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素没有多说话,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自然有所准备,只是毕竟孤独太久,得到同志的安慰心里很熨帖,于是道:“还有一事,事关都统,我虽觉得他们这是枉做小人,却也得告诉您。”于是把他们挑唆王、张二人的事情合盘托出。
王贵听后,定了一定,随即苦笑:“我又不是傻子,这些天他们商量好的似的你一言我一语,难道我还听不出来。只可笑他们一群人,看的还不如完颜雍一个娃娃明白。”
做卧底的哪里不会察言观色,张玄素想了想,不好交浅言深,只道:“都统忠君爱国,自然不怕这些宵小,但也要防着他们恶意中伤啊。”
天色已晚,张玄素再不回去,可真要让人起疑了。王贵这时才道:“不好派车马护送,还请主事见谅,但此物还请乃是胡相公托付,还请您收下。”说罢拿来一个绿色长袍棉袄,不用说又是赵官家发明的宋朝版军大衣,给他披上,道:“苦寒之地,千万保重,这棉花乃是南方出产,官家最喜,等张主事功成归来,不妨去亲眼看看那里的棉花田地,看看我大宋的万里河山”
张玄素眼里红红的,却是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王贵才发现马钰还跪在那里,得亏今天没下雪,不然就成雪人了。不由皱眉道:“怎么任由他这般胡闹,真冻死了怎么办?”
他身旁一个统领无奈,解释道:“下官早就劝了好几回了,可这厮说什么也不起来,真是怕您把他撵走。他小小年纪不知道怎地却和小官人(岳云在岳家军的称呼)一般力气,我们死活拽不起来。”看王贵脸色不好,忙又叫了马钰几声,却发现人竟然已经冻晕过去了,却还是保持着跪姿。
大家无奈之下只好先招呼把人抬进帐篷里,几个兵士用雪搓着叫他别真落下残疾,毕竟马家也是京东大户,这些年为岳家军做了不少事。要不马钰天资再高,也不能一上来就跟着副都统混啊。
不知道我们前军的规矩吗?元帅亲儿子投军都得从都头(100人小队长)做起。
那统领看王贵一边站着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故意吹捧道:“副都统,您也别担心他,说到底这厮自己犯了军纪,再是看不起女真人的走狗,也不该动手打使者,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也就是您宽容,要是元帅在,说不得就直接正了军法。”
王贵忽然转过头来,目光里似乎带帐外的冷气,道:“在你眼里,元帅就是这样刻薄之人,仅为小错,就要杀人。”
当然不是,那统领很想说我只是想拍个马屁,但还没得及说话,王贵接下来的话就传入他的耳朵,竟是如晴天霹雳一般,“你既然这般想一军主帅,那么我是容不得了,等回去自请退役吧。念着你是太行山从我等,军功授田和财帛不会收回的。”
帐篷不大,王贵说的话每个人都无比清楚地听见了,可拼凑起来确实不敢相信。啥?好端端的让人退伍,马钰还能说自己犯错,那统领不过就是说了句玩笑话,这虽是在军中,也不至于如此吧。
岳家军是军纪严明,可还没严苛到这种程度啊!
一直作为参谋的黄纵赶紧道:“节帅(王贵受封无为军节度使),陆大有只是言语不当,不至于此,您如此行事,反而违背了咱们的军纪啊。”
王贵淡淡道:“本镇容不得别人挑唆我与元帅,我代理御营前军,又在敌国境内,大小军事本就可以自行做主,何来违背军纪之说?”
那叫陆大有的统领也反应过来,副都统是要动真格的了,当下道:“副都统,小人从靖康元年就跟着您和岳帅,这么些年从东京到济州再去灭西夏,整整十二年了,您,您别不要我啊。”
王贵神色微微一缓,似是想起了往昔峥嵘岁月,却没有说话。那陆大有却激动起来,“女真狗南下的时候,我正好出去摸鱼才逃过一劫,家里人都死了逃了,那时候您和岳统制刚抓了个女真猛安,和王彦闹翻了,我索性就冒了年纪投了军......记不清打了多少仗,每次都有兄弟没了......我是没有大本事,可离开了前军,我就再没有家了。”
他言语激动,竟然称呼起了岳飞往日官职。可是那份情感却是那么真挚,王贵终于一叹息,道:“罢了,去领十军棍,长长记性。”
陆大有大喜,知道这是放过自己了,忙磕头后去挨打了。
众人也都松了口气,看马钰渐渐复苏,王贵忽然觉得很累,命人照顾他后回了主帐,赶走了侍从自己独坐,想着陆大有的话,
“整整十二年了,您,您别不要我啊。”
那么他跟随岳飞,多少年了?又跟张宪认识多少年了。
无须讳言,招不在老,王贵固然不会误事,但心里,还是有了那么一件事。
今天实在没有灵感,先不来小剧场了。
第44章 :韩岳聚首
谁都知道,王贵、张宪和名气稍小的汤怀,都是岳飞标准的乡里兄弟,出身汤阴,自小一起长大。
按说岳飞是当年梅花韩家的佃户,家庭条件最差,可有的人就是天选之子,自带主角光环,明明两个哥哥都夭折,可到了他却天生神力,好像什么神仙相助,武功学起来也是一日千里,高兴的老师周侗断言此子必成大器。从军之后也很快成为了勇冠三军之士,说不得是万中无一的勇将。
非只如此,明明是学武功的,少年时还要时不时做点农活,只能偶然抽出时间识字读书,却像是女娲造人的时候给他开了作弊器,二十四岁就能给官家写千言书了,这是什么水平啊?更不用说过了几年还能写《平金策》呢!用兄弟部队里军官的话说,岳魏王那是天生的文化人。
所以理所应当的,王贵等人从小就习惯了唯他马首是瞻,也就说传说中的认了大哥。更让王贵佩服的,是岳飞也有缺点,却是在面对着山河破碎时,自我检讨,飞速成长。比如年轻时,他的性格比现在暴躁、执拗的多,而今谁不说一句岳元帅私德过人之外品性谦和?
而至少五年前,王贵自认为是几个兄弟里最得到兄长信任倚重的。不说后来鄢陵救驾,破李成灭伪齐的功绩了,就是最开始,张宪他们还小,王贵随岳飞一起应募了针对伐辽而设的敢战士,在名臣刘韐(关西使相刘子羽他爹)麾下为卒,后来又跟着他几次被赶出又重新从军。
可以说自年少时一起在恩师周同那里学骑射武艺,长成后从地方弓手开始,辗转各处,兄弟间一直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今天那陆大有提到和王彦闹翻时,却是更让王贵想起岳飞决定回河南抗金时的一番话,“此时回乡三日五日,三月五月,还得被金人如鸡犬一般撵出去,然后连累乡人被金人屠城,那不是真回家。可想要真正回家,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得把金人彻底撵出去,乃至于要反过来打到他们家里去才行!可真正要把金人撵走,你也看到了、听到了,那就得有能和金人这种十万、二十万大军硬来的正规王师!”
“而想要有这种大军,就得大宋不倒,就得官家无事!否则咱们连军械都无处寻!所以咱们这时候想要回家,反而只能往南走!就是别人不懂,可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懂,不然俺岳飞就真没臂膀了!”(这两段引自原文,略有改动)
当时王贵是怎么做的说的,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只是觉得不能辜负兄长这独一份的信重。还有就是第二天南下的时候,就差撒泼打滚的张宪是被冷漠的汤怀绑在马上,然后亲手按着上了渡船,那时他可真是个混球啊。
王贵想起来的时候,外间孤月如霜,他独饮一杯,嘴角却不自觉地笑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急躁甚至有点娇气的小兄弟让人刮目相看了呢,应该是从岳飞娘舅姚旺想要刺杀外甥被他及时发现开始,从此后,突袭回东京、尧山之战、和湖南剿匪。谁都看得出来张宪的成长,王贵也是渐渐才意识到,张小弟才是最接近大哥的,不管是这自我学习提高的能力,还是道德秉性。
更关键的是,官家也因此更看重张宪。
岳飞要的一直就是还我河山,为此他身死尚且不怕,财帛美人无所爱。甚至做出了放弃东京这样等于政治自杀的举动。要王贵说,换了秦始皇后的任何一个皇帝,岳飞最轻也得是个贬官外放。但大哥运气好,遇上了当今的官家,一心护着,甚至明言,以后御营前军就会作为全国机动精锐部队,算是大宋握在手里的王牌,所以岳飞现在要做的就是根据这个决策精兵训练。
他王贵也可以说一句不怕死,但却没法保证绝无私心。所以渐渐地,岳飞更为依仗接近自己思维的张宪。女真人其实情报有些不准确,他和岳飞之间确实存在过一点不愉快,但不能说是失和。西夏灭国后,岳飞身为主帅享受郡王待遇,他们底下人水涨船高,王贵一个外甥见财起意,打着名号招摇撞骗,结果落到了齐王张俊手里,得亏他没从军且数额不大,不然也不用等王贵去捞人了,岳飞可真会军法处置。
虽说后来王贵也受了责罚并把人撵走了,但他却明显知道兄长不高兴了,只是碍于他的地位不想前军动荡才容了他,其实他更愿意像当年一样,有错被骂一顿,踹几脚,过后还是好兄弟。
可毕竟,都不同了,他们即使不变,时代也会逼着他们变化。目前很现实的是,无论如何,岳飞都把东京贵人得罪太狠了,官家力保到如今已经不易。所以一旦明年改制完成,他十成里有九成会卸下御营前军都统制一职,也像韩秦王一样当个枢密副使的。
不管出于公心还是私心,为了权力还是报国,王贵何尝不想接下这个实权统制呢。获鹿之战后,官家不知如何考虑的,他和张宪都不在十八王序列,但为了酬功劳,各自加封节度使。他王贵是无为军节度使,张宪是成德军节度使。
放在靖康之前的大宋,这几乎是所有武人的毕生追求了,但是现在随着官家的御营大军屡战屡胜收复河山,谁不知道都统制才是真的顶级武将帅臣。
王贵又起来转了转,实在是案头的火炉暖则暖,气味却熏人。心想别说都统了,因为官家创立的密札制度运行良好,使得原本混乱的大宋高层军制,阶级分划明确,统制官这个层级明显脱颖而出,在统领与帅臣之间形成一个稳固的层级。就是路边不识字的贩夫走卒,懵懂小儿都知道,御营统制官是一个真正的大官。
这也正是张宪作为统制官直接晋升都统的制度基础。现在的问题是,张宪是怎么想的?他想越过自己,当这个最年轻的帅臣吗?
王贵就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地想了一夜,等到三更左右才吹灯而眠。内心深处,他并不认为谋求这个都统是对岳飞的背叛,军队之中,很多东西是无形的,真有一天需要,岳飞虽时可以回来直接领导御营前军,谁也不敢说什么?
君不见燕京的韩世忠一进城就寻找到了御营左军副都统王胜,二话不说一顿军棍,打完还臭骂了两盏茶的功夫,当天就被押着去石州给个什么被他欺负的读书人赔礼道歉去。
现任御营左军都统解元就在一边看着,啥意见也没有,还请秦王巡视了一下老部队。
他却不知道,同一天里,韩秦王起了个大早,避开正因建设资金不足火大的胡寅胡相公,来和途径此处公干的岳飞找了个闲杂衙门,开始下官家“发明”的军棋,眼看要输了,居然还耍无赖,故意打扰岳飞的神思,“我说小岳,你这位子将来到底让给谁,是王贵还是那个张宪,军队里可都有猜测呢!俺才来了多久,就听不少人嚼舌头。”
岳飞的手一顿,然后稳稳落了下去,道:“这不是人臣该思考的,官家自有圣裁。”然后喝了一盏茶,又是一步棋,笑道:“韩五哥,承让了,小弟赢了。”
韩世忠一呆,随即气急,道:“好你个大小眼,就不知道让让我这老哥哥,亏得都说你谦和有礼不似武人呢!”
真是好了岳小弟,急了大小眼。这脾气,得亏别人打不过他,要不真没有他的今天。
岳飞也不生气,他和韩世忠交情原本不深,可是有的时候服气一个人,真的就能做到倾盖如故。何况韩世忠这个人吧,要是对你真认可了,那真是当朋友没话说,没看胡寅大义凛然之下就从此被他拿捏住了。胡寅尚且如此,何况是真正做到“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惜死”的岳飞?不对眼就怪了,当下非得和人称兄道弟。何况岳飞知道这位军中老大哥爱显摆,那就让这点呗,但是这事儿例外,他淡淡地说:“官家既然赐名军棋,又借鉴实战而来,身为军伍,如何能稍作退让?”
-----小剧场分界线-----
长葛市出土短刀证实属于宋名将韩世忠
近日,HEN高官葛市市民王先生在推倒家族旧屋里发现了一把短刀,他联系社科院考古研究所考古人员后,专业人士表示,其外形很像北宋初年制式,但已经老锈需要进一步鉴定。
经过专家复原,可以通过上面的文字和历史记录证实,此刀是北宋开国功臣之首韩世忠所有。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员介绍,此刀应该是用箭头打造,经过化学分解,上面可以看出“剐金兀术”四字,本身打造技艺并不高超,所以保存比较困难。
宋史记载,北宋建炎二年,韩世忠受命从淮西援助东京(今汴梁)留守宗泽,途径长葛时遇到金兀术埋伏,因骑兵不足只好悍勇突围后进入长社城固守,经过一番恶战,军医从他身上取下女真箭头五十余个,韩世忠因此命人将其打造成短刀,放言早晚用刺刀剐了金兀术。可能正因为如此,铸比较粗糙。但后来金兀术为宋世祖所杀。
据王先生介绍,祖上曾为韩世忠兵士,很可能是他赠送。先人一直当宝贝保存,战乱中因怕被融掉而藏起来。目前专家正在论证此刀是否算作文物。(光明日报,6月18日电记者保悦丹)
第45章 :胡寅火气
韩世忠哑然,他们这些人,再泼皮跋扈贪财,也知道秉着死生之地也,就算是纸上谈兵,也不能装样子,那和以前捧着童贯的臭脚有什么差别?所以也没了脾气,只叹息道:“官家真是天纵之才,这等游戏中含着排兵布阵的道理,不是熟知军事,如何能搞出来。他还总说自己不知兵,真是叫俺......小岳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怎么没有早二十年遇到官家。”
岳飞简直无语,还早二十年,你怎么干脆不说官家一成年就应该越过渊圣,继承太上道君皇帝的帝位,这样连靖康耻都不会有!
所以他干脆道:“未必是官家谦虚,韩五哥想啊,从淮上开始经历了多少阵仗,就是开始不知兵,后来如何能不知?他只是爱惜国家军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指挥打仗也是比不上扎根军营的帅臣的,又见识本朝诸多不知兵的惨事,所以才不愿意妄加干涉而已。但真到了决死的时候,官家不还是带着御前班直就敢和娄室对射?说起来韩五哥救驾,真对得起‘天下无双’这个名号。”
韩世忠被他一吹,更不介意了,又开始研究起军棋来。这东西对他们这些打了一辈子仗的人吸引力太大,岳飞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其实他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来。
这军棋其实和沙盘推演有些类似,说不得是官家怕他们纸上谈兵都成了赵括,才迟迟没有拿出来。
他这确实是高看赵玖了,我们赵官家才没想那么多,在他心里,有军棋现世发给文官练练手也是极好的。起码别一开始都是军事废物,赵括纸上谈兵,那也有基本的军事理论常识啊。就建炎初年那帮行在文官,要赵玖说,那军事水平有一个算一个可别侮辱人家赵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