靡的花朵,朝着风暴渐渐弯下腰。
自那之后,她便开始感到烦躁,感到焦虑,甚至吃不出味道。
她以为是太累了,就停掉了周末的兼职。
她总会在无人的夜晚,梦到庆逢,梦到和陈在野一起看星星的山头,梦到那个什么都可以做的夏天。
梦里的她像只鸟,张开翅膀就能飞翔,飞过峡谷,飞过海浪,获得永恒的自由。
再后来,她真的飞到了学校天台。
再后来,她被人救下来了。
直到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医生建议住院治疗,初月和杨春兰也都赶了过来。
初九听不到他们说话,只觉得时间变得很慢,慢到像是拉长的蚕丝,密密麻麻地绑住她,让她喘不过气。
她看到初月和杨春兰的眼睛里流出蓝色的泪水,像海水那样奔腾的水。
面对这种情景,她不知道说什么,就连简单的沟通,都成了奢侈。
后来,医生给她安排了MECT电击疗法。
虽然电击之前会打麻药,可每次结束治疗后,初九都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锯开,又合上。
她隐隐约约觉得,她大抵活不过那个冬天了。
随着电疗次数的增多,初九开始慢慢忘记一些事情,忘记一些明明很熟悉,却又渐渐模糊的脸。
她只能在被护士允许的时候,翻看她找京大校友要的陈在野的照片。
她想记住那张脸,记住那段被封印的时光。
她对着手机一遍遍摩挲,一遍遍看,看到护士都不忍心了。
“我帮你打印出来,好不好?”
护士利用下班时间,帮初九打印了陈在野的照片。
初九小心翼翼地把他的照片贴在床头,贴在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每当初月和杨春兰出现时,她就会用枕头挡住照片。
她忘记了欢乐的时光,却唯独记得初月不让她做的事情。
那年冬天,是江夏有史以来最难熬的一个冬天,也是雪下的最大的一个冬天。
那场雪后没多久,初九的病情开始渐渐好转。
她终于吃出了食物的味道,终于可以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意思,终于可以帮杨春兰擦去眼角的泪水。
她又吃了大半年的药,经过检查,各项指标终于正常。
自那以后,初月不再逼她做不喜欢的事情,也不再阻止她跟喜欢的人接触,她甚至还帮初九办理了转专业手续。
转专业前因为性格问题,初九一直交不到朋友。
后来转到新闻系,初九换了宿舍。宿舍里只有一个舍友,汤灿。
当时的汤灿也不爱和她说话,或许是时间长了,互相有了了解,友谊之门才被打开。
“初九,学校门口开了家火锅店,一起去吗?”
“好。”
初九开始和汤灿结伴去上课,吃饭,除了休息时间,其他时候都腻在一起。
她有时候会觉得,和陈在野相遇、认识施夏夏曹子桐、到后来患病,都是一场黄粱大梦。
那段记忆仿佛被电击给斩断了,她实在不敢再去回想。
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接受那段枯萎的过去时,命运的齿轮永远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侥幸的人。
她再一次和陈在野重逢了。
她站在走廊里看着陈在野的照片,像是恍如隔世。
曾经她躺在病房里,她深知配不上他。
如今她站在陈在野的地盘上,她依旧明白,她还是配不上他。
她以为陈在野不喜欢她了,便刻意疏远。可不管她怎么疏远,她还是会跟陈在野在任何时刻相遇。
缘分稀薄寡淡,但命中注定不是。
即便她心如死灰,她心心念念的少年,还是会翻山越岭,奔她而来。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退缩。
他迈出了九十九步,剩下的一步,她理应做出回应。
所以在半年后的雪夜,她义无反顾地向她心爱的男孩求婚了。
生命漫长,她曾经在某个雪夜,扫清了自己的心。
但这一次,她决定将他重新种回去。
因为今后的每一天,都会是雪天。
每一天,她都会如突如其来的暴雪般,爱着陈在野。
她对此毫不怀疑。
第147章 番外:陈在野回忆录
离开无忧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陈在野把大学时期攒的钱,全都留给了陈满洲,随后便逃出了那个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的,所谓的“家”。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邻居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好,长相佳。高考的时候一举夺魁,简直春风得意。
要知道,省状元三个字,是多少人努力都努力不来的。
可就是这样优秀的他,在他父亲口中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他曾经想过,是不是他不够努力,做的不够好,所以父亲才会一直不满意。
有了这个想法,他便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他要做人群里最耀眼的孩子,他要让父亲毫不费力就能看到他。
他要做那个不踮脚,就鹤立鸡群的人。
但当他真的做到之后,他才知道,原来父亲并不是觉得他不够好,而是他太好。
他好到不懂得变通,好到不听父亲的话,好到不该有自己的思想。
他很早以前就想逃离了,在他能拿一百分却被丢掉玩具的年纪,在他能赚一百万却被痛批一事无成的年纪。
逃跑的计划就像种子深深扎根在他心里,父亲的每一次嘲弄,都使这颗种子扎得更深,生的更旺。
大学毕业就是这颗种子破土而出的导火索。
既然陈满洲要折断他的羽翼,那他不要羽翼了。
既然他的优秀不被认可,那他不要再假装优秀了。
于是他把自己拆分成狭小的零件,放在了庆逢那个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
这里明明很小,却装得住他盛大的野心。
江夏明明很大,却连他的自由都容不下。
陈在野开始漫无目的地生活。
一开始,这样的自由是散漫而超脱的,他享受其中,无可自拔。
但不知道是不是从小优秀的原因,他好像不能长时间享受慢节奏的生活,因为渐渐的,他也会感觉到厌烦。
但一想到陈满洲那张脸,他宁愿厌烦一生。
人不会在一个坑里翻滚无数遍。
他觉得他或许是厌烦了庆逢的一切,是时候换个栖息地了。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一个叫初九的女孩儿,叩响了他的门。
他心底那颗追求自由的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参天大树,而初九,就是栖息在上面的一只小雀。
明明是那样渺小,又困于天地之间,却能恰到好处地给他安慰。
他第一次觉得黑白的天地之间有了亮色,慢节奏的生活成了不可多得的珍宝。
他开始期待和初九见面,期待和她每一次的接触。爱情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生长,绑住了他的脚步,也绑住了那只小雀的翅膀。
两个人的生活轨迹很相似,遍寻自由而不得,寻到自由而短暂。
陈在野突然明白,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不能再持续下去了。
如果他想跟初九有一个明媚的未来,就必须做出改变。
他要在陈满洲最骄傲从容的赛道上打败他,让他知道他的坚持,或许是正确的。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他开始接触制香,在制香的路上渐渐找到了那个迷失很久的自己。
他知道,如果不是初九的出现,他或许会一直流浪下去。
所以初九高三那年,他创办了野心香水工作室。
他满怀期待地来到江夏,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初九,结果她的嘲讽打碎了他的憧憬。
“我讨厌你游手好闲,讨厌你没有正经职业,讨厌你碌碌无为没有梦想。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无情的人最多情,多情的人最知道针往哪里扎会痛。
初九狠狠扎到了他的痛处,这一针也扎断了他们的未来。
工作室成立的那段时间,他经历过很多坎坷,且都一一跨过了。唯有这次的坎坷,是他穷极一生也没有办法越过去的。
筒子楼是一座巨大的记忆城堡,载满了他跟初九怦然心动的回忆。
可那些记忆就像烙铁,无情地滚过他每一寸肌肤。
于是在秋天还没有开始的时候,陈在野搬家了。
走之前,他拿上了初九做的风铃。
他本来想让这个物件时刻警醒自己不要心软,可在筒子楼拆迁的那天,他还是来了。
他还把那棵意义非凡的老槐树移植到了他的花圃旁边。
槐花坠落,他那颗漂浮不定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
他没有打听过初九的消息,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但他也没有遗忘那段岁月,甚至还做出了夏夜。他觉得之所以没有遗忘,大概是因为是大脑在警示他,不要再重蹈覆辙。
可直到那天下午,他在会议室里再次看到初九。
那颗被铁链锁起来的心再次震颤,他才明白,大脑并不是在警示,而是在思念。
他还是没有办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