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肯定能明白我的苦心吧。我们就小五这么一个孩子,虽然现在她跟驸马感情看起来很好,但当初毕竟是我逼着她离开京城,将她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这是我自己做的孽,今后跟她相隔两地,也是我的因果……”
鹤语在暗处听见林太后最后这句话时,终于忍不住,从后面走了出来。
她眼睛有些发红,“母后……”鹤语开口喊到不远处跪坐在蒲团上的人,声音有些哽咽。
林太后在听见这声音的那瞬间,后背不由出现了片刻的僵硬。随后她回头,看见鹤语时,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鹤语没有回答,只是跑着扑进了她的怀中。
“母后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不跟我一块儿走?”鹤语眼前一片湿润,她不等林太后回答,就先一步截断了她的谎言,“您分明是想跟我一起离开的,您留在这里,就是不想麻烦我和谢夔。”
林太后抿唇,下意识还想要否认,但是鹤语已经不相信她。
“我不管,今日不管如何,我都要让皇兄允你离开。”鹤语语气一变,从林太后怀中抬起了头开口说,脸上满是坚定。
她才不管什么礼法,这礼法难道就是囚禁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还要囚禁她的后半生吗?
这样的礼法,那就是本来就是错误的。
她为何要遵循这样错误的礼法?
林太后张了张嘴,她还想劝说一二,可是在看见自己女儿那张坚毅的脸时,忽然意识到可能无论自己怎么劝说,都是徒劳。
“何必呢?”她轻声说,这不像是在问鹤语,倒是像是自言自语。
鹤语折返到了前院,谢夔和裴铮那一局棋还没有结束,她走了过去。
从前小时候,她在宫中也经常跟裴铮在一起下棋。那时候还是三个人,除了他们,还有陆云青。
鹤语除了女红不太好,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她跟裴铮和陆云青两人对弈,也鲜少有战败的时候。
现在鹤语站在谢夔身边,看着跟前的棋盘。
谢夔执的是黑子,如今黑子和白子对峙,棋面上的肃杀扑面而来。鹤语挑眉,心中轻笑一声,这倒是谢夔的风格。哪怕现在面对的人已经是成了大邺皇帝的裴铮,他也不肯放水。这棋局,很有谢夔的风格。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白子黑子都不肯退一步,死死咬着对方不肯松开,两边的厮杀都很激烈,有一种完全不顾后果的莽撞。
在最开始鹤语靠近时,裴铮就已经分了一部分的注意力在她身上。
“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跟小五下一盘棋了。”裴铮状似感慨道,“想当年,小五还没有出嫁时,时常与我还有长垣在一起下棋,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恍若隔世。”
裴铮自然也不喜欢陆云青,更何况当初陆云青差一点就娶到了鹤语,但现在,他心里不怎舒坦,也不会让谢夔舒服。刻意当着谢夔的面叫了陆云青的字,以示三人从前的亲密。
谢夔闻言,只是抬头朝着鹤语看了眼,那眼神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
鹤语:“……”
旁人不知道谢夔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陆云青这三个字,已经不可能再让谢夔吃醋。但是,这三个字在谢夔这里,还是很不讨喜。他不喜欢的人,到时候只会在鹤语身上讨回来。“到时候”自然只有一种时候,在床榻之间的时候。
“皇兄和陆大人整日里都很忙碌,也不再是太学里的学子,自然没什么时间对弈。今日我观皇兄和驸马这一局,已经快成一局死棋,不如,我代驸马来跟皇兄下一局?”鹤语说。
第310章 赌局
裴铮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这还是他半夜从皇城来这皇陵后,第一次面上浮现出真正的笑。
“好啊。”裴铮欣然应允。
鹤语直接推了推谢夔,示意后者站起来。
“从前跟皇兄和陆大人对弈时,都是有些彩头的。今日,不如我们也拿出点彩头?”鹤语问。
裴铮自然是依着她的意思,“好啊,小五想要什么彩头?只要你说出来,皇兄有的,自然都能满足你。”
谢夔不动声色地朝着裴铮看了眼,而后者这时候也分了一份余光给他。
谢夔心底嗤笑一声,雄性只有在求偶的时候才会这么花枝招展,他有什么可嫉妒的?他现在就是那个唯一能站在鹤语身边的人,无论裴铮这时候再怎么像是一只花孔雀一样围绕在鹤语身边,都无济于事。鹤语的眼睛里,都只会有自己。
想到这里,谢夔唇角翘了翘。
鹤语手中捏着一枚黑子,玉石的光润在她的掌心里传递了刚才谢夔身上的温度,她们从前在宫中的彩头,大多是带着孩子气,无非是输了的人就要帮忙打掩护,赢了人偷偷溜出宫去,不然就是输了的人完成夫子留下来的课业,等等如此之类。但现在,鹤语想的却不是这种能给孩童带来欢愉的事了。
“若是我赢了,我想要皇兄应我一要求。”鹤语说。
裴铮虽然不知道鹤语所求是什么,但可能是鹤语话里的郑重,让他的心底升起来了一丝的不妙。
裴铮面上的笑容变得浅淡了些,他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那姿势看起来好似闲散,但是此刻散发出来的气势,却不容小觑,暗含着警告。
若是换做旁人,在面对这样的裴铮,可能会有些胆怯。可如今对着他的人是鹤语,裴铮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便有些无用了。
“什么要求?先说来听听。”裴铮没有直接答应。
若是鹤语提出来什么过分的要求,他可不准备做一个什么都说好的哥哥。
鹤语笑了笑,“皇兄为什么忽然这么严肃?”
她纤细的手指有些不规矩地转着手中的那枚黑色棋子,极为吸引人的目光。
至少这时候,谢夔的注意力已经压根没有放在裴铮身上,而是盯着鹤语的手指。谢夔心头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一个念头,他不想让旁人看见鹤语的这双手,日后都想要藏起来,只让自己一个人看见。
“我是怕你被父皇和母后宠得太过,若是提出来什么我无法满足的要求,这不是坏了我们两人的兴致?”裴铮说。
这理由听起来好像还很有几分道理。
可是,鹤语在提出彩头时,就没想过要给裴铮讲道理。
“在皇兄心里,我便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吗?”鹤语问。
裴铮沉默,他知道她不是,但他现在心里有一种若是自己就这么答应了可能日后都抓不住她的感觉,所以裴铮才不敢赌。
“皇上。”就在鹤语和裴铮两人之间看起来像是要陷入比此刻棋盘上还要僵硬的局面时,一直坐在裴铮身边没有说话的崔莞庄忽然开口了,她笑看着鹤语,那样子就像是普通的嫂嫂看着小姑子那般,带着几分纵容,“永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想要什么,不如就依了她吧。再说了,您是天下之主,难道还有您给不了的东西吗?”
裴铮:“……”
“对呀,嫂嫂都知道心疼我难得回京,难道皇兄点这点彩头都不愿意出?还想要叫我陪你下棋,这可真的太过分了。当着父皇的陵寝,皇兄你好意思吗?”鹤语递给崔莞庄一个感激的眼神,紧跟着开口说。
反正裴铮刚才不是还在谢夔面前展示他们的兄妹情吗?那现在总得拿出点实际的好处,这才更有说服力。
裴铮被身边两人的一言一语夹击,他心里有些憋闷,但若是真的不答应的话,似乎就成了只会用嘴巴关心人的兄长,对待鹤语甚至都还不如崔氏这个嫂子。
无奈之下,裴铮只能点头,“那行。”他说,“但我先把有些事说在前头,朝政之事,这样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裴铮是担心鹤语求的事是为了谢夔。
鹤语粲然一笑,那样子好似一下回到了四五年前,她还在宫中没有出嫁的时候,明媚逼人,“这是自然。”鹤语说,她还不至于那么没有眼色。
很快,鹤语就落下了一子。
她跟谢夔的风格截然不同,若是说谢夔下棋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锋芒毕露,寸步不让,那鹤语就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看起来像是黑子在退步,但等到棋局终了,白子却已经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包抄的黑子围剿殆尽。
黑子最终逆风翻盘,将棋盘上的白子几乎吃了大半。
前一刻还在威风得意的白子,在落进圈套陷阱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裴铮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棋盘,不得不说,在棋艺上,他的确不如鹤语能沉得住气,不然,也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局面。
“我输了。”裴铮说,他将手中的白子放回了手边相思木的棋罐中,脸上有些遗憾的颜色。
鹤语站起来,朝着裴铮行了一礼,“皇兄可别忘了我的彩头。”
她难得这么主动,裴铮抬头看着她,“说来听听。”
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裴铮那只放在膝头的手捏紧了,谁也不知道此刻他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依他对鹤语的了解,他觉得鹤语所求之事,不会是什么小事。
鹤语下了两级台阶,然后在空地上,郑重地给裴铮行了一大礼,不等裴铮反应过来,鹤语就已经开口。
“永乐想求个皇兄的恩典,允许母后能去朔方看一看昀哥儿。”鹤语叩首道。
裴铮在鹤语跪下去的时候,人就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他如今虽然已经是皇帝,也早就习惯了所有人的跪拜,但是放在鹤语身上,他却始终没能习惯。
几乎是下意识地,裴铮就想要上前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可是在听见鹤语的话时,裴铮倏然僵硬在原地。
他的神色,也像是随着他的身体一样,僵住了。
鹤语跪在地上也没有动,也没有抬头,就等着裴铮给自己答复。
片刻后,但鹤语觉得自己等待的这段时间很长,她听见了裴铮的声音传来。
是裴铮的轻笑声。
第311章 放弃
“来人。”裴铮叫了人,“将长公主扶起来。”
在说完这话后,裴铮就大步从凉亭内走出来,离开了此地。在经过鹤语时,他甚至都没有再低头,看她一眼。
在裴铮身后,樊跃很快上前一步,“长公主殿下,得罪了。”在说着这话时。樊跃已经将鹤语从地上扶了起来,随后紧跟上了裴铮的步伐,转身离开。
裴铮一走,崔莞庄的动作比谢夔还快,她扶着鹤语在凉亭里坐下来。
刚才鹤语跪下去的时候,那地上可没有一个蒲团或是软垫,鹤语身子娇贵,从前做公主的时候,她就听说就算是见了帝后,这位大邺最尊贵的公主也是不用行跪拜礼的,这是先皇给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的特权。
“你这是何必呢!?”先前鹤语开口说想要一个彩头时,崔莞庄心里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一点,只是她没想到鹤语真的就这么大胆,竟然是想要让宫中的太后娘娘跟着她一块儿去朔方。
这若是裴铮同意了,估计御史台都还会热闹好一阵儿。
何况,崔莞庄觉得这件事情,那位应该不会答应。
若是太后娘娘真的跟鹤语一块儿走了,那这京城,鹤语日后是肯定不会再回来。对于裴铮而言,这绝对不是他想看见的。
鹤语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如今她母后就只有她这么一个血亲,她如何能接受让母后一个人留在寂寥的深宫里?
只是作为寻常的儿女,她就无法做到无视母亲的孤寂。
崔莞庄见鹤语不说话,又看见她眉宇间那一抹坚定,她有些无奈叹气。这件事情她劝说不了鹤语,更不敢去劝裴铮。
“娘娘不用担心长公主,这里还有微臣。”
谢夔的声音便是在这时候响起,在他不想被人注意到的时候,谢夔就能像个隐形人一般,低调得叫人不会朝他身上多投上一分关注。
就如同刚才那般。
崔莞庄是在谢夔开口后,才反应过来他也在此地。崔莞庄顺着声音的方向朝着谢夔看了去,后者微微侧着身子,那张脸有一半都隐匿在日光之中,只能叫人看见一个俊朗而凌厉的轮廓,但却给人一种极为沉稳可靠的感觉。
几乎是在这瞬间,崔莞庄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来当初自己才在宫中遇见鹤语时,后者出宫,却被眼前这男人稳稳地抱在怀里的画面。
那一幕,至今为止,她都还一直偷偷羡慕。
收回飞远的思绪,崔莞庄点点头,“那你们先商量,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来找我就行。”
谢夔郑重道了一声谢。
等到崔莞庄的身影渐渐消失后,谢夔这才坐在鹤语身边,他直接伸手,放在了鹤语的膝头上。
“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声?”谢夔拧着眉头说,他是不想看见鹤语跪在裴铮面前。若是非要如此,他当然是愿意自己跪在裴铮跟前。他家殿下娇气又矜贵,哪能给别人下跪?别人来跪她还差不多。“痛吗?”谢夔问。
鹤语刚才没能得到裴铮的回答,心情就有些郁郁的。现在她的那位皇兄已经是大邺的皇帝,可不再是从前的太子殿下,他不想答应的事,就算是自己,也没有办法逼迫他答应。所以,鹤语这一刻感到很沮丧。但在听见谢夔的声音时,鹤语忍不住笑了笑。她看着谢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关心我膝盖痛不痛?”
谢夔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很是正经,“这是自然,殿下的事,一直都是最重要的。”
他都舍不得让鹤语受一点伤,现在鹤语主动跪下,他自然更舍不得。
鹤语伸手覆在谢夔的手背上,她语气带着几分轻快,“放心吧,我没事。”
谢夔抿唇,只是“嗯”了声,那样子也不像是真的放心。
“太后娘娘的事,我会想办法。”谢夔说。
鹤语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歉意,“你是不是觉得我今日这么做,有些鲁莽了?”
如今她的身份不仅仅是大邺的长公主,还是谢夔的妻子,她做的事,说的话,可能不会影响到自己,但是却会牵连到谢夔。
谢夔伸手按住了她的发顶,手指微屈,轻缓地揉了揉,“嗯。”谢夔点头,“鲁莽跪他。”
鹤语:“……”
敢情谢夔还在纠结这事儿,鹤语有些哭笑不得。顿了顿后,鹤语才给谢夔解释道:“我只是想着这样做最不麻烦。”
她想要带林太后离开不假,但也不想让谢夔因为此事为难。谢夔如今已经开罪了裴铮,若是再加上这件事的话,恐怕裴铮会越发不喜欢他。
旁的关系也就了,但他们毕竟一个是君一个是臣,难道做臣子的,真要将君主得罪得彻彻底底,再无回旋的余地吗?
就是考虑到这一层原因,鹤语才不想告诉谢夔。
谢夔:“告诉我就是最不麻烦的。”
她想要什么,他都甘愿为她办到。他的公主殿下,只需要对着他发号施令,他就愿意为了她冲锋陷阵,勇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