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忡片刻, 一时又觉着她方才自己所想种种, 好像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眼前人。眼前人亦是她的心上人。
她松开手抬眼瞧他。
四目相对,他一双平湖般清润的眸子微弯,满满倒映着她的身影。
李青溦有心刺他,轻哼一声。
“我并不吃你这一套, 你要等着, 怕结果也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甘之如饴之事, 结果如何具不算徒劳无功。”陆珵轻声道。
李青溦听他这样说, 微微弯了唇角。
窗上木格被雨打成栗色。
窗里窗外,一窗之隔, 二人一倚一立, 齐齐看着外头的雨幕。
雨势如麻。不远处的侍女也进了廊庑躲雨,四周无人。
远处。寺庙、高塔,廊庑远远地沾了雨。近处,郁郁葱葱的花草被雨洗净,荷荷雨声混着檐前滴水声声声入耳, 檐下的芭蕉叶滴下一滴滴翡翠的明珠。
二人一时未语,只是沉默地看着远远的雨幕。
良久,李青溦突凑近陆珵。
她贴过来, 空气中浮动一丝淡淡的甜香, 将手里的一只珍珠坠子递给他。陆珵抬眼见她细细嫩嫩一截儿脖颈, 花梗似的润生生地伸在他面前。
他心头鼓噪两声, 抬头对上她一张瓷白清丽的侧脸。
李青溦曲指轻指自己一只空荡荡的耳。
陆珵明白了她的意思,接过那耳坠来。
他本觉着此事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只是真接过耳坠的时候,却发觉他高估了自己。
她娇小可爱的耳上一道细红的眼儿。
陆珵修长的手微颤,比划半天,很有一副无从下手的样子。
李青溦的头伸着都有些僵了,见他半天没有动作,一时重重地贴上他微湿的肩膀。
话音不耐:“好了吗?你究竟成不成啊?是不是眼神不大成。”
“快好了。”陆珵抿紧了唇,也不再纠结,轻轻捻着她玉白的耳,给她戴耳坠子。
只是他到底不大熟练,一时手滑,雪白的一只儿珍珠一下子从手缝里掉出来。
陆珵低头去够,冷不丁面前之人突抬起头来。
因雨,她鼻尖微凉,一时撞上他的颊。四目相对,她的唇严丝合缝地贴在他下唇上。
陆珵轻轻抿了下唇。
她的唇温凉绵软,隐有紫茉莉的清香,当是她口脂的甜香。
只浅浅一碰,陆珵便扶开了她。
方才那一刻只是电光火石间,她似是未反应过来,朱唇一颗微启,一张脸面魇桃花。
陆珵的手搂着她的腰肢。对上她的视线,只觉着自己的胸膛里跳动的心,沸沸麻麻地重重鼓噪几下。
他的手不由收紧几分,但只是片刻,又轻轻地将她扶开了。
“抱歉。”
李青溦脸上泛热,一双杏眼水光潋滟地瞥他一眼。
方才李她觉着耳上微凉,只以为陆珵已弄好了。正抬起头,冷不丁地同他贴在一起。
呸,怎么就有这样的运气了呢?
李青溦伸手贴了一下脸,只觉得自己熟透了,只是要发作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半晌贝齿轻咬红唇,扭身到一旁了。
雨幕渐小。
不远处的禅房里隐隐传出叽叽喳喳地说话声。
李青溦生怕有人出来被瞧出什么不对劲,倒是做贼似的四下挲巡一番。
好在四周无人,陆珵又将她堵地严严实实地,她才微微放下心来。
陆珵弯腰,将那珍珠耳坠从地上捡起,擦净递给她。
李青溦知他并不是故意如此,虽是半羞半气,只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念叨他笨。
冷不丁抬起头才注意到他淡色的唇沾了不少她的口脂。
他模样向来清隽俊秀,无论什么时候瞧着都是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此刻也不例外,只是唇红齿白,倒很有几分清冷公子被染指了的样子。
李青溦不由觉着不成体统,一面觉着好笑,捂着帕子轻咳一声。
陆珵注意到她脸上的笑意,清润的眼多看来一眼,问道:“怎么了?”
李青溦本想捉弄他一番。
不告诉他叫他自己发觉才算,叫他丢好大的人。一时又怕叫人看着连着她一起耻笑了。
到底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拉他一把,用手中的帕子重重地捻几下他的唇。
她动作不见轻,眼见陆珵形状鲜明的唇被她擦得鲜红,一时又忍不住吃吃地笑。
陆珵一直瞧着她,眼见她一双眼睛含着琥珀一般,带起晶亮的笑意。
明知自己也许被捉弄,却不知为何自己的唇,也跟着弯起几分。
雨已完全停歇。
四周只有屋檐、树梢上一颗颗珠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不远处远远地传过鸟声、脚步声,已有不少人从禅房、廊庑里出来。
李青溦远远地便听见陆云落的笑声,忙将手中的帕子塞给他。
“你快些走。若叫三娘和我表兄过来瞧着,怕是解释不清,怪麻烦的。”
“为何要向你表兄解释?”陆珵面有疑虑,侧头问她。
“避嫌。”李青溦瞧见人渐近,“我外祖父早有我的亲事亲上加亲的意思,曜表兄如今并未娶妻,正是最好的人选。若是被他看见我同你拉拉扯扯的,再告诉我外祖父,我如何解释是二话,却是要先挨好大一顿叱。”
她白他一眼,将面前的合和窗“啪嗒”一声落下钩子,闭得不漏一丝风。
陆珵心知确是该避嫌,只是听她这般说,心中多少有些怏怏不快。
一个男子若是心悦一个女子,自无论如何也不想匿影藏形,反之是想大肆公而告之,自然也不愿她与旁人有什么瓜葛。
陆珵目光放远,对上廊下同陆云落说话的一道祭蓝身影,一时轻轻蹙眉打量一眼。
诚然,她这表兄长得确也是一表人才,又与李青溦是青梅竹马。此次来京,徐家叫他先行,许他有几分本事能独当一面…
陆珵忍不住在心中将他与他细细考究一番。
那宋曜似是觉出他视线,警惕地瞥过一眼来。二人对视良久,谁都没有移开视线。
他们既是青梅竹马又如何?若李青溦对宋曜有意,许早就成了。如何会有他与她的事情?
有些事自然不能论先来后到,能论的只是天经地义,亦或是天造地设。
陆珵簇眉,是该将他们之事提上日程…
——
宋曜本是惦着李青溦自己一人待着,见雨幕渐小便过来了。这是这陆云落是很有几分磨磨蹭蹭的,二人路上耽搁良久。
他正过来,冷不丁看见瞧见廊庑前,一郎君站在一角芭蕉树前与他遥遥对视。
这人身姿高彻,长身玉立。
只是站在那隐隐一眼,有股难以遮掩的气场,看着不似常人。只是如何要这样地打量他?
宋曜有几分疑惑,难不成他认识他?可是这般的人物,他若认识定能记起来,这对眼半天没有印象,怕也是未见过。
宋曜有几分疑惑,他不是内敛之人,有心过去询问,便瞧见那人远远颔首,越过他走远了。
宋曜:“……”
京城的人,是不是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毛病的。
——
逾两日,已是月末,朝会在望。
皇城,层楼叠榭,雕梁画栋。
早朝上,庆帝重点指钦天监、工部、户部、礼部众重臣赶赴朝阳殿,又叫了太子和信王等入内议事。
庆帝先随口议了几声朝会南北之事,才说出此次议事目的:“再过些日子便是朝会,朕有意重修大高玄殿,再铸光华台,已备宴请各地郡守、刺史。
诸位爱卿如何看?”
众人听闻这话倒是面面相觑一番。
以往朝会具在杏园内办,杏园殿台高耸,有高山流水,亭台幽雅,又有游廊曲折。春夏之际景色宜人,所以历年朝会都在杏园内办。
而这大高玄殿乃是皇家道场,素日里也不过是偶尔的大祭时,众朝官旋绕唱赞,为民祈福请愿之所。
庆帝这般说,只是光明正大的以公谋私之事。
只是众人门清,自不能正大光明地说出来。本官家愿修缮宫殿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修缮道观事必华丽,用料需重,另还需塑金身。
此类种种…
如今自也不是那样容易的事,更何况京外凉州、益州岁旱、交州前不久也有水患,此时修殿,岂不是劳民伤吗?
众人一时具面面相觑,讷讷无言。
又听得庆帝叫他们各抒己见,彼此张望推诿一番,倒将其中官职最低的李栖筠给推了出来:“李大人为主客司员外郎,自与朝会之事息息相关,不知如何看此事?”
李栖筠如何看?他自是跪着着!
分明他已蜷着身子尽量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如何还会被揪出来?
李栖筠心里苦,本此等事,也轮不到他一主管朝聘往来的五品员外郎议。
只今日不知为何,小黄门传召之际,太子殿下抬举竟远远地将他也叫入其中。
他实是不想要这种抬举啊,李栖筠跪在地上,面露苦色。
“臣…臣…”
他臣了半天,也不知该说出些什么话来,庆帝不快啧了一声。
李栖筠额角上黄豆大的汗直往下冒。
陆珵一时微微蹙眉,今日他叫李栖筠,只是叫他在上峰面前多露脸。
礼部司这些大臣,自他加冠,十天半月上一次奏疏,请甄太子妃。
他只是防日后他说出属意李家嫡女为太子妃时,众人多有茫然。
只是看李栖筠的样子,不知的还当他故意为难他。
陆珵正要为他解围,突一旁信王出席拜道。
“天子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彰显威严。再言修缮道观,乃是为天下人祈福之事,非利天子一人,后世永为用之。是以,臣以为修缮道观乃大利之事。”
信王言至此,一旁钦天监诸官齐齐附和几声。
陆琼以往作文学馆之时,手下之人不过寥寥,如今听得附和者众,如何没有几分趾高气扬。
他面上扬眉瞥一眼陆珵,卑躬行礼轻声笑道:“此只是本殿愚见,不知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庆帝欲修缮、重建宫殿之事,早已同他说过几遍,可见庆帝重视,他自然愿意顺着庆帝,以表忠孝之道。
但他也知他这皇弟做事,只认死理。他若觉着不妥之事,自然据理力争,他只等着他触怒庆帝。
陆珵知道他的心思。
他本欲过几日与庆帝言立太子妃之事,这几日多有韬光韫玉,不愿触怒庆帝。
但今日所议之事,他自不能捏着鼻子应承。
他正了正衣襟,出席见礼:“大高玄殿新建也不过几年,如今便广施土木,恐是劳民伤财,望陛下三思…”
他这话言毕。又有一群臣子随声应和。
殿内一时众说纷纭,叽叽喳喳,僵持不下。
庆帝甩脸而去,此事自然先不了了之。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散会之后, 众官员三两成群趋步步下台阶。陆珵正想着今日之事,冷不丁陆琼从身后拍他肩膀,叫住他。
前些日子, 陆珵督理南郊之事。处置了数位侵占民田、渔肉百姓的官吏, 此事自另牵涉到户部诸多做黄白册之人。
那户部尚书柳大人因事避嫌, 这几日也未上朝会, 刘阁老又因长夏患了热病也未来。
陆琼少了两代嘴之人,此事自然是他这好皇帝之过。
南郊职田之事本就与他息息相关。他动了他的东西,陆琼早有意见,近月事事与他针锋相对。
今日朝堂之上, 他未讨得好处, 陆琼自然欢欣, 巴巴地凑过来。
“四弟今日在殿中是龙姿凤采, 竟将众大臣说得哑口无言。”
陆珵看他一眼,“持之有理, 自然声高, 也并非孤一人之音。”
陆琼心中呸了一声暗骂他装模作样,只懂往自己脸上贴金。脸上却笑着,贴近陆珵,哼笑一声。
“虽说四弟这般发声,为的是为君大义, 却不防失了为人子的本分。父皇一大把年纪,他能有什么心思呢?只不过是欲问道登仙而已。”
他所言便是陆珵不忠不孝,陆珵面上未有波澜, 只是看他一眼。
“皇兄说得在理, 父皇有皇兄此等忠孝之人已足够, 孤只是尽臣道罢了。
何况, 此事正是皇兄心多过虑。父皇所议修缮之事,说到底只是同户部、工部、礼部等相关。皇兄虽临朝视事,身份却仍只是文学馆长,即便递话,恐也无用。”
他这话乃是精准的打蛇打在七寸上。
信王如今手中确一点实权未有,徒有一个信王的身份,虽可临朝视事,但素日说话做事并未有什么用处。
陆琼脸色一拉,一时竟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陆珵又道:“前几日南郊职田触法者众,如今正在台狱中,近日正要孤亲自提审。
陆珵凉凉的视线睥他一眼,轻声道:“事忙,无暇同皇兄闲语,这便先走了。”
他话音落地抬步便走,也未留给陆琼一个眼风,
陆琼本想说话怼回去,一时找不到话,只得晾在嗓子眼中。直将他气得冷灶烧青柴,七窍八孔都生出烟来。
天气本就热着,他带了一肚子火气回了信王府。
正房,几个侍女正守着一冰景打扇,见他回来,忙停下手里的活计,上了一盏凉茶,却被信王怒气冲冲地往外一推。
“瞎了眼的东西,没事在我面前闲晃悠什么,还不快快滚开。”
信王怒气滔天,一时砸了好几个杯盏,几个侍女瑟瑟缩缩地下去。
恰这时信王妃刘氏穿堂过来。一双细长的眼微微眯起来坐到他一侧笑言:“王爷好大的火气,天这般热也不怕顶着,如何就发这样大的火?”
“生啖狗肠的陆珵,仗着自己是太子苟自崇贵,鄙薄于我。总有一日,总有一日系,我要叫他跪着给我提鞋!”
信王妃捂着帕子妃轻声笑忙一声,叫人收拾了地,又给他捧过一杯凉茶。
“王爷既所谋远大,便不该被眼前事侵扰。王爷可是做大事的人,若是叫此等小事气坏了身子,自然不妥。”
信王妃细细安抚他一番,好不容易才见他又平心静气。斟酌片刻问道。
“对了,前几日妾听闻,南郊众多侵渔民田者皆下了台狱,不知如何?会不会将咱们在林州之事供出?”
信王仰躺在榻上,轻轻地啧了一声:“林州之事如何?你那表兄乃是林州都督,他亲自在那渡口山斡旋,自然无有不妥。如何?这般你竟还不放心?”
信王妃皱了皱眉:“谨慎一些,自是没有错的。这几日多人入台狱,连那柳郎中也遭了事,想必其中是有知晓此事之人,妾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