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南霜尝试着想要从绳索中挣脱双手,但是那绳索绑得极紧, 或许是用上了某种特殊的绳结,随着她的挣扎,居然愈发束紧,将她的手腕勒得生疼,她甚至能感到腕内的皮肤上已经擦出了血痕。
她不敢再继续挣扎了。
傅南霜又尝试着发声,相比于刚吞下药丸时,她这时终于不是全然失声,已经能发出一丝细微的气声,像是因伤风感冒而喉咙嘶哑时,尝试说话的漏气声。
所以这丸药的药力随着时间的流逝,会逐渐减弱,如果再等一等,她还能应当还能恢复原来的声音。
傅南霜的心稍定了定。
她趴在地面上,尝试着用腹部发力,终于硬憋着口气,强忍着腹部肌肉的酸痛,让自己弓着身子跪坐了起来。
终于不用贴在地面吸收灰尘后,傅南霜长舒了口气。又调理了几息后,她开始尝试着用膝盖行走,寻找着她所在的这个“房间”的边界。
她先是着向前走了几步,但是因重心不稳,上身晃了晃,直直向前栽倒,伴随着一声闷响,再度伏倒在了地面上。
傅南霜无法用双手支撑缓冲,因而整个上身同地面来了个硬着陆,落地时头骨嗡的一声震动,痛得她倒吸了口冷气,又吸进去不少尘土。
身上传来的刺痛让她的鼻腔涌上一阵酸意,她吸了吸鼻子,不断告诫自己,这个时候哭没有用,要冷静,再冷静。
傅南霜颤抖着,强行控制着呼吸,将自己的泪意压下,情绪稍稳定下来之后,她决定再效仿之前的方法先坐起身。
她再次使力的那一刻,头却“咚”的一声顶到了一片坚硬,但她没有顾及这次头顶传来的疼痛,她知道,自己应该已经触到了这个房间的墙壁。
傅南霜振作心神,用头借着那墙壁的助力,终于再度坐起。
她用身侧蹭着调整姿势,靠坐在墙边后,终于放松了双腿和腰腹的肌肉,长长舒了口气。
但傅南霜并没有放松太久,周遭一片静谧,她不由开始思考,自己如今的处境究竟代表着什么。
段琉明显已经掌控了先帝的鹧鸪卫,谋求皇位之心昭然若揭,想必她已经在暗中布局许久,手中还有其他的底牌。
可她为什么要选择将自己带出宫控制在手中,难道她觉得可以用自己去要挟段淞吗?
傅南霜暗撇了撇嘴,段琉若当真如此作想,未免太高估了自己在段淞心中的地位。
但既然段琉将自己活着带出宫,说明自己暂时有一定的利用价值,所以她的性命一时半刻不会受到威胁,这是件好事。
傅南霜原本急促的心跳终于稍缓了缓。
但她并未放松太久,很快她便意识到,如果段琉发现自己并没有利用价值,那她八成还是死路一条。
傅南霜的心又是一紧。
她不愿坐以待毙,但若是要等待救援,只怕也遥遥无期。她需要活下去,她需要弄清楚她在哪儿,她需要活着逃出去。
傅南霜定了定神,随即用她破锣般的嘶哑嗓音,对着眼前的黑暗嘶喊着:“有人吗?我要喝水!”
半晌,又听得门页吱呀一声,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有人将粗糙的瓷碗递到她嘴边,强行将碗中冰冷的水灌入她的口中。
因一时不察,傅南霜被呛地连连咳了几声,她侧着头躲过,强忍着胸腔的疼痛,对着那人发问:“长公主呢?”
“长公主没空见你。”
这声音让傅南霜一愣,“卫旻?”
那人似是也有些意外,“你怎知是我?”
“我记得你的声音。”傅南霜又咳了两声,声音却比刚才更清晰了几分。
卫旻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瓷碗放在地上,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没有想到,这位皇后同他也不过一面之缘而已,怎么会记得他这样的一个无名小卒。
“你…不要同我说话。”他又想起了哥哥的交代,后退了两步,准备退出门外。
“卫小郎君,”傅南霜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忙叫住他,“长公主如今何在?”
卫旻却只是冷冷丢下一句,“殿下自有她的事,你老实待着便是。”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房门又“啪”的一声被合上。
*
国公府。
“舅舅,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段琉坐于主位上,端起茶盏轻吹了吹,用余光扫了眼神色不安的兴国公。
“这…陛下虽然对我们王家不算太偏重,但…这未免也太冒险了吧。”兴国公王濡的目光左右摇摆,并不敢直视他这位外甥女的视线。
“富贵险中求,舅舅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段琉轻啜了口茶汤,随即目光一凛,将那茶盏重重搁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王濡听了外甥女那番大逆不道话语的后,已经有些草木皆兵,此刻被这响动一惊,更是吓得差点跳起。
他小跑着到门边,弓着腰从门缝中查看了一番,又小跑着回到段琉身边,压低声音恳求道:“哎呦我的殿下哎,这可不是小打小闹,搞不好可是要杀头的。”
“所以呢?”段琉面不改色,“舅舅就心甘情愿王家被降食邑,徊梧妹妹不得入宫,表弟承袭的爵位也要削上一级,只怕过不了几年,王家就成了京中的末等贵族了。”
“不…不至于吧,”王濡有些犹疑地看了眼段琉,“我毕竟还是还是陛下的舅舅呢,他也不至于这般赶尽杀绝吧。”
段琉嗤笑了声,“我的好舅舅,你怎么不想想,他可曾唤过你一声舅舅?”
王濡听了这话,眉心一拧,一副气不过的模样,“说起这事儿我就来气,他倒是对那段元啓恭敬有加,过往一口一个叔父叔父的喊着,可人家也没念他的好,该造反不是一样造反,还当着天下人的面揭他的老底,他这般区别对待于我,可曾有过半点悔意?”
“自然是没有的,”段琉唇边勾起一丝浅笑,“舅舅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弟弟的脑子一向转不过弯来,他认准的事,便是见了棺材都不会落泪的。”
“可…”王濡又小心瞥了眼段琉,“那段元啓说的话是真的吗?”
“舅舅是想问,我和弟弟究竟是谁的种?”段琉坦然看向他,目光中甚至包含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我可没这么说,”王濡连忙摆手,“我那妹妹我还是了解的,她胆子虽大,但该守的规矩可是一点不少。”
段琉暗暗冷笑,是啊,她的阿娘都敢自己称帝了,却也不敢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女儿,当真是守规矩得很。
“舅舅放心吧,我和弟弟,无论谁坐上那个位置,都是名正言顺的。”
王濡眼珠转了一圈,谄笑道:“外甥女儿啊,不是舅舅不帮你,实在是…陛下如今还带兵在外捉拿反贼,你说在他身后动些手脚,怎么说都不太厚道吧。”
“舅舅误会了,”段琉一派智珠在握的淡然,“正是要在陛下去捉拿反贼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
“这是何意?”王濡面露不解。
“天下人都蠢钝不堪,阿娘一个女帝都已经让他们提心吊胆了,若是我那弟弟没了,那段元啓自然会乘势而上,所以唯有先将他按下去,才能消除这一个心腹大患,而待到我那弟弟得胜归来之时——”
段琉未尽其言,只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王濡唇边的胡子动了动,似是已经快被她说动,“但是这事…终究还是太过冒进了。”
段琉斜了他一眼,了然道:“舅舅,您此前总觉得,陛下对您和段元啓区别以待,颇为不平,我也这般以为,明明您才是阿娘的亲哥哥,掏心掏肺地为我们着想,怎么就让那逆贼处处压了您一头。”
“可不是嘛!”王濡同仇敌忾地怒哼了声。
“所以啊,若我坐在了弟弟的位置上,定是不会这般糊涂的。”段琉笑得颇有深意。
王濡的眸中闪过一道贪婪的精光,“…殿下的意思是?”
“弟弟过往如何敬重他的叔父,我自然会如何敬重我的舅舅,”段琉似是自知失言,又立刻改了口,“哦不,叔父又算得了什么,我自然会更加敬重舅舅,毕竟舅舅为了我大赟这般尽心尽力,国公这爵位实在是辱没了舅舅,便是封个异姓王也是担得起的。”
王濡的眼睛又是一亮,“异姓王?”
段琉淡然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接着目光一转,扫向已经止不住兴奋之意的国舅。
“王爷,不若提前给自己挑个封号吧。”
第67章 战局
傅南霜倚着冷硬的墙壁, 勉强睡了一晚。
第二日清早,卫旻来给她送吃食的时候,为了让她自己进食, 便将遮住她双眼的黑布扯了下来,还给她的双手松了绑。
在黑暗中停留了太久, 傅南霜眯着眼缓了半晌,才勉强适应了眼前的光线。
她小心睁开眼,左右打量了一圈,发觉自己所在的房间约十尺见方, 大概和一般人家后院的柴房差不多大小。
她正对着房门, 身后并没有光线照过来, 应当是没有窗子的。这房间内想是久无人迹, 灰尘遍布, 在自己身侧的一片空地上, 还能看见昨天她在地上挣扎的时候, 被衣裙拖出的几道痕迹。
卫旻面无表情地丢了个食盒在她面前,傅南霜确实饥饿难耐, 也没来得及同他询问什么,只顾着埋头苦吃。
食盒内有一碗米粥, 两个炊饼,另加小菜一碟,还算是可以入口, 并没有在吃食上太过苛待她。
待到傅南霜就着米汤, 将梗在喉间的炊饼强咽下后,终于觉得自己的头脑清醒了些。
她撑着墙壁踉跄站起身, 对着立在门边的卫旻询问了句:“卫小郎君,长公主何时能来见我?”
说着, 傅南霜还不忘探头向外张望,想要弄清楚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可她的视线刚越过门页的边沿,便撞上了一道森冷的视线。
傅南霜立刻向后一仰撤了回来,但她已然认出,守在门外的,就是当初那几个鹧鸪卫中的一人。
不,应是至少有一人。
卫旻倒是并未在意她的打探,心无旁骛手地将那食盒收好后,挎在臂弯中,转身便欲离去,只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长公主没空。”
“哎,你先等等!”傅南霜正欲追上去,那扇门却在她眼前被“啪”的一声合上,差点儿便撞上了她的鼻尖。
傅南霜没有顾及那么多,继续拍着门喊道:“长公主将我带来总是有所求的,她若是不来,怎么知道所求可否成真呢。”
可门外回应她的,却只有一片默然。
傅南霜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再度回到墙边抱臂斜倚,用脚尖在地面的灰尘上胡乱地划拉着。
她当然明白段琉的目的,可自己分明是被无辜牵扯进这场皇位争夺战之中的,段琉若是出现了,她还能努努力和她掰扯一二,可段琉若是一直避而不见,那自己现在的处境就太过被动了。
傅南霜沉思了半晌,忽吸了吸鼻子。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她加快了吸气的频率,在房中探寻着那气味的来源,终于,她将目光锁定在了靠在墙边的一张床榻上。
或者说,是一张看上去像床榻的木板。
傅南霜放轻了自己的脚步,走到了木板边,躬身凑上去嗅了嗅。
她心神一振,没错,那味道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傅南霜起身,盯着那张落满了灰尘的“床榻”,目光略显疑惑。
可味道为什么会从这个地方散发出来呢?
她犹疑片刻,咬了咬牙,随即爬到了灰尘遍布的木板上,接着四肢并用向前爬了两步,来到了木板的中央,盯着那层已经有了一定厚度的黑灰,一时犯了难。
片刻,她直接闭上双眼,一不做二不休,侧着身子将右耳贴到了那木板之上,屏住呼吸,凝神静听。
她听见了轻微的汩汩声,像是水流在其下咕嘟冒着泡。
傅南霜猛地坐起,她几乎能认出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了。
为了再度确认,她又小心地向前爬了几步,抬手触上了床榻内的那道墙壁。
傅南霜先是推了推,但墙壁纹丝不动,她眉心微皱,又用指节在其上轻敲了敲,记住这道声音后,她又来到侧面的墙壁上,再度用相同的力道敲了敲。
若是单独敲击,还分辨不出什么,但是两相对比之下,区别就很明显了。
床榻内侧的“墙壁”敲击声略显空洞,应当是是木板所制,而侧面的墙壁敲击声坚实,那才是真正的墙壁。
傅南霜现在已经可以确认,她闻到的确是温泉水散发的硫磺味,而她正如今所处的位置,应当就是段琉那处京郊别院中。
甚至这间房间,同她当初入住的那个小院后的温泉房,结构几乎一致。
床榻之下,就是被遮盖住的温泉泉眼,而这房间本身只有三道墙,床榻内的那道墙原本是镂空的,正好面对着远处的山景。
应当是为了不让她发觉自己的位置,那片镂空的窗子便用木板封了起来。
傅南霜跪坐在温泉上方的木板上,盯着眼前那片“墙壁”,微微拧起眉心。
这确实算是一个重大的发现,但这个发现的作用却也有限。
知道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她也没法向外送信,知道了这房间的墙壁有一面是木板,就算她能将这木板推开,外面也依然是悬崖峭壁。
而她身后的门外,守着武艺精湛的鹧鸪卫,她手无寸铁又无任何功夫傍身,只怕从哪边都跑不出去。
所以即便她解锁了几条新线索,这里依然还是个困局。
傅南霜有些泄气,她跪着从木板上后退,站回地面上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呛得她咳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