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郎中道:“那倒不曾,他们虽然不是......就不是东西,好歹也是知道君臣之道的,何况听人说御驾从南边来长安府过年,刘相公万万不能容他们如此的,您昨天看到的可能是什么误会吧。”
赵玖心里多少有了些猜测,温声谢过,又问这蓝田县令如何?自己总要在这里养几天的,老郎中直说这是为种家的小郎君,五月的时候才恩荫上任,没听说什么作为也没见什么恶行,这里毕竟是西军多,见着他还肯卖一二面子。于是又拿着赵玖的赔礼,感慨着还是岳家军好摇摇晃晃地走了。
他一走远,赵官家立即点出两骑,带着他加盖了私押的密诏命令蓝田县小种县令前来,不得不说,有的时候上百年的忠诚还是很值得让人赌一把的。
小种县令也没有辜负他种师道之孙的名声,一接到信,确认无误后带上县内所有的武装力量(县衙衙役、官差)玩命一样跑来,万幸他还是见过驾的,一到客栈立刻下拜,口称死罪,看到皇帝无碍后才飞马报告长安,在那条古道上遇到了带着几个亲随的胡世将。
丢失了三天的大宋天子终于万众瞩目,呸,这种事好听吗?值得大张旗鼓!悄悄地被重兵护卫进了长安城。
关西重臣自刘子羽以下长舒了一口气之余,也知道这是太大,别管文臣还是武将了,自发地免冠跪地请罪。
赵玖却是没理他们,先去看了杨沂中和刘晏。刘晏头上伤的不轻,还在昏睡,赵玖没有叫醒他,倒是杨沂中见着赵玖,真是忍不住就要哭了,天知道他这几天把自己吓成什么样了。
赵玖让一脸胡子拉碴的杨沂中哭了一会儿,看他要说话,道:“先不要多想了,好好休息。这次御前班直损失不小,还要抚恤和补人呢。”看他还是欲言又止,方冷笑道:“朕知道,再多的巧合,这也终究不是斤沟镇(韩世忠前军作乱射杀御史),要是没人做局,朕这十二年的官家白做了!”
杨沂中这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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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赏功罚罪
赵官家没有也没必要骗杨沂中,这次重大的事件有偶然的因素,比如他们提前了行程,比如梁兴和邵隆都没见过他本人,但要是没提前被算计,他们疯了在骊山这样一处特殊涵义的地点玩夜战演习?人家义军只是不够严肃,不是傻子。
当然,这俩人也不太靠谱也是真的。就说这个梁兴梁小哥吧,当年不服马扩调遣,北伐时听说岳飞拜了河北路元帅,竟然擅自脱离部队去寻故主,结果遭遇主力当面大败。本来国战期间赵玖没空计较想着岳飞愿意要也行,但岳飞多么重视军纪的人啊,坚决不肯和稀泥,斥责了梁小哥,明言如果再不回去给马扩请罪,他这就斩了梁小哥以正军法。岳飞的脾气谁不知道,梁小哥儿只好抹着泪走了,这次居然赶上了决战,而且还真发挥了山地游击的特色把耶律马五部扰地欲生欲死。
至于邵隆,虽然李彦仙拍胸脯说他表现极好,但是就赵官家所知道的他在没被招揽前之恶事,一度考虑要不要把他填了鱼塘。
要是他赵玖不幸在阵前驾崩或者摔个半身不遂,他们俩结局就不说了,半个关西的文武大员都得去西天报到,夸张点说,把完颜娄室都达不到这成就,你俩给达成了。
赵玖想着转出了这两人休养的偏殿。昔日纵横天下的大唐帝国一去不复返,自龙首山的樊川北走,横亘六十里之大明宫,象征着万国来朝的超大建筑群,已经在黄巢、李茂贞和朱温的不断努力下成了断壁残桓。现在长安的这座行宫其实是在早已在中唐就沦为养老院的兴庆宫的遗址上改建的,比之汴梁的延福宫都差远了。也就一个召见群臣的大同殿和供皇帝休息的沉香殿能看,别的也就是个壳子。
所以赵玖满腹心事,却也很快到了大同殿,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地跪着的大员,一个个如霜打的茄子。沉吟了一会儿,道:“彬甫,静塞郡王伤着,你先将这两个人带下去,审问一番,怎么就敢在朕的必经之路上演武?”
这也是应有之义,人家虞允文本身就是军事统计司一把手,邵隆和梁兴本人都没有意见。只有梁兴喊了一句,“官家,俺对不住你,千刀万剐,都是应该的。可是,可是我老娘她啥都不懂.......”
赵玖没好气道:“朕还没叫你去死呢,押下去好好回话。”
底下众人心里都不由嘀咕,这一万个理由,攻击官家御驾,不死还有第二条路吗?就算官家仁慈,看在北伐有功的份上,不追究家人也就是极限了。
殊不知赵官家还真不想让他们死,不是对这两位劣迹斑斑的义军首领有多喜欢,而是处置了他们,这事儿也就定了性。那马扩怎么办?刘子羽怎么办?
一旦定为误伤、冲击御驾,刘子羽铁定得去职,削职为民发还本地是他赵官家仁慈。马扩去一切职爵,以罪人身份去琼州跟黄潜善作伴也绝不会有悬念。
就是两位经略使和周围数个州府的主官,除了一个误打误撞的小种知县和把辛文郁送来的张景,没有一个人能不吃挂落。要知道长安是关西首府,关西又是整个大西北的中心,如此大动,即使是赵官家也怕动荡不安。
可问题在于,这事就是赵官家压下去,也很难做到啊,一场夜战动静不大,但是他丢了三天却把关西官场几乎吓丢了魂,怎么可能瞒得住?传到中枢哪里,别说是赵鼎,就是一向将刘子羽引为心腹的张浚也觉得会力主从严从重处置的。
他要是像当年对胡寅一样,不讲道理力保,吕好问也会反对到底,赵鼎张浚会对他彻底失望,李纲得在老家撞死抗议。再有威信也不能这么胡来。再有,这么干他以后也不敢离开东京了,和御前班直干起来、把他这个皇帝逼得失踪三天要是能不被处罚,那不是鼓励反对分子行刺吗?
真当他赵官家又是搞土改又是追夺恩荫,还动不动灭个国没人想要他的狗头啊!世界上从来都不缺刺客,御前班直这次已经尽力,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
赵官家确定自己不想遇到个博浪沙大力士事件。
不过想到了胡寅,他忽然就有了点灵感,当时被迫接受两块垃圾的时候实在是很恶心,但后来发现废物也是可以利用的吗?要不,就是反动旧势力勾结太上皇挑拨,谋刺圣驾?
好像很说得过去,力度理由都是那么说得过去。
不过这事儿急不得,他考虑了这一会儿,曲端等武将还好,胡世将等年老的已经开始晕乎了,赵官家赶紧摆出态势,“行了,都是大员,体面一些。既然尚未定罪,都给朕起来,有的是事情做呢!”
刘子羽心思早颓,可到底官家没事,于公于私还是没到心如死灰的程度,于是道:“臣等俱有罪,失察致官家......”
“有罪当罚,但有功更该赏赐。现在诸位要先为功臣议功。”赵官家此时可没空顾及他的心理健康,直接道:“此次事件,虽未定性。然而御营中军左部张景麾下正将辛文郁于乱中护驾突围,朕病中多赖维持,当属功绩第一,诸位卿家可有异议?”
当然没有异议!
别说大家现在前途渺茫,不敢违逆圣意,就是按照他们本心来说。辛文郁这次都几乎能算救驾之功了,是他把官家带走了,大家着急上火找了三天,可问题是这不仅是御前班直统制杨沂中的军令,而且当时黑灯瞎火敌友未明,万一一个不忍言之意外,大家只有一起去死了。
所以一屋子重臣只有感激这位小将士的份,那会在这种事情上跟人家过不去?
赵玖颔首道:“刘卿、胡卿,你们都曾为兵部尚书,该如何封赏为好。”
刘子羽赶忙拱手道:“辛正将大功,成例之上应该从厚加恩。将其提拔为统领,再加其父朝散大夫,加其母、其妻县君诰命。”
胡世将补充道:“还应该并入御前班直,护卫圣驾。”
赵玖点点头,道:“别的朕都觉得甚好,可是这两天我还问过辛文郁,他尚未娶妻,正好,朕知道以前殉国的京西南路颍昌府知府孙默之侄女也在济南,也是忠贞之后。赵开,朕记得辛文郁的父亲辛赞还给你当过下属,你给写封信,替朕做这个大媒吧。”
孙默都哪年的事儿了,刘子羽仔细想了半天,还记起来这是十年前也就是建炎二年,金人南下,颍昌府知府孙默便赶紧收拢兵马,让通判裴祖德主持着退到颍昌府最南面的郾城,以做防守,与此同时,他本人却去阳翟接自己家小。对此,裴祖德一面守着郾城,一面弹劾孙默贪生逃遁!
随即,完颜银术可南下,直接在阳翟杀了孙默,却意外的没碰郾城。然后宗泽闻讯,自然是临时保举了裴祖德,让他假直秘阁,知颍昌府。
结果,金人退去后,孙默的家人居然带着孙默之前未发出的文书去寻刘汲告状,而按照这封文书所论,裴祖德根本是听别人说金人不会来了,然后特意邀功买欺骗孙默去的阳翟……那若以此而论,裴祖德便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了!
这事儿是非无法搞清楚,但孙默守节而死总是板上钉钉,追封本也很高。仿佛他本人真是济南人,那么遗孤照顾一下合情合理。
殊不知这都是赵官家和辛文郁商量好的,“官家,这些都是臣该做的,不求什么封赏的,但您能不能给我赐个婚啊!”
长安古道上,因为大腿中箭得以和赵官家一起坐马车的辛文郁在得到表扬时红着脸说。赵玖也是无聊,非让他讲讲,“我和孙家妹子是邻居,她比我小两岁,我们长一块,玩在大明湖边上,长辈们早就说好了。可是那年刘豫建国的时候,他们家跑得慢,孙家妹子的爹就被抓着当了个伪官,后来王师收复失地,歼灭伪齐,倒也只是将她家爹爹削职为民。但我爹恨其不能守节,与之割袍断交,也在不许臣提这门婚事。臣不肯,他就要给我说亲,要不臣也不能跑到关西来当兵。后来臣就想着自己闯出一番事业,叫我爹答应。可是官家问臣,我就只好说实话,我就想娶孙家妹妹,十月份的时候她还给我来信了,等了我四年,我再不娶她,她也扛不住只能嫁给别人了。”一会儿“臣”,一会儿“我”的,可见真心加害羞。
赵玖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大明湖边的孙妹妹怎么跟戏词里唱的似的,不过赐婚这事儿当然可以,但理论上这个时代的主流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赐婚那是两家都说好了皇帝给个彩头,比如赵鼎儿子结婚;再不就是虞允文这种特殊情况,没啥说的都是为了抗金。
辛文郁看官家似乎在考虑可能性,或许是这些天相处也熟了点胆子大了,说了句:“官家,或者您让人传这个意思,我爹肯定答应。他平生最佩服您,常恨自己没有早生二十年为您马前卒,就是死在尧山也无妨。”
人家话都这样说了,赵官家还能说啥,再说人家小情侣自由恋爱听着也挺美好的。反正赵玖自己就没这福气,而且是两辈子都没有。他又问这位孙妹妹的家世,巧了,还真跟个忠臣有五服内的亲属关系,那就更好办了。
话回到这里,赵开倒是还记得有这么个下属,明明是个搞财政的爱好居然是耍刀,已经告老还乡了,但既然官家吩咐,自然回答一定办好。
赵官家不知道的是,要不是他这个决定,自己二十年后就不会又多了一个狂热粉丝和大宋历史上第一位边塞词人。
第57章 :四方反应
有辛文郁打底,剩下的就好办了。杨、刘二统制有护卫官家不利的嫌疑,可人家终究是拼死护驾了,只好一人转一级武勋,另有赏赐。不过到了他们那份上,看到官家平安什么赏啊罚啊都不重要了。
小种知县也算是护驾出力,虽然刚刚上任不好再提拔了,还是加封了其母诰命,并且勉励他好好努力不要辜负家族百年名声。把人家孩子都感动哭了。
最后,这次护驾死去的御前班直、赤心骑有三十八人,好巧不巧还有个东蒙古的王子。必须从厚从优抚恤,东蒙古王那边赵官家亲自解释一下,厚加爵位,余者交给杨沂中处理。
大臣们本无异议,但是到了战死的义军士卒这里,争议就大了。
或许是为了避嫌,诸多大员力主不能算阵亡,他们是去干什么死的?不给开棺戮尸就不错了。
结果赵玖标准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笑道:“曲大,你也别怪你比不过韩世忠和张俊,就这担当大局四个字,你就比他们差了一层。”
要说这殿中最为无辜的就是难得今天没打算长嘴的曲端。义军不受他节制,他也是临时在驻防彰化军补充骑军,虽然知道义军一些行为,但有刘子羽、马扩甚至是关西实际主帅吴玠,也轮不到他管,就是这次乱子太大,他担了个知情不报的嫌疑而已。
而且在看到火光的那一刻他也意识到要遭,疯狂骑马而来,终于还是没赶上,还落了个看守义军的差事。
可赵玖哪里给他辩驳的机会,道:“建炎元年,韩世忠刚刚收编了一批贼寇为官兵,这在当年是常有的事,可他竟然没管理好,以至于前军射杀朝廷的御史,惊得行在众人以为韩世忠反了,让朕赶紧跑。中间的事大家都知道,可韩世忠亲自了解了那名前军统领和几个心腹后,却能告诉朕前军两千多人若是一起杀了会出大乱子的,万万不能如此。这就是你们口中五毒俱全的韩世忠,那时就能有如此见识。”
“若说那时还是情势特殊,建炎七年,张俊部右军统制张宗颜无诏过大河与金人交手,结果当面大败损兵折将。也就是现在的年轻人也都记得的‘三大案’了之一,张俊当时就跟朕说,张宗颜此举他也很愤怒,但是战死的士卒都是听命而行。军队要是不能令行禁止,那还能称之为军队吗?所以即使有罪,最也在将官而不士卒。”
话都说到这里了,谁还不明白官家这就是拿曲端当个筏子,表达自己的意思,要是别人曲端早开嘲讽模式了,但面对着官家,他只好捏着鼻子认了,道:“是,秦王和齐王见识高远。臣也以为,战死的义军若不能正常抚恤,那么对于军队战斗力不利,只是这话马总管不敢说,所以臣只好代劳了。”
马扩才是真正的最大责任人,眼下哪有心思计较这位同僚的能文能武,只好叩首,谢过了官家恩典。
唉,敌后辛苦多年,等到太行义军算是正式归队了,他主官必须要为太行义军争取足够多的待遇,为此小心做人,根本不敢得罪任何人。可没想到还是这个结果。
若不是官家仁慈,他马扩连着这五千多人一起被打成叛逆,真是一点也不冤枉。
但即使官家仁慈,中枢那边也不会放过的,这已经是原则问题了。
只是可惜,当年为抗金与家小分离十几年,好不容易团聚,荣华富贵没享过,却又要跟着他受苦了。
他想的一点也不错。
赵官家这个年过的很忙,比他更忙的就是整天负责搬运奏折的冯益和李秀之。没错,这次“长安附近义军吓跑官家”事件太过骇人听闻,在最短的时间内发酵,引发了整个大宋的震动,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反应最快的当然是离得最近的韩王吴玠,他本人仅带了数名亲卫过来问圣躬安,看着赵玖真没事差点没哭出来,但他也在请罪之后正式弹劾刘子羽管理不当,马扩失职。
他这还算厚道的,就在陕北本地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人又圆滑,没看清官家真正的意思前也不好把人得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