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后撤了两步,靠在墙边凝神沉思,回忆着当初在这里小住时的情景。
这山庄里究竟有几个院子来着?
*
“陛下,以我们现在的兵马,若要同他们硬碰硬,只怕胜算不大啊。”王将军在舆图上指了指,满面忧虑。
“这朕知道。”段淞也盯着舆图,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陛下,”王将军犹疑片刻,小心开口,“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不若您还是再调动些人马过来吧?”
段淞却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不可,如今大部队都在北庭和西洲,那边的情况还不算安稳,暂时动不得。”
“可…陛下,此前咱们以为此番能速战速决,大都派遣小队精锐突击,如今折损过半,若是当真让他们过了洮水,那…”
王将军见陛下的脸色极为难看,说到一半又将原本要出口的话转了个弯,“当然,陛下定能将那贼子斩于马下,只是拖得太久了,于陛下的声望也无益啊。”
“朕知道,”段淞的眸光紧了紧,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王将军,朕有封京中密信要回。”
王将军自然明白,陛下这是在赶人了,忙行礼道:“陛下,臣告退。”
待将军走后,段淞对着空无一人的身侧,沉声吩咐了句:“把她带进来。”
片刻,却从阴影中晃出一个黑衣人,对着他恭敬回道:“是。”
段淞的目光似是盯着桌案上的灯烛,却并未聚焦,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半晌,黑衣人再度出现,同时将一个踉跄的身影推到了营帐中空地上。
“陛下,人带来了。”
段淞回神,盯着地上那人的头顶,对着她沉沉开口,“皇后之前同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垂首跪在地上的人缓缓抬起头,却也只抬到一半,并未同主位上的人目光相交,只盯着不远处桌案山的木纹,目光有些呆滞。
“记得。”她许久未曾开口,声音微哑。
“她都同你说了些什么?”段淞面色微凝,却也有些好奇。当初皇后同她说话的时候,刻意屏退了旁人,连他都被排除在外。
岑琏的眸光闪了闪,似是有几分不明的情绪涌动,终于在她苍白的脸上添了几分活人的气息。
“皇后殿下说,我可以自己选。”
“选什么?”段淞追问道。
岑琏歪着头,似是陷入了回忆中,半晌,唇边挂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选我死,还是他死。”
段淞蹙眉,“所以你选什么?”
岑琏闻言,却似再度陷入了呆滞中,口中低声絮语:“皇后说他一直在利用我,在害我,在蒙蔽我,但是他是我的义父啊,他明明对我很好,他还说以后一定会娶我呢!
“可是皇后又说,那都是我在自己骗自己,义父是假的,对我的好也是假的,不然他怎么能让我进宫行刺,可自己却跑回封地了呢。
“我说不是的,义父自有他的考量,我要当乖乖听话的琏儿,义父才会娶我的,但是皇后说……皇后说……”
段淞有些等不及,“皇后说什么?”
在这一刻,岑琏猛然抬起头,一双黑眸执拗地盯着段淞,“皇后说,我可以试一试,如果义父是真的对我好,就算我对他动手,他也一定会原谅我的。”
说着,她又单纯讨好地笑了笑,“义父会原谅琏儿的吧?”
段淞觉得她应当是疯病发作,把自己误当成了段元啓,皱了皱眉,正欲让人将她带走,可忽又想起什么,鬼使神差地,顺着她点了点头:“…是,义父会原谅你的。”
岑琏闻言,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我就知道,义父是真的对琏儿好。”
“所以…”段淞再度试着发问,“…你要选什么?”
岑琏歪着头,似是在看段淞,目光却有些涣散,“我要…我要…”
“你要活下去。”段淞小心引导。
“对,”岑琏似是无意识地点点头,“我要活下去。”
“所以你选他死。”
“要他死。”岑琏的理智似是逐渐回笼,语气也坚定了几分。
“明日子夜,潜入他的帐中,若是得手,以此为令。”段淞说着,用目光示意,让黑衣人将一根响箭放在了她的身前。
岑琏盯着那根响箭,半晌,她终于将其执在手中,随即抬眸看向段淞,面色镇定,声音沉稳。
“好。”
第68章 出逃
傅南霜略回忆了一番, 这座山庄之中的院落一共有九座,围着当中那座露台,依次绕着半山排开。
段琉自己的那座正院自然最大, 就在露台边的的楼阁正后,而傅南霜上次来住的院子, 是东面的第二座。
如此一来,便已经排除了两座。
而她上次偶然撞见段琉同面首调笑的小院,在东边第四座,紧挨着段琉自己的院子, 便又可以排除一个。
按照这里地面的积灰程度, 至少半年没人来过, 所以上次岑琏居住的西三院, 和王徊梧居住的西四院, 也可以同时排除。
再加上卫苍住的西二院, 和卫旻住的东三院, 如今她可能身处的位置,就只剩下了两座院子。
最东面和最西面的各一。
但是这间房中唯一的一扇窗户已经被木板封上, 而门边又一直有鹧鸪卫把守,她也没法通过天象来判断自己的具体方位。
所以无论如何, 还是应该先找机会出门。
傅南霜沉思地盯着原本应是窗户的那片漆黑的木板。
半晌,她缓缓转身,来到门边后, 她清了清嗓, 拍了拍紧闭的房门。
“有人吗?”
“……”
没有人回应她的话。
傅南霜顿了顿,又道:“我知道肯定有人在外面, 我要梳洗。”
片刻,终于从门外传来了一声嗤笑。
“皇后殿下, 您还当这儿是宫里呢,还要梳洗?我看你脑子里的水也够多的了,倒出来洗洗得了。”
傅南霜没有被对方的讥嘲劝退,坚持道:“就算不能梳洗,我也要如厕。”
对方一时静默,似是被她这话噎住,片刻瓮声瓮气道:“你就在屋里随便解决吧,哪儿来那么多要求。”
“不行。”傅南霜却立刻否决。
“怎么不行?”鹧鸪卫冷道,“有辱您金尊玉贵的身份了?”
“这般折辱于我,难道是长公主的要求吗?”傅南霜亦冷静反问。
“……”
对方没有回应,傅南霜心底微定,继续道:“我猜了猜,你们既然肯听从长公主的命令,想必是对如今的现状极为不满。
“是,若是换做是我,我也会不满。原本是先帝身边的贴身护卫,在何处都风光无限,连金吾卫见到你们都要低半头,可新帝继位,却立刻被打回原形,只能被派去做些见不得人的差事。
“若是在此刻,有人向我保证,新的女帝登基之后,又能重回往日的风光,我也愿意死心塌地地跟着她。”
“你不要恶意揣测我们的心思,我们可不是为了那点儿风光!”门外的鹧鸪卫似是被她这话激得气急,忍不住反驳。
傅南霜却淡定回问:“哦?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我们本就不输他们金吾卫,凭什么只因我们是女子,就要被他们压一头!”
“嗯,说得有理,”傅南霜点点头,“可我也是女子,你们为什么这般折辱我呢。”
那人却又冷笑了声,“呵,你可是皇后,跟在皇帝身边沾了不少光,可算不得寻常女子。”
“哦,所以女子也应当分出个三六九等来,有能当女帝的,有能当护卫,还有就是我这种只能被其他女子折辱也算自作自受的,好么,那女帝不女帝的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你……!”那鹧鸪卫觉得她这话含讥带讽,颇为气人,可却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说句实话,我并不在乎究竟谁当这个皇帝,若当真有女帝继位,能让我的日子过得舒坦些,那也是好事一件,但是——”
傅南霜顿了顿,语气之中多了几分肃然,“你们若是口口声声说着不愿女子屈居人下,却反倒连些基本的起居所需都不愿提供给我,将我当个犯人似的囚着,我倒是觉得,你们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语罢,门外许久没有回应。
傅南霜却也不急,好整以暇的抱臂靠在门边等候着。
良久,她终于听见门外传来了金属相碰的声音,片刻,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拉开,露出了一张颇不情愿的脸。
“要如厕是吧,快去快去。”那人边说着,一边对着她摆了摆手。
傅南霜微颔首,道了句:“多谢。”随即也不再故作姿态,跟着她的指引踏出房门。
进入院中后,那名鹧鸪卫给她指了个方向,“就是那间房,快去快回。”
傅南霜大致观察了一圈这院子的布局后,便已经印证了她的猜测,确实和她之前住过的那个小院近乎完全一致,只是方向有些不同。
她又抬头看了眼天光,却见天色昏暗,却并不能分辨太阳究竟在哪一边。
傅南霜也不敢再多耽误功夫,便垂下头来,进入了鹧鸪卫所指的那间房。
那件茅房也是同样的灰尘遍布,但窗户却并未被封死,傅南霜关上门后,便立刻凑到了窗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道缝。
随着她的动作,灰尘在空中翻飞,她抬手在眼前挥了挥,将飞灰赶到两边,眯着眼睛从缝中望去,却见一片嶙峋的山石,山顶的沟壑中还堆着几缕未化的积雪。
没错了,果然就是那座别院外的群山。
傅南霜本想再探头向外查探一番,好确定此处的具体方位,但就在此刻,她却听见屋门被人重重地拍了两下。
“好了没有?”
傅南霜无法,只得小心将那窗户合上,匆忙回道:“等一下,我还没穿好衣服。”
“快点出来!别磨蹭了。”
傅南霜又应了声,在将双手在角落里的一盆水中洗了洗,又将那脏水倒入了恭桶中,这才理好衣衫,推门而出。
鹧鸪卫皱了皱眉,颇为不耐:“怎么这么久?”
傅南霜却一脸坦然,“是啊,我又不是男人,如厕本就要慢一些,应当可以理解吧。”
鹧鸪卫一噎,瞪了她一眼,却也没继续质问什么。
不知是不是傅南霜的错觉,经过今天这番交涉后,她收到的餐食标准似乎小有提高,小菜里都开始夹了几颗肉星,再这样发展下去,过两天只怕就会给她一块整肉了。
但是段琉依然没有出现的意思。
每当她询问的时候,得到的答复只有一个:长公主没空。
傅南霜只能继续搜寻着出逃的路线。
她虽已经将自己的位置锁定到了最后的两个选项内,但依然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在东一院,还是在西一院。
虽说这两个院子都处于山庄的边缘,但所在的位置可是天差地别。
尤其对于想要从中逃出生天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西一院离山庄的入口处最远,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不易被察觉,更重要的是,其下是一座深潭。
而东一院则几乎就在山庄入口的旁边,其外走动的人多不说,其下便是山脚,即便能跑出去,也很容易被山上的人看见。
傅南霜更希望自己在西一院,她也想再找机会验证一番自己的猜想。
但这个机会来得比她想象中要早的多。
当夜里,傅南霜原本坐在榻边沉思,却听得屋外忽然怒风呼嚎,仿若鬼怪凄厉的尖叫。
她抬起头来,看向被疾风吹得啪啪作响的封窗木板,心底微动。
片刻,却听天边倏地传来一声惊雷,震得她几乎跳起。
傅南霜正捂着胸口缓和自己心跳,房门却突然被人从外打开,只见两名鹧鸪卫探进头来,对着她意味不明地打量了一眼,却一言不发,片刻再度将门关上,又落了锁。
因风声呼嚎,两人说话的音调也提高了些,便就此传到了傅南霜的耳中。
“我就说你多心了,她肯定在里面。”
“这不是小心无大错么,把门锁好了,咱们也进去躲一躲雨。”
“这也太小心了些,咱们天天守在门边,她也出不去啊。”
“那不是还有另一边么。”
“且不说另一边她能不能出得去,即便那边当真是个豁口,她敢往下跳么?我知道她在宫里落过一次水,那次几乎去了她半条命呢。”
“你说的倒也有理,快走吧,雨已经落下来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远,直到最终完全被风声所掩盖。
傅南霜却精神一振。
落水?按照那两个人的意思,她现在极有可能正在深潭上方的西一院。
她定了定神,再度爬上了盖住泉眼的木板,来到了靠近悬崖那侧的木板边。
狂风呼啸,已将那木板吹得有些松动,此时一道白电闪过,更是照出了木板和墙壁间时宽时窄的缝隙。
傅南霜几乎可以从那道缝隙中看见屋外砸下的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