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淞眉心的褶皱挤得更深,“这事她是昨日告诉你的?”
傅南霜点点头,“正是,妾不敢隐瞒,陛下若是不信,可将明义殿的宫人召来问询。”
“我何时说不信你了?”段淞惑然而微恼地望着她,“此事暂且不谈,你究竟是怎么了?”
“妾无事。”傅南霜从容道。
“你有事,”段淞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笃定地点了点头,“有大事。”
傅南霜:“……”
她确实是有事,但根本无法同段淞明言。
按照昨天她不小心听到的对话,段淞应当一直在派人看守着虞鸢,而且还不愿放她回岭南。
傅南霜不知自己究竟该怎么看看待这件事。
原本在她看来,段淞见过虞鸢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一见钟情的迹象,还大方地将她放走,这就说明两人之间的故事线到此为止了,原书中的剧情应当也彻底崩盘了。
直到昨天傍晚,傅南霜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但很明显,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猜测。段淞根本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虞鸢的监视。
但是他又为什么不直接将虞鸢留在宫里呢?是因为对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还保有一点良知,所以不能强取豪夺?
还是因为现在祁王的起兵谋逆,各项繁杂事务缠身,他现在只能专注事业线,分不出精力来走感情线?
或者难不成是因为她…?
傅南霜只开了个头,便将这个念头在自己的脑海中掐断了。
不会的。没有这种可能。
她暗暗将自己的翻涌的思绪压下,接着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后退半步,对着段淞屈膝行礼。
“陛下,妾当真无事,要事已向陛下禀报完毕,妾也不便打扰您处理政事,先行告退了。”
段淞手心一空,竟莫名觉得心里也是一空。
“你先等等。”
傅南霜还没来得及转身,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恭谨道:“请陛下吩咐。”
段淞张了张口,一时却也没发出半个音节。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的胸中有无数的疑问,却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况且他知道即便问了,对方也肯定不会给他明确的答案。
他脑子转得飞快,终于捡着一件同她还算有些关联的事。
“王家最近有婚事,你可以准备些赏赐送过去。”
“婚事?”傅南霜略显疑惑的抬起头。
“嗯,”段淞点了点头,稍放松了些,“她毕竟还在宫中住了一阵子,对外说起时,你也曾教导过她,确实应当表示一二。”
“…王姑娘要成婚了?”傅南霜终于反应过来,不由震惊地睁大了眼。
她想起来了,之前王徊梧不愿出宫,想留在她身边当女官,正是因为王国舅给她寻了门亲事,而那结亲的对象,是个流连花街柳巷的纨绔子弟。
但在京郊别院之中,因段琉将王徊梧留下,她也并没有任何立场将人再度带回宫来。
况且进来发生的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傅南霜根本没有功夫顾及别的,早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如今段淞提起这件事,她的心突然被吊起,莫名觉得是因自己的疏忽而酿成了大错。
“她要嫁哪家的公子?”傅南霜提着颗心询问。
“平南侯梁家,好像是他们家老四吧。”
傅南霜的心一沉,果然还是那个纨绔子弟。
段淞见她有些心神不宁,只当她因没有这方面经验而迷茫,安抚道:“若是不知该怎么准备贺仪,你也可以来问我。”
傅南霜却突然抬头,问道:“敢问陛下,这婚事可是已经定下了?”
段淞回道:“岂止是定下了,六礼都过了其五,下月就要迎亲了。”
傅南霜抿了抿唇,面色紧绷,段淞看出她的紧张,笑了笑道: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也不必如临大敌,这些赏赐都有旧例,照着给就是了。”
傅南霜默了默,片刻又问:“陛下,不知那梁家的公子,可堪良配?”
“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段淞眯起眼地看着她。
“…王姑娘毕竟在宫中住了一阵,妾同她也算是有几分交情。”傅南霜的眼神闪了闪。
“若是不堪良配又如何?”段淞却反问她。
傅南霜被噎得一窒,确实,都到了这个时候,她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能让段淞把这场婚事给搅和了不成?
“是妾逾越了,”她垂下眼帘,“妾会准备好贺仪的,陛下放心。”
“王家的婚事,都是兴国公自己的主意,我从来没插过手。”段淞终于还是解释了句,倒像是怕她误会了什么。
“是,妾明白。”傅南霜垂首,面沉如水,缓步退出了紫宸殿。
她回到明义殿的时候,不自觉地在院中止住了脚步,缓缓侧首,看向了侧面的偏殿。
段淞将岑琏带走后,他又命人在其中查探了一番,而后偏殿便被封了起来,如今依旧大门紧闭,倒是和岑琏还住在此处时别无二致。
但是傅南霜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去年重阳宫宴之后,岑琏和王徊梧同时入宫,两个人时不时闹出些麻烦来,她连个整觉都睡不成。
当时她颇觉苦恼,但是现如今这两人,一个行刺君上未果,还不知能不能保下性命,一个即将嫁作纨绔妻,未来的人生还不知会走向何处。
她的麻烦倒是没了,身边清静不少,她却觉得这偌大的宫殿,甚是萧索凄凉。
傅南霜暗摇了摇头,收回视线,脸色微凝,踏入了自己的寝殿之中。
*
傅南霜这厢刚理好要送去王家的贺仪礼单,却听得宫人匆匆跑进门,气息还没理顺,便急急忙忙地开口。
“殿下,不好了,祁王…哦不,那逆贼正式出兵,还不到两日,已经快打到洮水边了。”
傅南霜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即将礼单放下,蹙眉抬眸:“这么快?”
她虽对这大赟的地理不太了解,但也知道祁王的封地在灵州,同洮水中间还隔着河东一道,而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越过河东,只怕也不是打过来的,而是有人给他开了方便之门。
“是啊,殿下,您说…他不会打进京来吧。”宫人惊恐地看向她。
连京里的三岁小孩都知道,只要过了洮水,那离赟京便也不远了。
傅南霜面色微凛,她下意识地想回说不会的,但这事连她自己都没把握,还怎么安慰别人呢。
“事情还没发生,先别急着害怕。”她最多也只能给出这种程度的安抚。
正在此刻,院中又传来一声悠长的通报。
“陛下驾到——”
还在沉思中的傅南霜立刻被唤回神,对着门口的来人屈膝行礼,“见过陛下。”
段淞甫一踏入门内,见着殿内的宫人内侍一脸如丧考妣的神色,立刻明白过来。
他拉着傅南霜起身,对着她微颔首,“你也听说了?”
傅南霜点了点头,抬眸看了他一眼,轻嗯了声。
司来见状,未等段淞发话便对着其余的人摆了摆手,殿内宫人会意,立刻鱼贯而出,仅留帝后二人独处。
“你不必担心,我要么将他捉回京中,要么将他斩于马下,这次绝不会对他心软的。”段淞抬手握住她的肩,倒像是在对她立下一道承诺。
傅南霜意识到他的话中的深意,惊愕问道:“陛下难道又要…御驾亲征?”
她心说他上次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居然完全没有PTSD,这究竟什么心理素质啊。
段淞坦然点头,“那是自然,他都已经打出了清乱归嫡的旗号,我怎能放任他在外嚣张,段元啓这贼子,只能由我去抓。”
傅南霜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将劝阻的话说出口。
她明白,段淞若是能出宫一段时间,对自己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即便他再次受了伤,可虞鸢如今还扣在他手里,也不必担心他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傅南霜心头微定,抬起双眸,以同样坦然的目光回应着他。
“既然如此,那妾就祝陛下马到功成,得胜而归。”
第63章 夜半
在见证了段淞连着三次满脸果决地起身又偃旗息鼓地坐下后, 立在一旁的司来终于忍不住开口。
“陛下,您若是有什么心事,也别憋在心中, 不妨说出来,您就当奴是摆件儿。”
段淞看向他, 张了张口,似是确实忍不住想要找人倾诉。可埋怨的话到了嘴边儿,却又突然觉得太过矫造,临时被他换成了一个问题。
“你说皇后为什么…不劝朕?”
“陛下的意思是, 皇后殿下没有劝您不去前线?”司来有所猜测, 但还是小心确认了一遍。
段淞皱着眉自顾自道:“之前朕去西洲那次, 她明明还苦口规劝的, 生怕朕出了什么岔子, 可这回倒是干脆得很, 甚至都不多问一句就祝朕马到功成了, 她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么?”
司来垂着头,眼珠子骨碌一转, 捡了几句顺耳的话。
“陛下明鉴,想必皇后殿下知晓了您在西洲的英姿, 料定您是战无不胜的,便也不愿出言阻拦,免得扰了陛下您的兴致。”
“…是么?”段淞狐疑地抬起一边的眉梢, 片刻却摇了摇头, “朕觉得不是,她不仅不担心, 而且好像还挺期待朕赶紧走似的。”
司来暗抽了口气,心说今天这差事还真有点儿棘手。
“陛下, 可是皇后殿下最近同您有了什么误会?”但他不慌,身为御前第一人,他坚信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没有啊,”段淞先是笃定地答了句,但片刻似是想起什么,又犹疑地自问道,“应该…没有吧?”
司来见着他家陛下这态度,心里也大概有了底,“陛下,奴愚见,女子若是心中有了不快,向来都是羞于出口的,大都自己生着闷气,陛下若是觉着皇后殿下对您的态度有异,那极有可能是什么事恼了她了。”
“竟是这样?”段淞有些意外,但很快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起来…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向后倒去,靠着椅背轻吸了口气,自言自语地梳理着各种可能性:
“是不是我最近事务缠身,太少去见她,所以让她觉得受了冷落?
“还是我没跟她商量,就自行决定要再次御驾亲征,这才让她着恼了?
“难不成是因为王家的婚事?她觉得我没有给王徊梧挑个好夫君?可她的婚事又不是我指的,这也能怪到我头上来?”
司来几度张口,好不容易逮到个气口才插进来一句。
“陛下,依奴看来,夫妻哪有隔夜仇呢,皇后殿下不论是因何事而恼,您去哄哄就好了。”
段淞却有些犹豫,抬眸扫了眼窗外的高悬的圆月,“都到了这个时候,朕明日就要出发了,她说不定已经睡了。”
司来心说您也知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要是不把这件事解决了,指不定您一晚上都睡不着呢。
“陛下,若是皇后殿下心中有事,只怕也睡不安稳,说不定她此刻正等着您呢。”他小心抬眼,观察着他家陛下的神色。
段淞被劝得有些动了心,也没犹豫太久,便再度起身,这次眉眼间倒是神色笃定。
“说的也是,还是得同她说清楚再走,不然朕这一走,少说也要月余,指不定她怎么胡思乱想呢。”
*
傅南霜躺在榻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垂坠的帷幔,没有半点睡意。
段淞明天就要带兵启程,她忍不住在脑中一遍遍的排演,待他离开之后,自己究竟该如何安排后续诸事。
她要趁这个机会离开,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宫中的其他人呢?
邱蜜儿决定要走,她毕竟有赫合的暗线接应,只要自己给她行一道出宫的方便,其余的便不是问题。
傅南霜在心中的清单上,默默给邱蜜儿打了个勾。
叶如曼主动供出叶相和祁王有往来的事,即便叶相日后倒台,虽说可能对她在宫中的处境有些影响,但应当不会危及她的性命。
傅南霜给她打了个半勾。
冷芷蓉目前虽有冷相作为倚仗,但段淞已经在逐渐收拢权力,希望她听进去了自己之前对她的告诫,别心软替家人求情就好。
傅南霜也给她打了个半勾。
岑琏。傅南霜颦眉,在她的名字后打了个问号。这事儿还得看她自己。
王徊梧。傅南霜在给她的贺仪中夹了封信,希望她能看见。但也在她的名字后打了个问号。
虞鸢。
傅南霜犹豫了,她不知道段淞对虞鸢的情感究竟进展到了哪一步,是还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夺臣妻?还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只是在等待时机?
傅南霜不确定虞鸢未来的走向,但是对她的主角光环还算信服,思来想去,还是在她的名字后打了个小小的勾。
将这些人都“安排”好后,傅南霜稍松了口气。
她来到这里已经有了大半年,当然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本事将所有人都安排妥当,但她能出手的时候的都尽力而为,好歹能减少一些道德负担。
剩下的事情,就只能看她们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