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笠赶紧扶起赵佶,柔声安慰,又低声道:“皇爷放心,小的给你留了个酸白菜,饿不着的。”说来也怪,少林寺中的沙弥行者哪怕杂工,都不愿意伺候这位,倒是这胡笠妙人,竟然已经坚持了一年零五个月了。感动的法河把他当成宝贝。
赵佶感动的泪眼花花,只觉得大宋子民千千万,就是这个照顾他的红头小子最贴心,哎,朕要还在位,说什么也得封你个太尉当当,怎么也不能比高求差啊。
但这位年过五十的老头子却丝毫没注意,出门之时,胡笠的眼神如冰窟一般,而在百里不屈对视的瞬间,方才暖和一点,却是暗自握紧了拳头。
昏君,你到这个世道由得你们了吗?早晚有你赵氏一门的报应。
第76章 :梦入幽冥泪满襟(上)
大宋建炎十二年五月初四夜,赵官家或许是被郭浩震撼了一把,或许是收钱收到手抽筋,有户陪着纯粹期待明天真正的巅峰论剑。
总而言之就是他失眠了,月上中天如钩,点点银河坠落,赵玖本来打算起身找点葡萄酒醉了好睡,结果张嘴欲叫杨沂中,竟然发现自己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不像是平日里的梦魔,反而像是魂魄离体了一般。
感觉到这一点,他第一反应是难道道祖那个老不修的良心发现了,终于要送老子回去了,结果元神飘忽而出了西夏旧皇宫,居然看着一黑一白两个魂魄,白的垂发长牙吊角眼,黑的花脸长腮牛头面,如果说着不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赵玖都不能信。
对此他也说不是悲喜,只平静问道:“朕,不对,我这是死了?是要去地府,还是回二十一世纪?”十二年在此,原来也有那么多已经舍不下的人和事。
那白无常道:“赵官家不必多想,你寿元未尽,至于异世之事,神佛不与地府管,此番前来,乃是有缘之人在底下等你,愿望凝聚直冲九重天,阎君无奈,才请您魂魄离体一日,见一见他们,便也能返回,照例做你的官家。”
阴间人说话,凡夫俗子如赵官家那是云里雾里,不过好歹知道就是下地府一日游,虽然有点惊世骇俗,但咱们赵官家穿越以来,也算见过大世面,再说如今魂魄在人家手上,又能如何,当下也不反抗,任由二人带着走了。
不过看来两鬼真不是来勾魂的,没见黑无常的铁链一直藏在袖子里,恭恭敬敬地嘛!想到这里,他不由道:“人间帝王归入地府,难道还能享受九五之尊的待遇?两位何必对我这冒牌皇帝如此尊敬。”
白无常笑道:“人之一死,帝王将相尽归尘土,怎么能叫我等奉若主上,只因您这帝王做的好,才得尊敬。若是您继续保持,善始善终,那是有更大的好处的。”
黑无常道:“你话太多了。”白无常这才嘿嘿无声,只带着赵玖穿过层层土地,过山车一般下沉。
这几天,宋朝相公镇里可谓愁云惨澹,焦虑不安,原因不言而喻,自然是为了他们的赵官家。
几天前,司马光刚被群怼了一顿,阎罗殿下判官忽来传信,众人本来以为可以看军运会实况转播都是大喜过望,谁知人家带来的却是九天玄雷。
“你们这位官家来历不凡,但命中有一大劫难,上次只是小打小闹,这次却是性命攸关。阎君天帝怜惜他心念子民,厚待功臣又有不世功业,特来告知,看你们愿不愿意救他一救。”
这不是废话嘛,能不救吗?当下相公镇也不吵架了几百个人聚在一起商量如何施救,还是薛居正说:“我和冯道有些交情,听着老儿说过,地府西城修仙处有座杻阳山,内里有修行的攘福之士。”
吕蒙正也道:“薛相公说的是,我也听说过,据说不少人为已经投胎的父母祈福,能驱灾辟邪。”
寇准这暴脾气终于忍不住了,“那圣功(吕蒙正字)兄还等什么,这里只有你可以出入,赶紧去为官家攘福啊,不对,这可需要什么供奉?”
吕蒙正苦笑道:“寇贤弟说的点子上了,这供奉说来俗气,就是要钱,咱们什么金玉宝石丝绸铜钱都行,越多越好。”
那还有啥好说的,几百人也不管什么新党旧党君子小人了,真是头一次齐心协力,搜刮自身,连司马光都宁可和老婆吵架把自家值钱的东西全拿出来了,当然他也没有多少就是了。
不过他没有,别人可有啊。南宋一朝虽然军事就是个笑话,但是商品经济发达,有钱是真的,除了几个贬谪遭死的差一点,宰相的俸禄和灰色收入那是真丰厚啊,当时有讲究葬嫁奢靡,可不在地府也是隐藏富户了吗?是以不到半天功夫,就凑足了上百车金银细软,陶瓷书画,有人抱着心爱的汝窑青瓷胆瓶和御赐端砚哭了半天,还是毅然决然地捐献出去。
他们承受不了失去建炎天子的损失啊。不就是身外之物吗?替官家去了生死劫,值得!
这么多吕蒙正就是大力士也搞不定啊,只好厚着脸皮请求名声较好的李沆和范仲淹,以及武力值天花板狄青一起去,没想到居然通过了,几个人只好手忙脚乱地推着第一批车子、带着同僚们的殷殷嘱托往外走去——这西城可着实不近。
没想到等了一整天,几个人连带着车子愁眉苦脸地回来了,众人大惊七嘴八舌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可还是不够!”“那神仙不肯为官家攘福吗?真是岂有此理?”
还是范仲淹沉稳,道:“诸位听吾一言,非是如此,乃是神仙祈福有规矩。我们所攘福之人,需的是生前的夫妻,父母,子女,兄弟,君臣或者生死之交,仲淹几人虽然是宋朝的臣子,但从未侍奉过官家,因而神仙不肯手下供奉做法。”
众人一怔,万想不到如此,但也就一瞬之后,目光立即都向几人投去。
分别是宗泽、汪伯彦、吕浩颐、张悫和张所。
我们不算,你们可是真正的君臣啊。
吕浩颐最干脆,转身就去车里找自己的东西,借着宗泽等人也纷纷翻找,不一会就凑了——一车金玉,这还是张悫把老婆的命妇头面都贡献出来了。
富豪韩琦都快崩溃了,大声道;“你们一个个得生荣死哀,怎么就这点东西啊,那可是官家啊!你们的主上,这点能挡什么灾!”虽然他批判我的子孙分我家的田地,但他完成了我一辈子的梦想啊,不,他不能有事。
吕颐浩道:“你生气什么,官家简朴不喜厚葬,以其为奢靡浪费之举。我们自然尊崇。何况张悫相公他们去世时天下纷乱,有多少陪葬品啊!”还真是,这里就汪伯彦的最多,他是殉国宰相吗,当时条件有好一些了,陵墓陪葬相对繁华。至于吕浩颐,他那是自己不在乎,要求薄葬。
吕蒙正一阵疲惫,道:“各位先别吵了,待我等将这些送去,看能否给官家攘福驱灾吧。”
第二天也不用别人,吕蒙正自己一个人就去了,回来时喜忧参半,道:“那神仙答应了,我亲眼看到金玉消融于天地间,但蒙正问他可否免去官家一劫,他只说会有作用,不能保证,肯定还是嫌少。”
宗泽等相对苦笑,自嘲道:“不知我现在托梦给我儿叫他给我送些钱来,管不管用!”
所谓奸臣,大多机变,吕夷简忽然抓住吕浩颐的手,道:“元直啊,你我都是姜太公(原名吕尚)子孙,吕家子孙,你又和我家吕好问同舟同济,情同手足,我看你如同自家儿郎一番,不如今日大家做个见证,叫我们认个亲可好?”
吕浩颐差点要说谁和那面团子情同手足,但毕竟是当相公的人,脑子反应极快,立即反手抓住他,饱含深情道:“叔曾祖说的是啊,咱们百多年前就是一家子,今日相认,请您看我穷苦,还请周济小子一二。”为了官家,节操什么的喂狗吧。
众人目瞪口呆,又很快反应过来。韩琦就立马说:“两位真是亲戚缘分,我家与吕氏结亲数代,吕好问这孩子的亲姑姑就是我那孙媳妇,都不是外人,元直啊,前辈也有见面礼要给你。”
吕公着赶紧道:“是极是极,元直啊,这些金杯玉器你先拿着,我还有一副唐代流传下来的仕女图,你等下我找找啊。”
吕端也道:“就是就是,咱们才是本家,孩子啊你也等等,我这里也有好东西,你可一定要用在该用的地方啊!”吕端大事不湖涂,话说的多么委婉而明白。
吕蒙正黑了脸,你们能不能等等,你家神仙还没答应呢,我的先试试是。
第77章 :梦入幽冥泪满襟(中)
这次吕蒙正又推着一车满满的属于建炎枢密副使吕颐浩的财货去了西城,回来时满身疲惫却又高兴地回答:成了,既然赠与了吕颐浩,那就算他的了,臣子为君王禳福,地府允许。
众人大喜,一时间地府瞬间成了认亲大会。吕惠卿是宗泽的举主,本人又是王安石的弟子,同时王安石还是蔡卞的岳父,章惇的举主王安礼的亲哥哥。
大家都是一家人嘛,来来来,汝霖(宗泽字)啊,长辈的好东西快收下,不要辜负我们的一番心意哦。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张所、张悫和汪伯彦那里,反正这宋朝榜下捉婿高官提拔甚至科举主考事多了,七拐八拐总能扯上关系。
但这祈福仪式依然很慢,因为只有吕蒙正可以出去(是的,狄青等只能帮他一次),他得一车一车地拉。等的大家心焦又开始吵架,王安礼说老哥的方田均税法劳民伤财,没错别看是亲兄弟,他居然是旧党反对新法的,还举出若干实例子,被更加暴躁的王安石追着打了一顿。
这政见不合是一回事,但是都是读圣贤书的,孝悌还是要讲的。同理,哥哥打弟弟属于家事,章惇等就不好插手了。
在吕蒙正送了第四车财物后回来,已经累得连路都走不稳了,他的侄子和侄孙一左一右把他搀扶进屋,众人看他如此,实在不好再逼问神仙说了啥,却也心焦目烂。
没想到紧接着吕蒙正,却又一个青年跟着鬼差飘然落下,众人都奇怪道:“咦,这是哪位宰相又死了,这么年轻,是张浚还是胡寅啊。”
却见地府中阴气缥缈,但宗泽却自幼习武目力极佳,定睛一看,顿时肝胆俱裂,大叫道:“官家!”
赵玖本来也是在好奇观望,听着一声,再好好一看,麻衣老者满脸皱纹沟壑丛生,一部白胡须飘洒胸前,大耳垂轮,悬鼻阔口,目如朗星,正是当年上元节里相见的擎天之柱,只比那时少了些枯瘦,多了点壮硕,脱口而出道:“宗留守,是你吗?”宗泽生前官拜东京留守。
说罢赵玖大喜就要来相见,却见刚厉勇武的宗泽瞬间瘫倒,瞬间后如一头猛虎红了眼眶,吼道:“苍天啊,阎君啊,你们何其不公,官家短短一辈子,强国爱民,练兵雪耻,十二年间,连宫殿都不给自己修一间,你们竟忍心叫他青年早夭,断送我大宋大好局面,什么狗屁神仙,都是骗人的。”说着七旬老者竟然嚎啕大哭,却又死死抱着赵玖,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来,更说不出话来。
章惇蔡卞想起早逝的哲宗,也是伏地哭的泪眼滂沱,怎么我们怎么倒霉,早逝的都是明君,二圣这种祸害居然还活着,天道不公啊!
相公镇里那真是一片哀莫大于心死的浓浓悲伤,连感情好允许进来陪伴丈夫的相公夫人们都被这个气氛所感,悄悄抹着眼泪。
弄得一边的鬼差看不下去了,用法门扩音道:“谁说伱们这皇帝死了,你们整日里想念,恨不得一见,阎君开恩才许他魂魄离体一日,来与你等相见叙旧,再过六个时辰人就要还阳了,你们要不说话,我可带人去隔壁帝镇了,赵匡胤赵光义他们老稀罕这个子孙了!”
这话堪比刹车按钮,顿时把宗泽消音,再看赵玖,千言万语,不住道:“好啊,好啊,官家长大了。臣可以瞑目了。”
赵玖也是百感交集,宗爷爷的肯定,一度是他奋斗的目标啊,那个时候只要得到一点点认可,他都会高兴一天。
殊不知赵玖乃是当之无愧的相公镇大熊猫,众人哪里能由着他宗泽占用宝贵时间,吕颐浩赶紧挤过来,道:“官家,都是臣的错,当初是想命韩世忠扒了燕云大族的根基,却忘了他这杀神脾气,乃至于过犹不及,南北离心让您为难。”
赵玖赶紧说:“吕相公快别这么说,您当时都已经下不得床了,如何管他,再说近期是给胡寅弄得头大朝廷麻烦,但长远来看,未必不是好事。”
吕颐浩还要再说,却被张所奋力挡开,争着道:“官家,臣无能,当年未能守住南京(今商丘).”
赵玖叹息道:“建炎二年,金人十万大军荼毒中原,张资政又有何办法呢?当真是张卿何为者,孤身镇归德。忠烈葬无处,行宫空有门。(节选自耶律冲哥书友诗集)当初就该和你说不要在意什么行宫的。不过今日一见,倒是了了一桩遗憾。”
众相公都有些好奇,一时也不往前挤了,只听得赵玖说:“当年张资政殉国,朕想起未曾见过许多面,竟一时回想不起他容貌,心中遗憾,如今倒要记清楚了。”
张所瞬间红了眼眶,道:“官家!”
众相公几乎是齐齐顿住,无论是否见过这位的,都好似被使了定身术一般。
赵玖反而笑道;“哭什么呀,对了,你儿子张宪本来给了荫官,可他非要去太学,准备下场考功名,现在已经与岳飞家的长女公子订婚了,岳飞你们还记得吧,宗留守和张资政真是给朕留了块宝玉。”
——
他们这边君臣相见百感交集,殊不知阳间已经乱了套。辰时二刻向来是赵玖起床的时候,杨沂中穿戴整齐之后看主殿没有动静,就准备去叫醒官家。是的,他毕竟不可能真的日日值夜,毕竟谁也不是铁打的,一般是刘晏翟彪等六七个绝对信得过的人轮流来,最近又加了一个辛文郁。
但是到了门口一战,顿时觉得不对,怎么应该值夜的翟彪不在外面守着,屋里居然还有一阵酒气和呼噜声。
他推门一看,顿时傻眼,只见段智兴这个毛头小子正趴在案几上打鼾,喷出来的全是酒气,而赵官家则在床上好好躺着,就是脸有点潮红,想来是喝多了。
杨沂中顿时太阳穴一跳,走过去也不管你是哪里的皇孙,一脚踹醒了段智兴,低声问:“怎么回事,翟彪呢,怎么是你在这里,官家喝了多少酒?”
这话信息太多段智兴又还醉着,一时没反应过来,但看着杨沂中的目光危险,还是赶紧说:“头儿,杨统制,那个官家说翟统领明天,不是今天要上场比赛,让他回去休息,外面都有守卫,我来值夜就行。然后他老人家失眠了,要喝点酒.”
话没说完又挨了一下,杨沂中冷冷道:“去请太医来,顺便,把翟彪那王八蛋给我叫来。”
别看御史宰执们整天请斩杨沂中,你问问在御前班直这个系统里,杨沂中这个名字代表着啥?
段智兴打了个哆嗦,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是全部被套入的,只觉得脾气不好但心眼不错的翟九哥可能要倒霉了,但出于求生本能还是赶紧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