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宫——抱空山【完结】
时间:2023-11-16 23:10:07

  她一边说, 一边叫外头明窗候着的几个丫鬟端茶送水, “大表兄舟车劳顿, 想是累了,盥过手喝一杯茶, 同祖母一起坐着歇会儿便是。”
  宋岚瞧她神色, 又瞧了眼站在门廊屏风后头的宋曜。很有几分若有所思,思忖片刻笑道。
  “不若叫旭之同你一起去。他这人自打接手徐家的生意,沾了不少市侩气。以往便不喜欢,如今更是视插花挂画之类的风雅物为无物。整好表妹带着他,也叫他怡情悦性一番。”
  宋曜在屏风后听见了这话, 远远地回了一声:“我哪有那样闲情逸致,大哥喜欢那些风雅的,自己跟着去就是了。我却还有事要忙呢。”
  一旁徐氏听了这话, 笑得用手指对他:“瞧瞧这话, 怪道这么大岁数了, 还光棍当啷着呢。”
  李青溦听他这样说却颇感省事。
  她正想着如何拒绝呢, 闻言倒是松了好大一口气:“不愿便算了,也不是多么费事的事情,我自己去便是。”
  宋岚见她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是轻声一笑:“那便麻烦小表妹了。”
  李青溦随口应答几声,匆匆曳裙出了院子。
  不一会儿,宋曜也说有事,跟着随从从另一个方向走远了。
  宋岚瞧着他们的背影半晌,轻声叹了口气:“这个老三,对小表妹的事是半点不上心,这才能叫旁人钻了空子。”
  “能钻空子,自就是二人缘悭分浅,没有法子的事情。”徐氏将敞口瓷瓯放冷的茶,倒入手里甜白釉杯中浅酌一口,转而又瞧了眼明窗外的阴绿的竹棚。
  “那人走了吗?”
  “想是已经走了。”
  宋岚蹙眉,“进门后我便着人悄声戒饬过。咱们家到底是乌衣门第,他怎敢黏糊?除却是个痴人,怕早就走了。”
  徐氏若有所思。说了一句着人跟着瞧瞧他是哪户人家的郎君。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道底下一个侍女传过话来。
  “老夫人,少爷,外头廊道有位郎君前来拜会,说是姓陆,面孔极生,说是同表姑娘识得呢。”
  “陆郎君?”徐氏将手中杯子放下,侧眼瞧了宋岚一眼,
  宋曜有些不解:“这人究竟在卖什么关子?难不成真的是个痴人?”
  “痴人?怕是不痴反慧也说不准。”徐氏轻轻摇头,眼角几缕浅浅的皱纹轻眯一下。
  宋曜蹙眉:“不若孙儿将此事禀了祖父,叫他裁夺问讯?”
  “先别告诉你祖父。他那人只懂得雷霆不知细雨,再出什么事,便不好了。先叫人进来瞧瞧。”
  徐氏吩咐一声,不多时,一道身着浅青湖绸素面圆领袍的男子进来。
  他峨冠博带、环佩青衣,步履沉稳地停在湖光山色缂丝屏风侧,身姿倒比外头古劲的竹还要挺拔几分。
  他腰间环佩轻动。徐氏眼尖,一眼瞧见他腰间有个琉璃珠子做成的香包,瞧着是像李青溦的手笔,上头悬挂着一莲花的络子。
  络子颜色浅浅的。倒像是终日随身,无时离手,褪了色的。
  “晚辈陆珵,前来拜会。”
  他未动,远远地曳裾行礼。徐氏睨他也只能瞧见他黑玉似的发。
  只是见他动作行云流水,瞧着十分雅观。倒是微微点头:无论如何,恭而有礼的人总是叫人心生好感的。
  只是他这名字,如何是有些耳熟呢?
  未等她想出个头尾来,那年轻人抬起头,露出黑玉似的眉宇和一双如沉秋水的眼来。
  徐氏一愣。
  ——
  李青溦三步两步地出了院子,往拴马亭前走。
  正是盛夏,绿阴庭院池塘过风。廊庑前的闲庭旁一簇簇不知名的花,花团锦簇乱吐芬芳。快傍晚,天日却依旧高霁,似有霏霏霭霭的热气满院子摇摇曳曳的。
  李青溦轻沾额角的汗。
  一时想着待会儿做什么瓶花为佳,一时又想着陆珵究竟在做什么,究竟走还是未走?
  她有几分心不在焉。
  她同陆珵的事。其实若真说了也没什么,并州民风开放,外祖父母也向来知道,她不是那种合规矩的女子。
  她纠结的是旁的。
  陆珵虽未说过,但她知他不能招赘,要她低嫁她是没有什么意见。可先前她娘亲与她爹爹成亲的时候,却也是她现在这般的路。
  自古以来,女人嫁人便是另一道鬼门关。她娘亲走错了的路,若她重走一遍也未走通……
  她相信陆珵,知他素有担当,品美才秀。自不会同他爹爹一般情薄善变,也不能一辈子只是个工部的小官。
  可他再金玉其中,她外祖父母是看不见的。
  到时,若她过得不好,她外祖父母想起她的婚事,又想起她娘亲,如何不会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以她对她外祖父母的了解,她若说了此事,再坚持此事,她外祖父母自也会忍痛同意。
  可是她外祖父母的年纪已经这样大了。她不愿叫他们为难,一时也想不出怎么说才好,只是觉着此事还是缓一缓比较好。
  李青溦想着这些,正满脸沉思地过了廊庑。
  脚上硬硬得碰着个什么,她低头一看瞧见那个窟儡子。墙西的空地上,宋欢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出来。
  “小表姑,你在此地做什么?”
  李青溦眉心微皱,四下打量一番。
  宋欢吃吃一笑,露出一排锃光瓦亮的白牙:“小表姑是不是在找表姑父?”
  李青溦本还抱了一线希望,宋欢并未看见陆珵。
  听到这里老脸一红。乜宋欢一眼,转开头忒了一声:“怎么就是表姑父了,你见他多久?如何逮着什么人就瞎叫,叫人看了笑话不是?”
  宋欢努了努唇。
  李青溦四下未看见陆珵,怕他丢了问宋欢去处。
  宋欢:“表姑父先才前听见轿子外头有人说话。没多久自己出去了呢。”
  李青溦问道:“说了什么?”
  宋欢唔了一声:“欢儿也未听懂。只听见像是我爹爹身边的几个人。说是拴马亭中不干不净,进了些什么孤雏土鼠。几人说了几句逮着要如何处置的话。又说莫要痴鼠拖姜,春蚕自缚什么的。”
  这话头自是恐吓意味深深,是叫人赶紧离开,别自找麻烦的意思。
  李青溦算是听明白:许是她轿中藏人之事早就叫她大表兄知道了。刚才在屋中说出那么一席话,想也就是为了给她留些面子,才那般说。
  也是,都是武将,她车驾中藏一个男子这种事,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他们呢?想是她大表兄和外祖母早就知道了,也怕她为难,才叫她将宋欢给叫过来。
  他们是她最重要的亲人,事事都想着她,将她放在心尖儿上,可她似乎是叫他们失望了。
  李青溦轻轻咬唇,心中想着:待会儿她回了屋子,便向外祖父母坦白此事,她心悦一个人,自是没有什么的,遮遮掩掩才显得她对他们轻慢不敬。
  李青溦想通了这些,心中又轻快下来,想起自己的正事,带着宋欢去后园子,折了些花草往回走。
  天色已有几分沉沉,万绿阴中。偌大的院子笼在一层郁郁的灰青中。
  李青溦一边走,一边想着,待会儿如何说起这话,宋欢突捏住她袖子,小手指向窗牗里头两道人影:“小表姑快看,屋里头是不是表姑父和曾祖母说话呢?”
  李青溦回过神,一时看过去。
  正房竹簟皆绿,云雾纱帷幕之后,两道人影兀坐。陆珵敛袖亲自为徐氏斟茶。
  他们不知在谈些什么,徐氏神色微冷,又有些凝重。
  李青溦一时有些惊住,很有些心神不宁:陆珵不是走了吗?如何会在这里,还同她外祖母坐在一起?
  她正要进去,门房前的侍女一声通报。二人都瞧来,具不说话了。
  眼见李青溦要进来,徐氏叫住她,垂眼道:“贵客盈门,这便要走了,溦溦去送送吧。”
  李青溦是有许多话要问,但见徐氏的神色,不好忤逆,沉眉敛目应了一声,行到陆珵跟前欲带人出去。
  陆珵敛衽再拜,曲躬如罄折。同李青溦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徐氏瞧那人行于李青溦身侧,身影是如芝兰玉树般高彻,二人渐渐过了阴绿的廊庑,走远了。
  徐氏轻轻叹了口气:“你觉着他,如何?”
  “孙儿本该钳口,但……”宋岚顿住片刻,“但事关小表妹,也不得不说几声。瞧着是有几分恭而有礼的样子,他又素有名声,想品行也不错……这是这身份,确是多有不宜啊。”
  徐氏也未再言语。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宋府在京城的院子坐落在京城月华坊, 位于月湖一侧。
  天子脚下,辇毂繁华。
  天色向晚,一盏盏灯由远极近地点起来。正是热闹的时候, 外头沿街叫卖、摆摊开店, 不远处还有一家娶新妇, 包了画舫搭着戏台唱戏的。
  楼船星鼓, 灯火优傒,声光相乱。
  二人具没有说话,只穿过热闹的人群,走到一处渐暗的亭角。亭角浑朴, 四周植密密桃柳, 三三两两的灯火透过清樾绿阴洒在地上, 疏如点点残雪。
  李青溦侧眼看他, 他清润匀停的下颏微颔,一双眼仍是瞧着一旁的涓涓细流。
  李青溦蹙眉问道:“瞧什么呢?”
  陆珵未抬头, 瞧着她印在水面的一泓侧影, 轻轻弯唇:“在看一泓明月,明瑟可爱。”
  李青溦随着他的视线瞧了一眼,河面一勾弯月随波微荡,四周一簇簇星子落在湖面上,也没什么旁的, 她轻轻蹙眉。
  陆珵指着河面轻声道:“女星旁的那颗星子是始影星,女子在夏至晚等它出现的时候祭它,得好颜色。始影星南边, 与它并排的一颗星叫琯朗星, 男子在冬至晚, 等它出现时祭之, 得好智慧。”
  “唔,是真的麽?”李青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两眼,“那颗星星叫什……”她话至此,突又想起今日的事情,白他一眼:“谁要和你看星星?你倒一副平心定气的样子,谁想听这些,我是要问你你同我外祖母说了些什么?”
  “想听麽?”
  李青溦点头。
  一旁有醉酒而归的优人闲客笑闹着过来,一阵酒气脂粉香擦踵而过。陆珵凑近李青溦,一条仿若泥塑的长臂撑在一侧,挡着过来的人。
  “我同外祖母说:我要娶你。”他看向她,喉结轻轻耸动。
  李青溦微微一怔:“那是我外祖母,如何就是你的了,你倒是一丁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晚风带来沉沉的河风,又捎过远处优人幽婉的唱腔。李青溦别开脸,脸面泛起一层红晕。
  陆珵轻声道:“今日在你轿中,怕是车辇印子露了行踪,后来就有人过来提点了几句。”他话音一顿。“既已看见,不若开诚布公一些。”
  “毕竟日后我们是要成亲的。她们具是你的亲人将来也是我的亲人。此刻我若鬼祟,难免给他们轻慢不敬重之感,岂不叫人质疑我对你的真心如何。”
  确是这么个道理无疑,总也是要说的,可李青溦确也有几分不高兴:“只是你也不该不同我说一声,就自己做了决定。或许我并不答应呢?”
  她话虽如此,只是想起陆珵若是同她说了她必然不能同意;又想到她今日巴着,叫他藏着掖着,却也未问过他是什么意见。
  话音说到后来,已有几分中气不足。
  陆珵已低眉顺眼地道了歉:“是我的错,下次定然同你商议一番。”
  他一边这样说话,一边拽着她的袖子,轻轻地曳了几下。
  他这说软话的本事。是越来越轻车熟路了。李青溦本还想说他几句什么,听他这般说,当真也说不出什么硬话来了。
  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打算揭过这一页,又问他:“我外祖母怎么说的?”
  她想问她外祖母未难为他什么吧。
  可细细一想,自己外祖母也不是那般的人。可是又实在是好奇自己外祖母同他说了什么,先前她要进屋的时候,她外祖母的神色瞧着可是有几分紧紧的。
  她一双青白分明的眼睛看过来。陆珵看过去,四目相对。
  “外祖母叫我先料理好自己家中之事。”
  李青溦一怔,歪头瞧他:“何意?你家中什么?”
  陆珵看向她:“我家中的情况同旁人家中想比,是有些复杂。我也因这个,隐瞒过你一些事情。”
  他一双眼睛空明澄澈地看着她,眼神十分专注又赤诚。
  这样的目光,李青溦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他拒绝她那日;第二次便是他陈情那日;这是第三次。
  李青溦性子向来骄矜明朗,若是旁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定然会问出个三六九来。可说这话的是他——
  她知他这样说话,许确实是未想好如何说这事。心里一下子有种茫然无措的感觉。她黛眉轻竖,抓紧他一片垂落的锦袖。
  “什么,难不成是你这个坏东西,家中有夫人?”
  陆珵一怔:“怎会?自然不是。”
  李青溦蹙眉,脸上神色不大好看:“那便是你定过亲?如今还未退?”
  陆珵哑然失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只是垂眸敛目地摇了摇头。
  他正想着如何开腔才能叫她知晓后不那样生气,全然不知他的犹豫在李青溦眼中确是有几分别的意味了。
  那是什么?值得这样为难吗?李青溦蹙眉将他从上到下地打量一番,突是想起了什么,一双精致黑亮的杏眼蓦地睁大了:“难不成是你…你不…”
  她很有几分难以启齿的样子,剩下的几个字如何也出不了口,烫嘴一般的你了半天。
  若是放在以前,陆珵未必会多想什么。只是今日在她那马车的垫席上,瞧见了那样多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此刻再看她神情,倒也能猜到她想了什么。
  李青溦闭了闭眼,红唇微启,正要将那两个字说出来,陆珵实是不愿意听。贴近她,将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唇齿间。
  李青溦唔了一声,红唇微烫。
  反应过来的时候,正要推开他。外头突轰隆一声巨响。
  方寸之地,刹那火树银花,灯火灿烂,照在河面上,光流明灭。
  是河侧那家娶新妇的正在放焰火。
  李青溦吓了一跳,身子一搡,一声惊呼。陆珵轻轻搂住她的腰心,更加深了这个吻。
  不同于上次意外的浅尝辄止。
  他一双长腿抵住她的腿,呼吸交缠,二人的呼吸具有些乱了。
  焰火升腾坠落,映照河面,河面淙淙流淌,一时间流波将月,水波带着天上所有的星星都落在河面上,星星似也触手可得。
  陆珵松开她的唇,低眉看她。
  明灭灯光洒在她脸上,她精致的侧颜沾了一层金边,似一只粉金画边的甜白瓷春瓶光华又润泽,只一张唇形状鲜明的唇鲜艳润泽。有一种掩不住的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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