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是最后一次机会,若还是失败,她再无回去的可能。”
“所以,姜易必须死。”
他知道姜易畏他、惧他,每一世都是如此。
他对姜易的感情并非单单只是厌恶,更多是复杂。
他与姜易相处数世,教过他读书识字。
而小少年总是躲在角落里畏畏缩缩地唤他一句“先生”。
姜易并没有做错什么,反而一直维护他的阿姐,甚至在他告诉他真相后,自愿散魂来破这一双煞命格的僵局。
要怪,便只能怪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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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昀不愿离开,他们也只能作罢。
凌清清与苏霖前脚刚走,随后紧闭的牢房之中又出现了一道挺拔的玄色身影。
从男人出现那刻起,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森冷起来。
男人环顾四周,嫌恶地皱了皱眉:“只是为一个女人,你当真打算一辈子都搭在这里?”
“是又如何。”方知昀神情冷漠地偏过脑袋,他话里藏锋,一字一句道,“族中事务繁忙,我的事就不劳大哥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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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清早。
凌清清等人便向姜鹤仪与姜盈如请辞离开帝皇都。
小凤凰听说这就要离开,大早上便蹲在人家烧饼店门前,早市一开,他便一头扎入烧饼铺子,等到其他人见到他时,小凤凰已经拎了一大袋的烧饼回来了。
宋惯生嘴角一抽:“苏小兄弟,我们这是回门派,不是去逃难……”
小凤凰叼着一块烧饼,说不出半句话,便将烧饼袋甩到了肩后扛着,腾出一只手来:“我吃了那么多烧饼,就属帝皇都的最好吃……”
“……”
小凤凰热情洋溢:“你要不要来点。”
宋惯生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苏小兄弟还是自己吃吧。”
“那好吧。”
“……”
马上就到年关,城内也逐渐热闹起来,他们一路沿街走下去,发现街头原本不少乞者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凤凰觉得奇怪,便询问了路边的摊贩。
“哦你是说那些乞丐呀,早就让当今圣上安置到城西那边搭起的竹棚里去了,圣上还派人上面的官老爷们大冻天的去施粥,怠慢者杖二十呢。”
小凤凰好奇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摊贩小声凑在他耳边,笑呵呵道,“就前几日,秦家老爷施粥半路便甩手不干了,挪了一批放下来的公粮,塞了树皮,被圣上发现后,秦家老爷差点没了半条命!”
“而且我还听说,圣上降旨,说是来年开春便将城中部分流民遣返回乡置业,命各乡官员归还流民房屋土地,免三年赋税,不得扰民,违令者杀无赦;还有部分流民可以留下修筑外城,官府会发放月银,安排住处,两年后允随地占籍。”
流民一直是皇城内最不稳定的因素,若稍有不慎,便容易引起暴动。女帝的刑罚虽严苛,但却是震慑那些官员最好的办法。
“短短几日,城中孩童就传唱了新政的歌谣,现在帝皇都内几乎人人都知,想必很快就要传到其他郡县去了。”
小凤凰又与商贩聊了几句,随后买了几样小东西,飞快揣入怀中,跟上了凌清清的脚步。
看着如今繁华街市,小凤凰不禁感叹:“或许女帝真的会是个好皇帝。”
凌清清垂眸。
“会的。”
“咦,凌清清你方才也听到那商贩的话了?我还以为你们走那么快,没听见呢!”
“没听见。”
小凤凰奇怪道:“那你怎么知道?”
少女的思绪很快被拉远,回想起昨日苏霖离开后,姜鹤仪独独留下她所说的话。
——“你们应当知道朕原本打算在祭天大典上推行新律。”
“此事,先帝曾说过。”
“可惜——”姜鹤仪脸上划过一丝黯淡,“朝局不稳,此事只怕又要推迟了。”
“陛下为何又要与我说这些?”
“大概是无人……可说吧。”
姜鹤仪起身道,“朕从前便听闻过你,你与朕想象中不一样。”
凌清清颔首微笑:“世间之人本就各不相同,又有谁是按照他人想法而活呢?”
姜鹤仪轻声一笑:“也是。”
“但朕相信你与朕做的都是同一件事。”
同一件事?
凌清清抬起眼帘,一时来了兴趣。
话女帝突然转移话题:“你愿意看看朕本欲推行的新律吗?”
凌清清眉梢一挑:“自然。”
她接过女帝草拟的律法,一字一句看了下去,惊喜之情跃上她的眉间。
新律中在男女婚育、家财分配、女子经商参政,削减因夫家册封命妇、宫官,改自身居功受赏等有关律例写得十分详尽。
不仅如此,其中还提到了男女同刑。
据凌清清所知,皇族的历代律法之中对于男女通用之刑,一直不平等,相同罪行,男子所获刑惩便要轻许多,却不想女帝竟也注意到了这些。
她终于知道方才姜鹤仪为何说如今并不算合适的时机。
这些律法若能传世,定会掀起巨大的波澜,足以撼世根基。
她道:“修真各派所领之地不过皇族三成,百姓也大多受皇族礼法影响,若能推行这些律法,无论是修真还是皇族都能因此受益。”
姜鹤仪神情一松,似乎有些庆幸。
“只是……”
凌清清话锋一转:“我还有一事不明,敢问陛下为何想要推行新令?”
只是因为前朝长公主明德离世之故吗?
“明德姑姑便是因我朝没有能护她的律法才丧命的。”
姜鹤仪沉默许久,声音有些沙哑,“朕不明白,这世间有保护平民百姓的律法,有保护官员权势者的律法,有保护田地牛羊的律法,有保护各龄男子的律法,却唯独没有保护女子与孩童的律法。”
“百年来,大邑一直在完善各类条律,但只有此处几乎一片空白,甚至无人提及。”
“朕想做的只不过是填补这些空白,即便它们如今还只是雏形,并不完善,但只要将它们推行下去,历经时代磋磨,终有一日能做到尽善……”
第133章 无面客
年关将至, 再加上在此次委托中耽误了不少时间,凌清清等人带着邵萤生一路快马加鞭往回赶。
原本桑时若、宋惯生定下要在半途与他们分道扬镳。
但二人为“避难”,不约而同选择跟他们回云行宗。
等到几人赶到云行宗地界时, 已是三日之后。
凌清清回到门派将邵萤生押入了云行宗地牢,而后照例回到青云峰水华苑向云颐子禀报。
云颐子似乎对蔺不烬一事反应并不大, 只是让她回去写份报告,此事毕竟事关皇族,随便写写,改日交给宗主便是。
他又随意说了两句, 反倒问起她是如何护住小皇帝的残魂。
在得知凌清清是动用元神之力, 云颐子吓得“花容失色”, 翻箱倒柜找出一堆据说是千金难求的宝贵药材塞给凌清清, 吩咐她让她好好休息, 还有别忘了把这些大补之物吃了。
凌清清望着这些长相千奇百怪的“萝卜”, 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本想推脱, 谁知师父一哭二闹,她只能硬着头皮收下。
她心中明白, 其实师父这样闹闹哄哄就是故意想将自己应付过去,师父有事在瞒着他,
但凌清清自然没有那么好糊弄。
就在要被云颐子推出苑门前,少女用力扒着门框,回头问:“师父, 那日您为何也会出现在无方界?”
云颐子面上一片祥和, 推人出门的力倒是加了不少。
“不过是委托友人寻到了张云静那小子的下落,碰巧罢了。”
“友人?”凌清清一下子来了兴趣。
什么友人, 为何她那日没见到。
“走得早。”云颐子轻咳几声,只能转移话题吸引她的注意力。
“好了, 小丫头回去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过几日为师带你去见见周师弟。”
凌清清愣了片刻:“可是无面客周不瑾周前辈?”
就在她出神功夫,云颐子立马将人推了出去,还不忘将方才掉落在地千金难求的“萝卜”塞回凌清清手里,将门“啪”的一关,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凌清清:“……”
云颐子隔着门:“对,就是那小子。过几日为师再带你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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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水华苑回来后,凌清清便一直魂不守舍,将此行报告呈递后,她也算稍有清闲下来,整日焦躁地双手负背在屋里打转。
“奇怪,师父口中那位友人到底是谁?”
她扭头问正坐屋中的苏霖,“你不觉得师父有些奇怪吗?”
小凤凰三天两头就往凌清清苑子里跑,美其名曰说是来欣赏她院子里的梧桐。
可凌清清看着自己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梧桐,虽表示不解,但也未阻拦。
“有、有吗?”
小凤凰摸干果的动作在半空顿了一下,有些心虚。
凌清清反问:“没有吗?”
“我瞧着似乎没什么吧,师父不是一直都这样。”小凤凰努力兜底。
虽然他回来后就和云颐子打了一次照面,也没说上几句话,那天也不在场,但小凤凰心里也猜出了个大概。
——此人八成就是林无名吧。
除了他以外,苏霖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人。
“师父若是有隐瞒,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如今蔺不烬死了,也算为师父他们那一代因祸事惨死之辈报仇,你的心头大事也有交代了。”
凌清清步子停下,转念一想:“也是。”
从前她因未能放下前世心结,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再告诫自己谨慎行事。
原本她因迫切想要知道前世真相,行事逐渐浮躁,有些沉不住气。
但好在,所有一切都有了结果。
蔺不烬死了,造成前世一切悲剧的源头消失了,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
她应该安下心才是。
至于师父的事,每个人都有秘密。既然与蔺不烬无牵扯,那就不重要了。
想到这里,凌清清的神情终于松了下来。
瞧少女终于可以静心坐了下来,小凤凰赶忙岔开话题。
“凌清清,那你未来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吗?
凌清清想了一会儿,道:“张云静前辈所授剑法我还未彻底参透,大概还是和以前一样,练练剑,带师弟师妹们下山历练,准备三年后的鸿蒙大会……”
前世因为蔺不烬栽赃,她被修真各派喊打喊杀,根本没有机会进入大会。
这一世,或许她真能心无旁骛地去追寻自己心中所求之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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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师父当初答应自己去见周不瑾前辈,只不过是为了打发自己离开,信口雌黄。不想师父竟难能守约,亲自唤她一同前去后山。
“清儿近日修为似乎有所精进。”前去拜访周前辈的路上,云颐子随意开始闲聊。
凌清清恭敬道:“是张师叔所授剑法的功劳,不过徒弟还是未能全部参透,恐怕还需费些时日。”
“张云静那小子毕生参悟的剑法,要是那么短时间就被人参透,恐怕气得直接诈尸了。”
“此事不急于一时,慢慢来。”云颐子早已从凌清清口中得知剑法相授一事,他并不在意,反而美滋滋,有人替他教徒弟何乐而不为。
“是,师父。”
凌清清点头应下,忽然想起什么。
“不过师父,那日张师叔说不希望我能修师父的剑法,这话到底是何意?”
云颐子笑呵呵拍了拍她的头顶,像是哄小孩般:“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第一下,是凌清清毫无防备,但第二次,在师父的手落下来之前,立马被凌清清闪身躲了过去。
“师父,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迎上少女倔强而又严肃的目光,云颐子收回手,笑了笑:“好好好,不碰头了。”
得到师父的应答,凌清清这才继续追着他的脚步,与之并肩行走。
过了片刻——
凌清清还是没忍住:“师父,弟子还有一个问题,为何此次要带弟子来见周前辈。”
之前,她从未知晓这位前辈的存在,更别说看到师父去见他了。
云颐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敷衍,哼了两声:“等会儿去了,你就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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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清清曾以为云行宗的后山就是一片荒林,就连山道也未修筑台阶,只是踩出了一条坎坷的石子小径。
从前,弟子巡山也因长老嘱咐此地护山阵法牢不可摧,再加上地势险要,妖邪根本不可能闯入,久而久之便几乎无人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