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他哥没那么瘦、那么黑,而且眼神没这么沧桑。
但是杨沂中可不管是谁,抽刀就上来拿人了,那人本能地想要反抗,但是反而离得更近的刘晏一扳拿,立马被按倒在地,原来他左手已经近乎残废,根本使不出任何劲力。
刘晏喝道;“你不是李晋王,到底是何方贼子,接近圣驾,意欲何为?”
杨沂中也没闲着,刀直接架在邵舟脖子上了,道:“邵舟,此人是你带上山的,你们是受谁的指使,可有同谋?”
李燮本来还想为邵舟这个老熟人求情,听这话差点没软倒啊,杨沂中什么仇什么怨啊,你这不是说我李家对陛下不轨吗?果然是奸佞之徒,可目下的情况是人确实是邵云弟弟带来的,就凭两家的关系和陕州的地理位置,这事儿怎么解释。
哪想到被按倒的人却冷笑道:“残废之人,身无寸铁,如何不轨?不过是听说了太多,想来看看建炎天子是何等英明人物,就这胆色,想来传言也不一定都是真的。”
弄得陕州本地官员都快哭了,什么玩意儿,你想找死还要带着我们一起啊。脾气急的欲要上前踹他,但碍于御前班直尽忠职守地隔开了,只能大声喝骂以示立场。
已经完全醒了的赵官家也不由得皱眉,心里腻味,想他出井以来,切实地收复中原、打倒二圣,尧山射娄室、金河立大石,灭西夏、开公阁,通西域、立原学,从日本天皇嘴里掏金子,向高丽儒臣那里赚银子,还彻底血洗靖康耻,认了个清国儿子,收复了分隔二百年的燕云十六州,怎么在你眼里还是假的?看不起谁呢,李纲最孩视他的时候也不敢跟他这么说话!
这么一想,这人不会是个来邀名的文士吧,也不大像啊,一般这种人不得来个大骂昏君一头撞死更符合逻辑吗?
万幸这时终于有人道:“官家,您别生气,这人脑子有病。和女真人打仗的时候掉进黄河里泡久了,脑子就糊涂了,我和小邵前年刚救上他来的时候,他连还以为完颜娄室没死呢!”
邵舟总算感觉杨郡王的杀气压迫有所减弱,赶忙附和:“正是,梁捕头说的是,官家,这位.......道长是个打女真人的义士,他身上剜出来十几个箭头都是女真人的燕尾镞,还有他左手臂挨了刀伤,筋脉废了,以后开不得弓,这都是为国尽忠所致。”顿了一顿,道:“他只是平日里听人说官家英明神武,乃是星宿下凡,心生仰慕,求臣带他来一睹圣颜。刚才失言......想必是脑子又糊涂了。”
众人一听,不由放松几分,又有和邵舟交好的司户参军证实此人伤残后心灰意冷做了个道士,就在隔壁山上的吕祖观,度牒还是他给办的。
如此,杨刘二人才算松了手,倒是翟进训斥道:“你这道士好不晓事,纵然你为国家出力不容易,但也当知道,大宋之所以有今天,还是官家几次不顾生死换来的,你就算脑子不好使,也得记住这点,不然我虽不杀抗金的好汉子,也要教训你的。”
那人抬头看了眼前已经苍老了很多的故人,恍然不语。记忆里,翟进早就走了,建炎二年,留守杜充所招纳的大盗号称“没角牛“的杨进拥兵几万,在汝州、洛阳之间残害百姓。翟进卡不过去这种军贼。适逢杨进派几百骑兵越水进犯翟进营寨,翟进乘他渡到半路途中攻击,追逐杨进几十里,毁掉杨进四个营寨,因马受惊翟进坠落壕沟。
可怜一代豪杰,竟然就此被杨进这种败类所杀,死不瞑目。
所幸,一切都好,那么多人都还活着。于是他低头,向赵官家郑重下跪,大礼道:“是草民胡言乱语了,请官家治罪。”
赵官家听完前因后果,气也消了大半,说句不好听的,跟脑子有疾的人较什么劲。唐太宗时,就有河内人李好德就因风疾整天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张蕴古就以其癫病不当坐治为由开释。何况眼前这位到底是因为抗金搞成这幅样子的,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了呗,只是他到底多年帝王,虽然自律,骄狂之性还是有的,问道:“你想来见朕,如今见到了,可还觉得朕真乃星宿下凡吗?”
一般人肯定是马屁如潮,可这位脑子不太正常啊,所以特别认真地回答道:“陛下不是星宿,是一个人。”有本事的人,撑起这天下的人。
赵玖一愣,好久才对杨沂中道:“给这位道长拿五十金,邵卿有空也多请些好大夫给他看看,刀剑之伤最是难忍。“
邵舟大喜,赶紧叩首。遇上这等事,虽是误会,赵官家也没有了继续游乐的心情,示意李秀之收好邵舟几乎做好的画就走了。官家既去,自然是不追究了,邵舟给李知州赔罪后也扶着道人一起治疗去了。
李燮还是没反应过来,等众人散去,一把拽过刚才帮腔的州府总捕头梁大刚逼问,梁大刚原原本本介绍了始末,“开始俺也觉得这人这样像节度......晋王怕是有古怪,后来他就出家了,下官多方查访,觉得他八成是中条山那边的小股义军,正好那个时候让完颜折合给杀了个七七八八,他可能是见袍泽皆死,明明逃到咱们陕州来了,还是寻死......这也是下官猜的。所以可能也就是巧合,而且据我打听,这清慧道人没日没夜地抄官家北伐的檄文,攒到一定数量就去烧了。”要不老子也不能不怕死在官家面前替他说话啊。
李燮听后神色变换了好一会儿,道:“以后,每月从我的俸禄里支取十贯钱,以你的名义去吕祖观里添香,如果别人问,就说是超度战死同袍。”
梦幻联动,原位面李彦仙见到绍宋位面赵官家,这历史性的一刻,不值得大家的月票和打赏吗?
第50章 :君权法理
出了这种事,尽管赵官家没有追究的意思——他总觉得心里怪怪的,甚至有点弥补了遗憾的快乐。但也不能拦着别人履行职责,比如河南尹李维听后就肝胆俱裂,一面上书赵官家要求严查严惩,一面发公文言辞激烈就差没让李燮和陕州所有官员滚蛋。
东京中枢后来知道消息,也是大为惊恐、心惊肉跳。不断上疏请求圣驾回銮,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眼下,赵玖只得做出如下处置,李燮作为主官玩忽职守,罚俸禄三个月,记过一次。邵舟私带人面圣,造成恐慌,降为县令。至于其他人等看过错大小州里自行处罚。
不轻不重,都交代的过去,赵官家停驻的宅院里茶梅飘香,看得他新鲜,让人折了一支差在梅瓶里,又吩咐道:“正甫,咱们得去京兆府过年了,到时候好好给你祖父修一下衣冠冢,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杨沂中道:“谢官家关怀,家祖为娄室破京兆时殉国而死,当年尧山之后,臣已经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了。”
赵玖唏嘘,未在深聊,又道:“那既然如此,这两天叫那个邵舟将功折罪,多画几幅陕州盛景色,你派人给给神佑送回去。顺便带句话,三月之前朕一定赶回去,主持她的及笄礼。”
“是,二公主一定会高兴的。”
话说到这里,似乎僵住了,赵官家叹息道;“好了,正甫,别在为难人家了,你这几天都快把吕祖观和邵舟家翻过来了,事实证明和那个总捕头说的不是一致吗?而且确实是抗金义士,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官家,天子安危重于万金。那个道人根本没人证明确切来历,生的又这样像晋王......”
赵玖冷笑,“那你真的去问问我的好父兄,拜他们所赐,这些年沦陷地区证明不了身份的人可太多了。为什么?因为他们的家人、乡亲甚至战友都死了,捡回一条命就是老天给的。”他已经好久没以“我”自称了,杨沂中知道他生气了,不敢再说话。
倒是赵官家叹了一口气,道:“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了他,自然知道不是少严,可就是感觉很舒服,好像我这十年辛苦,都是值得的。心里有一块地方补上了。”
杨沂中知道这个时候他需要当一个倾听者,赵官家虽然任性,但也不会拿自己的安保开玩笑,冒险那是为了御敌,不是为了在自家国土闹一出乌龙,可明显这次如果不是给河南府和中枢一个交代,他可能根本不会做出任何处罚。
饶是杨沂中八面玲珑,想从十二年,也想不明白。
可偏偏今天不作美,有人禀报赵子偁求见,赵官家只好停下自我剖析,传人进来。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么一个白白胖胖的宗室变得又黑又瘦,放到黄河上服劳役绝没人能想到这是堂堂宗室,天子近臣,看的赵官家都觉得是个周扒皮,也难得不大好意思,声音缓和道:“子偁真是辛苦了,今日来见朕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上岸鸭子一般的赵子偁忙道:“好叫官家知道,其实难题不少,但今日前来最主要的原因是黄河过了陕州,很快就要北流了,这段时间臣对黄河水文尤其是含沙量做了统计,又和萧御史和尤提督(目下在山东)做了汇总,发现自过了孟津县,河水中含沙量就大大减少,其中河阴一升水中含沙三斗到四斗,到了陕州,竟然连一斗都不到,竟然有几分清澈可言。可是尤提督却言河南地区泥沙严重,地上河威胁两岸。可见官家说下游泥沙聚集果然明见万里。至于具体数据在此,请官家批阅。”
赵官家暗感叹这家伙有点东西啊,黄河中下游分界线就在洛阳孟津县。不过,“赵通判做了这些已经不容易,可黄河马上封冻了,咱们得有一两个月不能继续巡视,在这期间不妨想想,如何治理。”
赵子偁忙道:“臣晓的,但臣以为黄河封冻后,冰层厚度也是可以考察的,刘总督年纪大了,臣想自请去同州韩城,继续测量。”
一时间被李燮让出的府邸大堂里有些寂静,赵官家好久才道:“你这为国之心确实很好,可也要注意身体啊。”
“谢官家关心,臣庸碌半生才得遇明主,找到心之所求,实在不愿再虚度光阴,是以求官家成全。”年纪并不轻的他仿佛热血沸腾,但又很认真地说道。
赵官家终于颔首,道:“可以,听说你的次子很是可爱。宫中元祐太后寂寞,接进宫去跟着皇子们上学吧。”
赵子偁几乎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好半天才大喜叩谢。欢喜地告退出门。
一时间屋外寒冬凛冽,屋内却是暖和地让人迷糊,赵官家看着欲言又止地杨沂中,笑道:“别多想了,只是给太后养着解闷,就是过继,也没有跨过儿子直接过继孙子的。”
他们只见默契,很多话已经不必多说,无须讳言,杨沂中就是怕孟太后直接认了孙子,他还是希望官家能在合适的时候过继给哲宗皇帝为子,这样不孝的骂名会少很多。哲宗本是神宗嫡系,孟太后又对官家有册立之恩,名正言顺。
别看官家现在以威势囚禁二圣没人说啥,但儒家营造的父权社会体系,确实是一个稳定且有用的东西,多少年来所有人都已经适应了用它来维护社会稳定,二圣被审判是因为靖康耻的效果太惨烈,惨烈到所以人为了眼下安定都可以和官家让步。但以后如何谁又能说的明白?
杨沂中虽然不是那些博学多才的相公们,却知道官家不要道君这样的父亲,对谁都好,只是他不敢说。
至于另外韦太后的意思,杨沂中觉得这个身体里另外的灵魂不会在意。
杨沂中如释重负,却又皱眉,道:“只怕有些人不那么想。”
“那又如何?事到如今,别说什么明道宫狸猫犬妖附体之类的话。就是朕自己说是太后当年与神龙梦中交而生,又有什么?”赵官家笑道:“你可真是越来越谨慎了。”
杨沂中还能怎么办,只能装哑巴呗。
不过他也知道,官家虽然是开玩笑,可却没有说谎。归根到底,官家坐拥天下的法理基础已经变了。
别说过继给哲宗,就是想把自己过继给太祖一系都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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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番外相公们的死后生活(一)
他们这边刚吵完,忽然看到吕家三宰相都是一脸怒容,吕夷简更是一副要揍人的样子。
这倒是稀奇了,靖康之后,大家本来同病相怜,都哀叹着准备投胎去。后来情况好转才作罢。谁知道建炎天子最恨世家大族,却稀罕一个家里几辈子高官的吕好问,明明是个旧党余孽,公认的三条相公。结果就是独蒙现在的官家青睐,宜佑门托孤、升任军国平章重事,还一手把他捧成了原学圣人,后来退休了待遇也依然保留。其子也成了天子近臣。
说实话,就是宗泽李纲都没这老头实惠得的多。更不用说在这里的前朝相公了,谁不眼红?至少文彦博、韩琦表示已经不想和这一家子说话了,不敢说官家偏心,还不敢孤立你们吕家吗?
不过到底还是吕蒙正为人好,当年受他恩惠的富弼主动道:“文穆公(吕蒙正死后谥号),何故如此,可是外面发生了何等大事。”
这里有必要介绍,大家当年都是叱咤风云指点朝堂的人,一朝被关在镇子里,成了笼子瞎子,只能听人吵架为乐。
后来就出台了一个政策,从这些宰相里选出一个争议最少人气最高的人每半个月去地府主城了解政策买些生活必需品、听刚死的鬼讲讲现在的大宋风华,众宰相当时超了一圈,发现还是吕蒙正最合适。比她更靠前的赵普倒是资历深,可是没人觉得他品德高尚。
吕蒙正掩面道:“彦国(富弼字)不要再问了,总之是家门不幸啊!”他的侄子吕夷简在一边着急地就要往屋里赶,还要招呼上叔叔和儿子(吕公著)。却被曹利用和王曾一起拦住,他这人缘可没叔叔那么好,两人道:“别走啊,自家子孙得意时就洋洋洒洒把我们变得一分不值,现在就要跑,吕坦夫(吕夷简字)可真是一贯的圆滑。”
吕夷简怒道;“曹利用,逼死你的是内侍都知杨怀敏和隔壁的章献太后(刘娥),你挖苦我做什么?”
这里解释一下。吕夷简为官很有干才,却有点排除异己,总的来说比王钦若之流好太多了。但历史上一直猜测是他逼死了曹利用。其实曹利用也非泛泛之辈,与吕夷简同为仁宗朝初期宰相,他在历史上巨大的功绩就是檀渊之盟时,顶着很大压力去辽国萧太后那里谈判,把岁币数量降到最低而且没有割让一寸土地,本来他为此骄傲了小一百年,直到最近建炎天子彻底打破了他的骄傲心态。
啥玩意,什么我大宋给岁币,你们统统得给我认大哥做买卖。为此曹利用痛心疾首,恨不能上鸿胪寺卿的身,什么玩意,不该趁机要朝贡吗?
还是范仲淹劝说:“好了,三位吕公,谁家子孙能万年守基业,你们就直说了吧,不然邸报就是看不到,万一阎君他们看笑话在给我们看那种可以看到阳间的浑天仪呢?”
他们也不知道是啥,反正就是觉得样子有点像,第一看时时几个鬼差就二圣六兵六甲及开城投降的现场版,气的相公镇骂声三日不绝,回去躺倒一片。
后来发现不对啊,怎么最烈性的寇老西(寇准)一直保持沉默,于是互相搀扶着去看,居然发现他已经悬梁自尽了,还是狄青体力好给放下来,发现人居然没事——都在地府了还能再死一回不成?
还有一次是尧山大战时,好家伙看着官家带着龙旗下山,寇准整个人在那里手舞足蹈,热泪盈眶,别人也是看得热血澎湃,恨不得化身御营将士挡在官家前面。这回倒是狄青沉默了,等影像结束了还像个蘑菇一样坐在墙角,范仲淹是他恩主,看着不对去询问,结果狄青“汪”地一声哭出来,“相公,呜呜,我也是西军,我也为了出生入死,让我指挥一定比那个吴玠好......可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遇到如今的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