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参见皇上。”
鹤语豁然转身。
谢夔身形端正,跪在地上给面前的裴铮行礼。
鹤语拧着眉头,她早之前让谢夔自己藏起来,他倒好,现在居然主动站了出来。
鹤语不知道谢夔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但眼下这场景,也容不得她多考虑。很快鹤语就松开了那只挽着崔莞庄的手,也跪在了地上。
她没有说话,但这样子分明默认了要跟谢夔共进退。
裴铮见到眼前这一幕,那双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捏紧,手背上的青筋也因此暴起,但他面上看起来仍旧如常。
“谢夔。”裴铮平静地叫了谢夔的名字,却没有让他起身,就这么看着不远处的男人规规矩矩地跪在自己面前。
“臣在。”
裴铮没理会谢夔,他很快就看向了鹤语,皱眉道:“小五你起来。”说着,裴铮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崔氏,让她扶起鹤语。
崔氏伸手,可是鹤语没有顺势起来,反而固执跪在地上,干脆地拒绝了崔氏的好意。
裴铮见状,那唇因此抿得更紧了些。
片刻后,裴铮叹气,这才看着谢夔说:“起来吧。”随后又看着鹤语,“这样行了吧?赶紧起来,都跪在地上想做什么?”
鹤语是看见谢夔起身后,这才站起来。
她担忧地朝谢夔的方向看了眼。
裴铮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忍住心头的嫉妒和烦躁,看着谢夔,直接问:“你怎么在这儿?”
谢夔拱手,不卑不亢地回答着新帝的话:“回皇上,长公主回京,臣不放心她一人,于是跟在了长公主身后,保护她。”
裴铮冷了脸,“谢夔,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谢夔:“记得。”
“记得你还敢私自回京?”裴铮的眼神在这时候已经算是锋利,他盯着谢夔,想看看他这一次还有什么理由。
谢夔直接跪在了地上,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那样子看起来颇有几分桀骜。
“臣奉先帝遗诏,不得不紧跟长公主殿下,时刻护卫她的安全。”谢夔说。
裴铮:“哦?先帝遗诏?先帝什么遗诏?”
他怎么不知道这回事儿?
谢夔此刻看起来也不心虚,他直接从自己怀中拿出一物,双手奉上。
鹤语在看见谢夔这动作时,眼皮不由一跳。
她好像知道谢夔这人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了。
林太后也看着谢夔的方向,唇角忽然勾起了一个浅淡的笑意。
樊跃已经上前接过了谢夔手中之物,然后递给了皇帝。
裴铮狐疑地看着谢夔,然后打开了手中的卷轴。
裴铮没想到谢夔还真给自己拿出了一份圣旨,当他看清楚了这明晃的绢帛上写的是什么后,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这的确是文昭帝的遗诏。
谢夔观察着裴铮的脸色,跪在地上开口说:“先帝命臣事事以长公主为先,也需时刻护卫长公主安全。虽然说先帝命长公主永居朔方,但长公主若是要离开朔方境内,臣也不得不跟随出来。若是皇上不许,还请皇上降罪。”
裴铮捏紧了手中的遗诏,他咬了咬牙,事到如今,他如何不明白谢夔这话的意思?他不是无诏进京,而是因为先帝的遗诏,跟在鹤语身后进京。这么算起来的话,还真不算是“无诏”。此刻谢夔只不过就是面皮厚一点,承认自己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便是了。可裴铮知道,谢夔在说刚才那些话的时候,恐怕心里一点羞耻的感觉都没有,他巴不得在自己面前炫耀他就是跟着鹤语身边,受鹤语差遣,这是明晃晃地朝着他心里刺了一刀。
偏偏他还找不到漏处。
裴铮的表情很难看。
“皇上。”这时候崔莞庄主动开口了,她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看向谢夔和鹤语时,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羡慕,“依臣妾看,这是驸马对长公主的一片痴情。再说了,驸马也是不放心长公主的安全,这才跟来,也不算是什么错事。皇上若是要惩罚,那就罚驸马一年的俸禄好了。”
裴铮没有说话。
林太后轻叹一口气,转身看着不远处文昭帝的陵寝,“都是先皇太宠着小五,竟然下了这样的诏书。让驸马一直跟着小五,这传出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笑话,委屈驸马了,唉……”
谢夔倒是一脸坦然,或者说,在对于有关鹤语的事情上,他这面皮都比平常要厚,所以压根没觉得半点不好意思,“娘娘,臣是自愿跟着长公主殿下,没什么委屈。”
鹤语站在一旁,自打谢夔拿出那份诏书时,她就知道最大的危机已经解决了。所以现在她在听着谢夔的“油嘴滑舌”,暗暗地瞪了后者一眼,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她是真想捂住谢夔的那张嘴。
“起来吧。”裴铮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让谢夔站了起来。他的好父皇的遗诏都能被谢夔拿来这般解释,他能说什么呢?“下不为例。”裴铮知道,这一次他想要拿捏谢夔,是不可能了。
只是现在就这么放手,他心里实在是很难觉得甘心。
再看向谢夔时,裴铮眼中一言难尽的意思很明显。
谢夔也知道自己这一次的借口很蹩脚,但有文昭帝的遗诏兜底,他倒是没太担心裴铮会真的为难自己。只不过这借口只能用一次,现在听着裴铮的话,谢夔表面看着很是恭顺,“臣谨记教诲,若是还有下一次,臣定会提前告知皇上。”
裴铮:“……”
谢夔这话听着好像是在给自己低头,但偏偏他就没觉得自己赢了。
(原本吧是可以写完的,但今天降温,太冷了,我先躺下了,明早再来写!再给我一天时间。。。)
第308章 赤诚
早春清晨的风,都还吹不散山雾。雾霭氤氲,暮云Γ鹤语跟崔氏携手走在皇陵一旁的小路。
这周围都有人定时清理,很干净,连杂草都没有。
鹤语:“嫂嫂怎么今日来了这处?”
鹤语当然是不相信开始崔氏在裴铮面前的那些说辞的。
崔氏眼里带着几分狭促的光,然后道:“自然是驸马的人给我递信,我便来了。”
鹤语愕然,她不知道崔氏竟然也是谢夔留的后手。
转念一想,鹤语才反应过来。谢夔在宫中安插有探子,先是有人将自己要回京去皇陵的消息透露给慈宁宫的太后,然后在发现皇上竟也跟着出宫后,又安排人将消息透给崔莞庄这个皇后。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鹤语脸上的愕然消失后,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对崔莞庄说什么。
她心里的感受很复杂,因为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她的存在,对于皇后崔氏而言,都是一块绊脚石。
感情路上的绊脚石。
她无法不感到抱歉,即便鹤语很清楚,这其实跟她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鹤语的这一阵沉默自然是让崔莞庄留意到了,“你别多想。”崔莞庄在这时主动开口,“就算是驸马的人不来找我,我若是知道他出宫是为了抓你,我也会跟着出来的。”
鹤语倏然抬头。
崔莞庄迎上她的目光,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淡了些。
当初裴铮从宫中出去,追鹤语都已经追到了宝城。京城里可能旁人还不知道为什么,或是被帝后放出来的理由蒙蔽,但是她作为裴铮的枕边人,如何不清楚裴铮这一趟出去,就是为了追鹤语。
为什么要去追鹤语?这个问题,在那段时间里,崔莞庄已经想过了无数次。
从前觉得最不可能的一种情况,却成了最合理的猜测。
她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跟裴铮成亲之前,自己因为一杯清酒惹得裴铮直接上门,为什么每一次鹤语来东宫坐一坐,平日里都没有时间跟自己一起用膳的太子殿下,却就有了时间。为什么成亲两年,太子殿下,也是如今的皇上,却不怎么喜欢在自己房中留宿,而东宫内,就连侧妃都没有。
原来并不是她从前以为的太子殿下不重欲,而是在裴铮心里早就有了人。
难怪她从进了宫后,无论怎么努力,都走不进这个男人的心里。只是因为在裴铮的心里,早就住了别人,所以她的努力都是徒劳。
“这跟你没有关系的。”崔莞庄又接着说,她对着鹤语重新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有几分苦涩,“最开始我知道皇上心里的人是你后,我的确很嫉妒,也很生气。但是后来,我又觉得嫉妒你实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崔莞庄缓缓道:“你跟驸马很恩爱,这一点,在去年先皇万寿节时,我就已经知道了。在你心里,断然是不可能对皇上有别样的心思的。这样看来的话,他的喜欢,对你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负担?就像是现在这样,你想回京来看看先帝和母后,也只能偷偷的,不敢让他知道。我想,若是换做我的话,我现在一定很苦恼。所以这么一想,我也觉得你也没什么值得我嫉妒的。我是得不到他的爱,但在后宫之中,帝王的情爱又算得了什么呢?他若是不爱,我也不要喜欢他了。两清的话,就不用谈什么亏欠,我只要皇后这个身份,让我崔氏一族,成为上京第一大族便好了。”
崔莞庄一口气说了很多,不排除她有些话是气话,但这都是她心中所想。
鹤语没想到自己今日竟然会在自己这位嫂嫂口中听见这些话,她在最初的震惊后,很快感到一股难以明说的复杂。
“嫂嫂真不喜欢皇兄了吗?”鹤语轻声问。
她没有劝崔莞庄要继续争取帝王的欢心,也没有支持她就干脆地一刀两断,这是属于崔莞庄的感情,不是她的,她不应该站在对岸,审视崔莞庄的选择。
“我只是希望嫂嫂不要过得有负担。”鹤语补充道。
不论崔莞庄想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她都希望这个对自己抱有善意的,还很温柔的女子能过得很好。
崔莞庄:“我现在说不喜欢,你恐怕也不会相信。实不相瞒,在成为太子妃之前,我曾经随着父亲进宫见过那时候还是太子的皇上……”
少年玉树临风,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她一颗怀春的少女心,就怦然而动了。
现在她只是在认真而努力地收回自己年少时对自己一见钟情的少年郎的喜欢,有些困难,但她不愿意停下来。崔家的女郎,爱得明目张胆,但也绝不要委曲求全。
她的爱裴铮既然看不上,那她就不要再爱了。
在进宫之前,父亲告诉她,入了宫中,想要追求她年少时希冀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不可能的。她曾经抱有幻想,如今,却只想要抓住属于皇后的权势。没有情爱,她还有很多别的可以追求的东西。
崔莞庄将自己从前认识裴铮的那一段故事告诉鹤语后,她自己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让永乐见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看见你,便忍不住说了很多。”
分明这应该只是闺蜜之间的私房话,但对着鹤语,崔莞庄却有着对娘家人都没有的倾诉欲。
鹤语却是在听了崔莞庄的这番话后,心里更是感到复杂了几分。
她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还很年轻漂亮的女子,不由道:“日后皇兄若是知道自己错过了你,定然会悔恨。”
没有什么比一腔赤诚的喜爱更珍贵,哪怕不能回应,也应该好好善待,妥善保管,而不是莽撞地弃如敝履。
“好了,别说我了,说说你吧。这一次回京,虽然驸马是用先帝的遗诏免了罪过,但是皇上那边,肯定还是要给他记上一笔的。日后,你们怎么打算?”崔莞庄说。
她其实想告诉鹤语,日后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不要回京。
但这话她说出来有些不妥,好似她是故意不想要鹤语回京一般。
鹤语倒也没有瞒着崔氏,她直言道:“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第309章 太后
崔莞庄脸上没有露出太多意外,但她还是有些怜惜鹤语,“京城到底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若是她远嫁去了北地,这辈子都不回京城的话,崔莞庄想,她可能没有鹤语这么干脆地接受。
鹤语“嗯”了声,脸上也露出些怀念和遗憾的神色,“这里是有很多我小时候的回忆,但父皇离开了,只剩下母后,但我是出嫁的公主,不可能随时能回宫。所以,还是不回来了吧。”
更深一层次的原因,鹤语不说,她知道崔莞庄也明白。
两人很快就站在了半山腰上,从这里看下去,大邺的皇陵庄严而宏伟,却也寂静而寂寥。
鹤语忍不住开口感慨:“也不知道父皇一个人在这里该有多冷清。”
崔莞庄听到她这话,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开口道:“之前家宴时,母后似乎跟皇上提过她想要搬来这边,陪着先帝。”
鹤语意外头。
“不过皇上没有同意,说皇陵地理位置太偏僻,母后若是来了这边,怕周围的人伺候不周。”崔莞庄说。
这话却让鹤语琢磨了起来,她知道母后不想留在宫中的原因。
裴铮想要自己留在宫中,可是母后不愿意。这本来就是一个不可能化解的矛盾,现在裴铮才坐在那个位置上不久,也可能是打心眼里还敬重着她母后,但谁也说不准日后时间长了,裴铮还愿不愿意敬重自己的这位嫡母。
林家的辉煌已经成为了过去,她母后在朝堂上已经没了什么助力。没有权势没有娘家支撑的太后,只凭着昔日里的余威,不足以震慑宫中的魑魅魍魉。与其这样,不如早些出宫,寻个清净一点的地方,也好过一辈子被困在皇宫里。
从山间回去的路上,鹤语的脑子里已经在考虑着怎么能将自己母后带走。
先前她提出这个想法时,林太后并不同意,还说什么在宫中至少有荣华富贵,她是后宫中最最贵的人,后半辈子也不会有什么磋磨。但是现在看起来,那些都只是她母后为了安慰自己说出来的话。事实上,谁喜欢做一辈子的笼中鸟呢?谁想要亲人分隔两地,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相见?
等到回到院中时,鹤语发现谢夔这时候居然还在跟裴铮下棋。
鹤语问了问身边的人,才知道她母后一个人又去看父皇了
她没有带人,自己一个人走进了陵寝深处。
在石室外面,鹤语就看见了林太后的背影。
她刚想走过去,却冷不丁听见了她母后正在跟墓室里已经安眠的父皇说话。
“……小五那孩子昨日就来看你了,你这个老头子可有听见?看着驸马跟着她一块儿来的,我便也放心了。这一次小五回来后,估计日后也没有时间再来看你,你不要怪她,是我不让她回京。都已经是嫁了人的大姑娘,哪里还有整日还回娘家的?她想要让我跟着她一块儿去灵州,你看看,你女儿可是时刻惦记着我呢。但是我想着吧,还是不要过去给她添麻烦了。不过我也不想跟你那好儿子一起生活在宫中,我留在京城,还能及时得到些消息,让小五在灵州好好的,也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