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鸢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将坚持的话咽下,低声应了句便退出门外。
宫中毕竟还有太医院呢,那么些个名医圣手,哪里还需要自己多嘴。
*
傅南霜这两日哪里都去不得,暂时停留在了喜鹊街的铺子中。
她到底还是向那老板讨要了一张能给她一个新身份的公验。
只是公验的获取还需时间,也不是立刻就能到手的,在这之前,她只是个没有身份证明的黑户,连客栈都住不了。
而城中又有宵禁,若是她大半夜在外晃悠,被官兵撞见了更难以解释,两相权衡之下,她也只能临时栖居于此。
那老板自称名叫萧喆,虽说对她的暂住不甚满意,但看在邱蜜儿的面子上,倒也勉强答应了。
只是对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给你,”萧喆丢给她一张薄纸,随即向她摊开手,一脸不耐,“快把那珠子给我,既然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就快走吧。”
傅南霜将那纸摊开,细细读了一遍其上的文字,却在看到两个字时皱了皱眉,随即抬头疑惑道:“这上面说,我是鲜卑商人之妇?”
“不然呢,”萧喆嗤了声,将他嘴边的胡子吹起,“你以为我能去哪里给你弄公验,我一个胡人,自然只能找其他胡人的身份给你了。”
傅南霜抿了抿唇,倒也没法再多说些什么。
他作为一个赫合人,若是当真有官府里的门路,只怕这大赟也气数将尽了,这张公验上的身份确实还算合理。
傅南霜将那张公验叠好收在怀中,却在摸到那颗珍珠时,又顿了顿。
“我还有个别的要求。”她清了清嗓,朗声开口。
“说好一个就是一个,”萧喆冷哼了声,半点没有回转的余地,“你可别想讹我。”
傅南霜理直气壮道:“这可不是讹你,邱蜜儿在向我保证的时候,并未说过要将这珠子收回,你若是要把它拿走也可以,至少要给我差不多的银钱作为补偿。”
“这还不是讹我?”萧喆冷笑,“当我五大三粗没长脑子不成,邱蜜儿此前一直在宫中,她能给你这么重要的信物,还给你许下这样的承诺,你真当我猜不出你是谁?你拿了这等好处还不赶紧走,是等着我向官府告发你吗。”
傅南霜面色一凛,脑中飞速地转动着,片刻,她也冷冷开口:“那你呢?邱蜜儿是你们赫合的公主,你却对她直呼其名,言语之中毫无敬重可言,你真当我猜不出你的身份吗?”
两人冷脸对峙着。
铺子之后的小院并不宽敞,故而两人相隔的距离称得上极近,也都没什么后退的余地。
傅南霜几乎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纹路,还有他那一脸浓密地胡子边的——起皮?
他这胡子居然是黏上去的!
就在这一刻,萧喆的面皮微动了动。
“你倒是胆子不小,竟还敢威胁于我,不怕我杀了你灭口吗?”
傅南霜却只是淡笑了声,“你没那么蠢,我确实打不过你,可你若是对我动手,我的尸首也不好处理,赟京城中守卫森严,你们西市更是被金吾卫处处提防,时不时就要来巡查,若是因为这事暴露了你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萧喆闻言,脸色一凛,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警惕看着她,“你究竟是什么人?宫中的宫人?难道是妃子?”
“我也没有问你是赫合的哪位贵族,”傅南霜一脸淡然,“咱们不过互相行个方便罢了,既然谁都不想被官兵发现,又何必要分得这么清楚呢。”
萧喆被他一噎,脸色更是难看,这哪里是什么互惠互利,分明是自己被她轻而易举地拿捏了。
可偏偏她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自己能潜入这赟京城中已是极为不易,确实不能轻易打草惊蛇。
他拧着眉,心中斗争了许久,终于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你等着,我去给你取银钱来。”
待傅南霜满意地揣着怀中的钱袋子离开西市的时候,脑中还残存着她离开之时,萧喆那一脸倒了八辈子血霉只求她滚得越远越好的神情。
她这举动确实是不怎么道德,但是出门在外,道德感也不能当钱花,还是换成真金白银比较实在。
傅南霜算计着他给出的银钱,至少能在镇上买个小院,再添置些薄产,省着点儿花,保她几十年温饱不成问题。
走到了朱雀街上,身边行人往来不绝,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缓缓回首,看向了皇城所在的方向。
因隔得太远,眼前又有太多车马往来,她甚至看不见宫墙,只能远远瞥见几道飞檐。
而段淞此刻就在其中。当然,虞鸢应当也在。
傅南霜知道自己不应该犹豫,她一个本该早早死掉的炮灰,这会儿竟担心起人家两个主角的光环,真是荒唐的可以。
但是…万一呢?
万一段淞对自己的亲姐姐没有丝毫防备,就这样,没了呢?
此时一阵疾风刮过,春寒料峭,激得傅南霜打了个冷颤。
她抱着双臂正欲找个店铺躲避,却在转身之间,瞥见了一辆路过的马车,那马车窗边的布帘被风吹起,闪过的一张熟悉的脸。
傅南霜愣在原地,直直盯着那驾马车离去的背影。
她明明应当在宫中,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马车的方向,竟然是要出城?
第72章 怀疑
“等一等!”马车内的女子皱眉思虑了片刻, 终于还是对着车外唤了句。
“怎么了?”车夫拉着缰绳,将马车停在了道边。
女子掀开窗边的布帘,向后望去, 可街上行人如织,哪里还能看见刚才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难不成是我看错了?”女子疑惑地轻吸了口气, 自言自语道。
“虞娘子,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车夫也回头询问,他得了上面的命令,护送这位夫人去南边, 听说她还是个官家夫人, 倒也不敢对她不耐。
“没事, 走吧。”虞鸢摇了摇头, 准备将头缩回车内。
可正在她即将把布帘放下的那一刻, 余光却瞥见人群中有一个着粗布衣衫的人, 似是在奋力向前挤着, 见到马车停下,那人颇有些惊喜, 对着她招了招手。
“得嘞!”车夫正执起缰绳,喊了声“驾”, 却又听得车内传来一声呵止。
“再等等!”
车夫进退不得,不得已又将刚抬起前腿的马拉住,无奈问道:“又怎么了?”
虞鸢却并未回答他的话, 而是直接掀帘跳出了马车, 也在人群中朝着那人挤去。
“皇…”她终于拉住来人,面色惊疑。
傅南霜立刻抬手压在唇上, 示意她噤声,“嘘, 此处人多,寻个幽静的去处再说。”
虞鸢点了点头,直接带着她上了马车。
那车夫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农妇打扮的人,却也不好多问,暗自猜测可能是这位虞娘子的穷亲戚吧。
傅南霜坐进马车后,才将一直遮在脸上的头巾取下,长舒了口气。
“您怎么这幅打扮?”虞鸢面露不解地盯着她,压低了声音问道,“还独自走在街上?”
傅南霜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便打了个马虎眼准备糊弄过去,“此事说来话长,虞娘子这是要出京吗?”
虞鸢点点头,“正是。”
“可是…他让你走的?”傅南霜迟疑问道。
她是真的不明白了,若说段淞对虞鸢没有特殊的心思,可他却偏偏把人一直押在京里不让她离开,可若是他真有些心思吧,怎么这会儿倒是肯放人走了。
这脑回路一般人还真理解不了。
虞鸢自然明白她口中的这个“他”究竟是谁,便坦然回道:“正是,我正准备回岭南,没想却在此处见到了您,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他此番回来之后,你见到他了?”傅南霜的语气中,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急。
“确实,前日刚见过的。”虞鸢回道。
“那他…”傅南霜顿了顿,浅浅颦眉,面露忧色,“…可还好?”
虞鸢却摇了摇头,“他应当是在外边受了伤,可又不让我请脉,我也说不准究竟伤势如何,只是从脸色上看,应当是不怎么好的。”
傅南霜眉心的褶皱渐渐加深,“那你看着,他可有性命之忧?”
“您这便难为我了,”虞鸢苦笑,“我只是远远一看,既不知他的脉象,又不知他吃的什么药,可不敢随意置喙。”
傅南霜沉着脸,不知该如何决定自己的去留。
若是虞鸢一直留在他身边,那自己倒也能走得毫无牵挂,甚至若是没有段琉这档子事儿,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人家好歹是一国之君,离了谁不能活呢?
但问题偏偏就出在这里。
段琉要夺取皇位当女帝,这是好事。
但这好事的前提是,段淞极有可能因此丧命。
若是她从未来到这里,只是从书中看到了这样的结局,可能也只会道一句大快人心。
但她现在却不知自己能不能这般快意恩仇了。
段淞并不是故事里几段蹩脚的文字拼凑出的单薄假人,他其实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鲜活地在自己的生命中存在过,难道她真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虞鸢见眼前的皇后有些魂不守舍,心中也是一阵不忍。
她不由想起了陛下曾问过她的话:皇后也知道吗?她这般不顾一切的离开皇宫,或许正是因为她也在担心自己的命运?
那要不要和她说清楚呢?自己和陛下其实并不是那段荒唐梦境中的人,她根本无需为此烦忧。
虞鸢正准备开口,却又犹豫了。陛下说过,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此事。况且皇后应当是好不容易跑了出来,若是此刻让她回宫,其实也不一定是好事。
宫中的女子,又有谁是真正心甘情愿留下的呢。
傅南霜却已经回了神,对着虞鸢轻点了点头,准备离开马车,“多谢虞娘子,今日多有打扰,你快继续赶路吧。”
“殿…您再等等!”虞鸢见她要走,忙拉住她的胳膊。
“怎么了?”傅南霜回首,一脸疑惑道。
虞鸢皱了皱眉,问道:“您要去往何处呢?可需我带您一程?”
傅南霜默了默,低声开口:“我准备回宫。”
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做不到见死不救。
虞鸢虽有些意外,但略一思索,觉得她这决定倒也还在情理之中。
“我虽不知您为何出宫来,但能看得出,陛…他对您是极为上心的,您若是要回宫,我可以把您送去此前您见我的那座小院中,他的人此时还在那里。”
傅南霜对她感激一笑,“多谢,虞娘子医术过人又如此心善,日后定有享不尽的好福气。”
虞鸢赧然,“比起您来,我根本算不得什么,我看得出来,您才是当真有大善心的菩萨心肠。”
傅南霜只笑了笑,并未再多说什么。
当马车返回城南巷中的时候,老四正牵着马在门前准备回宫,正欲上马时,却见街角处拐进来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不是刚送出去的,怎么又回来了?
他正疑惑着上前,却见那车帘一掀,从上面下来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农妇。
怎么什么人都敢往这里带?
老四心头微恼,正准备上前将那人赶走,再将车夫好生训斥一番,却见那农妇竟然主动向他靠近,待他看清了对方的脸后,不由一惊。
“皇后殿下?”
不对啊?陛下还下了令让自己在城中寻她,怎么这会儿她倒是主动找上门来了?
傅南霜点了点头,随即回身向虞鸢摆了摆手,示意她放心。
待马车掉头离开后,傅南霜对着他沉声开口,面色是少有的严肃:“带我进宫吧。”
老四张了张口,心中登时生出了无数的疑问。
她为何要偷跑出宫?又是怎么跑出来的?可既然已经出了宫,这会儿又为什么还要回去?
但见对方实在太过坦然,那些问题竟也问不出口了。
既然陛下的命令是将她找回去,总之人是找到了,又何必计较是怎么找到的呢?
那些问题还是让陛下自己去操心吧。
“好,臣这便带您去见陛下。”老四应了声,回头正准备吩咐人准备车马。
“不。”傅南霜却出言打断了他的动作。
老四疑惑着转回身,心中暗自嘀咕着不是说好要进宫么,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反悔了?却见她神色笃定地开口。
“带我去见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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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凉殿。
“陛…陛下。”老四立在榻前,犹犹豫豫地不敢抬头。
“怎么了?”段淞掩唇连咳了几声,好不容易才缓和了胸中的憋闷,有些急切地看向他,“你可有查到皇后的线索?”
老四吞吞吐吐,“回…回陛下,臣…臣…”
“没找到就没找到,本也不指望这么快便能寻到的。”段淞摆摆手,示意他放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