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这么多人参加科举,他大赟还缺这一两个进士不成。
吴长勍呆立良久,看向面色冷肃的帝王,惊诧之中,还掺杂着些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敬意。
终于,他拱手垂头,沉沉应了声。
“是,臣遵旨。”
*
立冬这夜,傅南霜只觉身体上困倦非常,脚步虚浮,几乎不能控眼皮的开合,本因为自己的状态自然是沾枕即眠,可当她躺在榻上闭目许久后,却发现自己的头脑依然异常清醒。
就像喝了奶茶加咖啡之后半夜心悸不止的那种清醒。
傅南霜并非主动思索,但头脑却极不受控,开始自动复盘起自从首次宫宴以来,自己究竟是走错了哪一步,才导致剧情一直走不上正轨。
原书里说男女主会在宫宴上一见钟情,她便是按图索骥照着开了。而女主一直不出现,她也一直没放弃,连带着宫里的人开宫宴都快开出PTSD了,女主还是没有半点现身的意思。
要说她插手后的故事线和原书有什么不同,那估计就是宫宴的密度远远超出一般水平,就快赶上宣传期的电影路演了。
所以问题的关键,可能还在开宫宴上。
傅南霜沉思许久,不得不承认,自己过往的解题思路陷入了某种误区。
她之前生怕出错,所以过于执着于原书中“宫宴”的形式,甚至明明知道剧情有差都不敢妄自改动,以至于忽略了开宫宴最重要、也是最本质的目的:让女主现身。
所以这一两个月里,她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精力,却半点收效也无。
可照着旧版本的攻略怎么可能在新版本里通关呢?
傅南霜痛定思痛,决定转换老旧的思路,摒弃形式上的窠臼,精准定位到女主本人,争取一击即中,把她单独揪进宫来,直接推到男主面前,让他们原地转圈HE。
“你说皇后要干什么?”段淞原本还在埋头敕着中书省送来的诏书,隐约听见了“皇后”二字,稍分出了部分心神,用余光扫了眼传信的内侍。
“回陛下,皇后殿下说,想要召几个朝中官员的女眷进宫来,趁着初雪,围炉煮茶。”
“围炉煮茶?”段淞的朱笔一顿,这皇后在宫里都不怎么和人打交道,怎么这会儿还主动邀人入宫了。
他怀疑地抬起眼,“她可有说原因?”
“回陛下,殿下说,之前宫宴上只能远远看个大概,却不能同她们相谈,甚是可惜,故殿下想着,不若直接相邀进宫,想来没宴席上那么拘谨,能说得两句体己话,也好...为陛下分忧。”
段淞开始有点不明白了。若说之前连开宫宴,她是为了见那平日里见不到的人便罢,可这回突然转了性,召女眷进宫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可有定好,要召哪几家的女眷入宫?”
“回陛下,皇后殿下已经定下了女眷的名单,今日就要将邀帖发往各家了。”
“名册呢?”段淞有了一丝奇异的预感。
“请陛下过目。”内侍恭敬上前,双手呈上。
段淞翻开那本名册,当中却只有稀稀落落的五个名字,而摆在末尾的,果不其然,正是那位齐侍郎的夫人——虞氏。
他不免暗暗冷笑,这皇后当真荒唐,见了夫君不够,还硬要私下里见人家的夫人,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不成?还真有闲情雅致啊。
“她这围炉煮茶,定在了什么时候?”段淞将那名册随手甩在一边。
“回陛下,定在了小雪当日。”内侍心有惴惴,小心后退了半步。
段淞心中掐算着,小雪都要到十日后了,可那中书侍郎明日一早就要举家收拾包袱走人,看来她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可是...要提前告诉她么?
段淞的余光瞥见那本摊开的名册,“中书侍郎妻”几个字赫然在目,他只觉得刺眼得紧,干脆一袖子扫进火盆里,烧得一阵灰烟,眼不见为净。
“得了,那就让她去准备吧,也不是多大的事。”段淞淡然垂下头,继续刚才看到一半的诏书。
告诉她做什么,还是让她自己发现比较有趣。
第29章 真相
清晨。
城门刚开, 天色仍蒙着一层蓝灰色的薄冥,却见两架马车一前一后,相继从永宁门出了城。
前车堆满了箱笼, 似是主人家要出远门,许是难得归来, 便将全部家当都带在了身上。而后车的车窗被人从内微掀起一条缝,露出一双狡黠的黑眸。
“夫人,你可是舍不得了?”
齐越泽见他的夫人撩起车帘的一角,向城门所在的方向张望着, 心中不免愧疚, 轻握住了她的手, “是为夫不好, 没能带你享福便罢, 还要拖累你同我一道去那湿瘴之地, 我自是无妨, 可就怕苦了你了。”
“夫君,你多虑了, ”虞鸢收回视线,对着他浅浅一笑, 宽慰般反握住他的手,“只要同夫君在一起,无论身处何处都是儿的家, 哪有什么苦不苦呢。”
“哎, 不若你还是留在京中,我自己去上任便是了, 听闻那岭南蛇鼠虫蚁颇多,你如何能受得这种苦。”齐越泽叹了口气, 作势便要叫车夫调转马头。
“哎——这可使不得!”虞鸢立刻将他刚抬起的手压下,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有些走调。
齐越泽被她这一嗓子叫得愣了愣神,木木道:“这...如何使不得呢?”
“刚出门便回头,于出行可是大大不吉。”虞鸢清了清嗓,还是和婉浅笑的模样,语气却极为恳切。
“还有这种说法?”齐越泽没有继续质疑,只是心疼地揽住她的肩,让她依偎在自己怀中,“可你的身子本就还没从病中恢复,如今又要跟着我赶路,这叫我如何能放得下心呢。”
“夫君莫要思虑过重,儿已经好了,可没有你说得那般虚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虞鸢的眼珠碌碌转了转。
“立冬那日分明还在咳嗽呢,”齐越泽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在唬我,都说病去如抽丝,怎能好得这么快。”
“夫君当真是小瞧我虞家了,什么灵药我家铺子中寻不到,自然好得比别人更快些。”
“可这一路毕竟舟车劳顿,我怕你在路上又犯了旧疾。”
“夫君不知,我在医书上看过,岭南瘴气虽重,却比京中更适合治我的喘症。”虞鸢从他怀中抬起头,一双晶亮的眸子瞧着他。
“当真?”齐越泽有些被说服了。
“半点不假,”虞鸢点头,笑得极为真切,“所以夫君莫要忧愁,此行岭南,于我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哎,就怕我办事不力,若是再也回不来京中,岂不将余下半生都耽搁在了那偏远之地。”齐越泽神色失落,他也未曾想到,这岭南经略史的差事,怎么就突如其来地落到了自己头上。
甚至连恩师都未曾有机会插手。
“夫君莫要想那么多,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说不准这正是你的大运也未可知呢。”
虞鸢却不在意,只是笑笑,随即斜靠在车壁上,听着车轮辘辘,神色微恹,浅浅打了个呵欠。
*
傅南霜打了个呵欠,盯着将熄未息的烛火,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
窗外透进清晨困倦的白光,似是只在转瞬之间,原本被浓墨笼罩的世界,已经比房内更显明亮。
她僵硬地倒回枕上,视线木然,两颞深处传来意料之中的钝痛。
又是一夜没睡。
围炉煮茶的邀帖已送出去五日,傅南霜也接连收回了四封回帖,唯独却还差那一封。
原本应是来自虞鸢的那封。
她本想让人去询问,却又怕自己显得太过急切,硬是扛了几天没松口,可自己的精神状态却一天比一天差。
她也想不通,明明都已经精准邀请到个人了,总不至于还能被放鸽子吧?
一阵清脆的鸟鸣啁啾传来,傅南霜突然蹭地一下坐起。
不行,现在要面子还有什么用,无论如何,今日也要派人去那中书侍郎府上催一催。
就算是女主也不能已读不回。
巳时一刻。
傅南霜正紧紧盯着殿门,翘首以盼那传信的人归来。
眼看着一名内侍匆匆进门,她立刻站起身,谁知他一开口,传来的却是一声——
“长公主殿下到。”
傅南霜心跳一顿,僵直立在原地。
“莫怪莫怪,我今日又不请自来了。”
段琉跟着前后脚进门,笑盈盈地一把挽起还在呆愣中的傅南霜,刚拉着她坐下,却又向门口唤了声,“快进来吧,怎么还羞上了。”
傅南霜顺着看去,却见王徊梧正侧着身子,用衣袖半掩着脸,极不情愿地慢腾腾蹭进殿内,对着傅南霜干巴巴一笑,“...见过皇后殿下。”
“瞧你倒是在等人的样子,”段琉侧身,拉着傅南霜的手将她打量了一番,“今日可是已经有了安排?”
“皇姐,”傅南霜勉强打起精神,笑着摇摇头,“我并无什么要紧的安排,可是你有什么事寻我?”
“之前咱们不是说好了么,待你得空,可以去我那别院小住几日,”段琉用目光指了指侧首的位置,“正好徊梧也在,这时节正好,咱们一道去山间小筑煮酒观雪,岂不快哉。”
正在低头玩手指的王徊梧被突然点名,茫然抬眼,随即对着傅南霜扯了扯嘴角,神色略显尴尬。
若是放在往日里,傅南霜答应她倒也无妨,但今日却不同。
“去皇姐那里小住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在小雪那日已经有了安排,约了几位官家夫人入宫,”傅南霜歉然一笑,“若是皇姐不嫌弃,到时同我们一道品茶可好?”
“小雪?”段琉略思忖片刻,也没说答应不答应,“那也无妨,等过了小雪再出宫去也不迟。”
那送信的人还没回来,傅南霜也拿不准到时究竟是何光景,但也实在不好继续下她的面子,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那也好,还要多谢皇姐记挂着我。”
她边说着,不自觉地向殿门的方向探去视线,心焦难消。
“哪里来的这些虚礼,”段琉注意到她了的心不在焉,目光微闪了闪,却也没多说什么,继续笑道,“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正是受兴国公所托,特地来谢过你的。”
傅南霜虽一心二用,却也立刻明白过来,她指的是王徊梧“中毒”的事。
“是刘太医针法了得,我哪里担得起这‘谢’字。”她忙淡笑推辞。
“那可不成,徊梧都说了,她的命全靠你才捡回来呢。”段琉说着,向王徊梧使了个眼色。
王徊梧忙道:“皇后殿下,那日我虽在病中,神志却也还算清醒,您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是在您指出了某些症结之后,那位太医才重新施针将我救回来的。”
“不过巧合罢了,我哪有这等本事。”
傅南霜又用余光扫了眼门口,却见一内侍的衣摆闪过,似是刚刚赶到,正低声同身侧的人说着些什么。
她有些坐立难安,却碍于这两人在场,不便将他立刻叫进来询问。
“不过王姑娘,你可千万记得,”她半伸着脖子,想听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却还不忘叮嘱一二,“日后莫要再吃那日碗中的任何一样吃食了。”
王徊梧乖巧地点点头,“我记下了,劳皇后殿下挂心。”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我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段琉见她歪着脖子出神,一手搭在傅南霜的肩上,同她一起向外看去。
“没有没有,是我昨日里没睡好,落枕了。”傅南霜干笑了声,忙收回视线,装模作样地在颈间揉了揉。
“这个我可知晓,我上月也有过一次,疼起来几日都消不下去,”段琉向近旁招了招手,“徊梧,快来给皇后揉揉肩。”
“这可使不得,王姑娘娇花似的,哪能让她动手呢。”傅南霜直盯着尚在犹疑中王徊梧,以目光为防线,生怕她当真上前。
段琉也未强求,看着她略显头痛地苦笑了声,“我这表妹呀,乖巧可人、善解人意,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让我不太省心。”
傅南霜瞬间心如明镜,长公主今日前来的主要目的,只怕是来当说客,要她做主将这王徊梧收入后宫。
“我看王姑娘处处都好,哪里会不省心呢。”她假笑着回道。
“说是不省心,却也不算坏处,”段琉看着王徊梧轻叹,“只是她的心思太过单纯,在家中当个闺秀自是极好的,却不适合在宫中生活。”
“?”
傅南霜终于彻底将注意力暂时收回,全数归拢到眼前之事上。刚不是还夸得好好的,怎么又突然不适合了呢?
“皇姐不若明言。”
“那我也就不同你兜圈子了,”段琉和婉一笑,“我这几日也正犯难呢,若直接将她带出宫去,只怕舅舅不乐意,可若当真要等陛下发话,又下了王家的面子,若他们记恨起来,对陛下也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