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苏霖这个夯货,满云行宗乱跑,百无禁忌的,误入过这后山。
凌清清后来问起过,苏霖说当时他见此地只有一个不会说话的老头,单方面与人家闲聊两句,觉得无聊得紧,很快就离开了。
繁盛密林之中搭建了一座小院,院前围了栅栏。
幽深、静谧。
可这静好的情境很快被闯入的二人打破。
严格来说,应当是云颐子一人。
“周师弟——!”
云颐子前脚还未踏进门,便开口扯着嗓子大咧咧地唤起了人来。
话音刚落,一位老者健步如飞,很快出现在门口。
师父告诉她,周前辈其实要比他年长两岁,他称周前辈为师弟,是因为他早人家一年被老宗主收入门下。
算起来周不瑾前辈如今才是不惑之年,可看起来头发斑白,看起来已经垂老。
修士但凡修炼到一定境界,便可维持容颜不老。
师父便是如此,整日顶着一张青年人的脸招摇撞骗。
当年经历那种惨烈局面,致使师兄弟二人中一人沦为仙门唾弃的弑师叛徒,一人生怕失言给宗门带来麻烦毒哑自己,尚在年少时便自请镇守后山,闭门不出。
往日种种不可磨灭,凌清清以为师父与周前辈相处起来应该十分阴沉、苦闷才是。
却不料云颐子一副缺心眼模样,上去便笑呵呵地打趣道:“周师弟,几日不见,你的头发又秃了些,可是要掉光了?”
周不瑾原本笑脸相迎,一听这话立马垮着脸瞪他。虽不能言语,但凌清清还是轻而易举在周前辈脸上看清了一个字。
——滚!
“……”
云颐子恍若未闻,继续乐乐呵呵地拉过凌清清炫耀道:“我徒弟,怎么样?羡慕吗?”
周不瑾继续瞪他,一副嫌弃模样,但当目光转向凌清清的那一瞬倒是露出了几分年长者的和蔼来。
凌清清微微颔首:“周前辈。”
男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周前辈虽口不能言,但云颐子却能根据他的神情变化轻易察觉他心中所想。
他一手搭着周不瑾的肩:“你不是让我给你找个徒弟,传承你的衣钵吗?”
周不瑾点点头。
之前他确实向句容师兄提过此事。
云颐子面带微笑,十分不要脸道:“你看啊,周师弟,如今呢张云静那小子也把剑法传给我徒弟了,早就听说你们二人术法从前就配合得就极为默契,既然如此,不如全部都传给我徒弟吧。”
凌清清闻言,猛然抬眸看向云颐子,神情诧异:“师父……”
云颐子向她摆了摆手:“小孩子家的别打岔,这小子修得什么术来着确实有些本事,为师先帮你唬过来……”
凌清清:“……”
周不瑾微笑地看向云颐子,一副师兄弟情深意切的模样,紧接着他毫不客气伸手往云颐子胳膊拧了一把。
“嗷!周师弟你干嘛?!”云颐子猝不及防,惨叫一声。
周不瑾:“……”
他只是想提醒自己这位“好师兄”——
他是哑,但不聋,脑子也还算正常。
第134章 修正
天地茫茫, 风雪而至。
凌清清坐于屋中窗前,手握剑谱卷册研读。
今日除夕,除却青云峰外, 整个云行宗都沉浸在欢庆热闹的气氛。
师父与宗门内其他几位长老昨日受邀,赴仙盟会谈。
尽管师父并不乐意, 临走前还对着山头大骂了几句仙盟那群混蛋,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而苏霖——
自从回到云行宗后,少年便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今日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一大早便不见了踪影。
到现在都没回来。
一日下来, 凌清清除却去过云行宗地牢探看邵萤生以外, 便一直待在青云峰上, 中途虞棠师妹与其他几位师弟师妹倒是上山来寻过她。
雪片落下时无声无息, 不时飘入屋中, 有时落在少女的手背上, 很快便凝成细密的水珠。
凌清清的视线从始至终未离开书卷, 似乎不为所动。
等到风雪停歇时,天色也沉下了几分。
少女的眉眼间终于流露出一丝疲惫之色。
她抬头, 合上手中书卷,起身推门而出。
此时, 大雪已将坑坑洼洼的山路覆盖填平,凌清清走了几步,出了庭院, 向山下眺望。
天地间一片素白, 山下灯火星星点点,偶尔会传来弟子们嬉闹与爆竹声, 以及长老们嗔怪地大呼小叫。
虽然看不清山下的动静,但她还是朝声音源头的光亮处看了片刻。
真热闹啊……
初升山头的月色清辉洒落在她肩头, 少女只身立于山巅,背影显得格外孤寂。
整个云行宗,青云峰本就最是清净,如今师父与苏霖都不在,只有她一人。
她转身望向院门张贴的大红福字以及春联,眸光闪了闪,不知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些还是白天里虞棠还有几位师弟师妹们送来的。
少女收回目光。
不知为何,她莫名想起苏霖——那个叽叽喳喳,精力旺盛,整日闹闹腾腾的少年。
也不知他到底去哪了。
苏霖一向喜欢热闹,如今各峰弟子似乎在山脚举办了什么活动,再加上附近镇子也有集市庙会,青云峰平日里就冷清,今日外面难能到处都热热闹闹的,他回来迟些倒也在情理之中。
罢了。
少女垂下眼眸,正要转身进屋。
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少年清脆的呼喊声。
“凌清清!”
红衣少年头戴一顶憨态可掬的虎头帽,肩头扛了一盏做工精巧的渔灯,哼着小调踏上青云峰山径,帽侧两根绒毛挂饰随着他的步子一荡一荡。
他不时伸手拍拍叶子上的积雪,握着一根树枝在大片覆雪上划出不同的形状,就这么一路消磨着时间走回来。
忽然,少年瞧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眼神瞬间亮了。
步伐随即变得轻快起来,小凤凰高高兴兴道:“凌清清,我回来啦!”
少年语气里的那股欣喜坦率而又直白,轻而易举便能感染他人。
瞧见凌清清似乎将视线投了过来,少年咧嘴粲然而笑,蹦跶着向她挥了挥手。
凌清清的嘴角不自觉勾出一道清浅的弧度,她手腕翻转,指尖灵力瞬间溢出。
一道火光瞬间在半空腾起,照亮了少年来时路。
她俯首看向苏霖:“雪还未融,小心地滑。”
“我稳当着呢!”
小凤凰跺了跺脚,笑着撒腿便溜到了凌清清身侧。
“何事……”凌清清正要问他为何这么着急,还不等把话说完,便见少年迫不及待从怀里摸出一把红包塞到了她的手中。
“这是……”
苏霖眼睛亮晶晶的:“长老们发的红包!”
云行宗确实有长辈给小辈发红包的习惯,可这……也太多了。
小凤凰骄傲道:“我一大早就跑去给各位长老挨门挨户地问好,这些都是他们给我的。”
苏霖本就能言善语,会讨人欢心,再加上与人相处分寸又真诚,很难让人不喜欢。
少年强调道:“我可没要,都是他们主动给我的!”
怪不得一整日都不见苏霖的影子,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去了。
凌清清摇头无奈笑了笑,要将红包还给他:“这些红包你自己留着吧。”
小凤凰飞速闪开,站得老远:“这里面也有你的。”
“我的?”凌清清不解。
少年挠了挠头发,笑得狡黠:“我和他们说我是代青云峰来的,长老们都知道你是青云峰云颐子的大徒弟,所以让我把你的红包也一并捎上。”
凌清清盯着手中一大叠红包,有些哭笑不得。
见凌清清没有拒绝,小凤凰这才又蹦蹦跳跳地靠近她。
少女抬头望着苏霖头上那顶圆滚滚的虎头帽,不动声色地伸手捏了捏上面的虎耳:“你这又是从哪来的。”
“今日云行宗特地解了山门禁制,允许所有弟子下山,我也去镇上凑了一会儿热闹。”少年晃了晃手中的鲤鱼花灯,“虎头帽和花灯都是在市集上买的。”
说着小凤凰又将鲤鱼灯也顺便塞到了凌清清手中。
凌清清有些诧异:“给我了?”
“那是当然!”鱼灯内燃烛的暖光透过轻薄的绘纹棉质鱼映落在少年的脸上。
他眼睛极为明亮,神情里夹杂着一丝骄傲,哼哼道,“这可是整条街上最漂亮的一盏锦鲤花灯,店家说什么也不肯卖,用我一整个小猪也不行,必须和他猜谜。后来我赢了他,他又耍赖,我磨了他好久呢!”
凌清清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层层鱼鳞纹样清晰可见,鱼鳍是绘了莲花纹,鱼嘴微张叼着一颗绒球,看起来十分精巧。
凌清清嘴角微扬,又转头看向苏霖:“确实很漂亮。”
等到凌清清的肯定,少年眼角一弯,脸上笑意更甚。
任凭谁人都能轻易看出他身上那股毫不遮掩的喜悦。
“它尾巴还会动的!”
少年迎上凌清清的目光继续献宝似的伸手拉了一下竹竿处的细线,鲤鱼花灯竟真的像鱼戏水般灵活摆动起来,他示范一次后,立马将细线交到凌清清手中。
少女眉目也少了以往的肃然,溢出一丝欢喜。
小凤凰其实能察觉到,自从凌清清跟随师父从后山回来后,便有些魂不守舍。她未主动提及,他也不敢多问,便只好想方设法让她开心。
少女眸光轻转:“苏霖。”
“嗯?”
“谢谢你。”
少年的心思并不难猜,凌清清很快便察觉出。
“其实,关于周前辈的事,我没有想刻意瞒着你。只是我还没想好。”少女垂下眼眸。
“我总觉得,师父他们有点奇怪。”
“为何张前辈、周前辈都要将衣钵传于我一人?为何师父从不授我自己所练剑法?为何张前辈要说那样的话?”
苏霖陷入了沉默:“……”
凌清清继续道:“人间已轮转两世,与鬼界与天界处在了不同的时间线中,蔺不烬死了,可人世与其他两界的轨迹并未被修正。张前辈曾言,溯回前便已经逝去之人就算回到过去,留下的不过只是一道沿着前世轨迹行走的虚相。”
苏霖的心头咯噔一跳。
“可在前两世,师父都死在了溯回之前,这一世……”凌清清攥紧手中花灯的木柄,不敢再说下去。
静默良久。
少年忽然开口:“不会有事的。”
凌清清回眸,却见少年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们都见过了张前辈,张前辈他不是一直都在无方界等师父吗?他等了那么久都没等到师父,说明师父并未入鬼界。张前辈口中的逝者,确切来说应当是魂归地府之人,他们无法在还魂人间,但师父前两世并未去过鬼界,所以这一世的师父也并非只是一具虚相。”
“至于修正人世时空轨迹,一定有解决办法的,我们可以慢慢去寻。”
苏霖的话终于让凌清清不安的情绪缓和下来,她嘴角牵动,正要说话。
二人身后突然爆起一道燃烧的火符,紧接着一个极为干巴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来人正是宋惯生。
“今、今日我包了酒楼雅间,你们要不要一起过来?桑时若也在……”
他欲盖弥彰,“当然!本少爷是大发善心,瞧着她孤零零一个人在云行宗怪可怜的,这才把她叫过来的!”
小凤凰一听去酒楼吃饭,扭头一脸期待地看向凌清清。
少女见他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道:“今日无事,师父也不在水华苑,那便去吧。”
得到凌清清的应允,同时松了口气的还有宋惯生。
小凤凰一拍手:“那正好,今日还有游灯会,凌清清我们吃完饭便去游灯会玩好不好?据说晚上还能看到烟火表演,我们再去挑些花灯回来。”
少女的目光与他对视片刻,继而移开:“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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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隐庄的宋少庄主出手果然阔绰,今日除夕云行宗山脚小镇里的酒楼前堂的位置就已经十分难求了,他竟还包了二楼的雅间。
此行宋惯生并非一早准备,只是一时兴起,想必在里面砸了不少钱。
小凤凰耸了耸鼻子,隔着帘子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菜香气。
店家带着二人进了雅间,方才入内便察觉屋内的气氛有些不妙。
见桑时若与宋惯生互相大眼瞪小眼的模样,想必是刚刚才吵完一架。
小凤凰夹在二人之间的位置一屁股坐下,伸手在二人面前晃了晃。
可没人理他。
“宋大少爷以为自己这张脸有多金贵,我巴不得见你?”桑时若偏头扫了他一眼,嗤了一声。
看来这架是还没吵完,小凤凰心中默默想道。
宋惯生一拍桌子:“若非父亲逼我,我用得着大过年的有家不回!跑来这里!”
桑时若反问:“是谁当初便答应我就算被他爹打断腿也要退了婚事的?”
“这就怕了?”
宋惯生:“我、我……父亲年关事务繁重,等年后我便与他说!”
看着眼前二人争吵不休的模样,一时半会应当好不了,凌清清十分贴心,抬手在雅间周围布下隔音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