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他肩甲上的纹样,还是腰间的玉坠,无一例外都彰显着此人来自避世已久的……
“勾陈宫?”
男人向她颔首微笑,算是默认了凌清清的猜想。
这人竟是勾陈宫的人!
殿外脚步声纷沓而至,小凤凰回头去看,发现外面竟出现了一群统一着月白圆领长袍的修士,不仅如此他们身后还有青鸾灵兽驾云抬辇。
凌清清也顺着他的目光扭头望去,不禁屏住呼吸。
这群人里至少都是金丹修士,而且大半至少到化神地步。
修真中化神修士本就屈指可数,可如今眼前这群人中的化神修士就已远超她的认知。
所有人像是听命般,毕恭毕敬地在殿外等候。
看起来似乎是以眼前的年轻男子为尊。
凌清清能感受到张子琰体内已无阵引的痕迹,再加上瞬间退散的阵纹,她能确信帝皇都的巨阵已经消失了。
男子仅凭一招便毁掉了阵引,而且张子琰几乎没受半分影响。
他究竟是谁?
男子看出众人的不安,信步上前,微微颔首道:“在下姓陆,名丹,字逾白,小友们唤我陆逾白便是。”
在场众人相视一眼,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凤凰也十分诧异:“陆、陆逾白?!”
竟是勾陈宫宫主陆逾白!!!
凌清清眼皮轻轻一颤。
怪不得,他的容貌竟会与自己在无间所见的蔺不烬相貌这么相似。
恶种为人的那一世,便与陆逾白是同胞兄弟。
可是她不明白,蔺不烬虽也是几百年前的人,但他转世为人的肉身早已陨落,如今留在人间不过是一具魂体,依靠夺舍他人身躯在人世行动。
况且,他还是恶种,不受天地束缚。
但陆逾白不同,他是真正的凡人。
一介凡人又如何会有几百年的寿命?而且还保持着青年人的样貌。
不知为何,宋惯生对他总有一股莫名的敌意:“陆宫主这般大张旗鼓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男人面露愧色:“蔺不烬作恶多端,当年我将他封印至无间地狱后,本以为他会就此安生,没想到我勾陈宫隐世多年,他竟离开无间,在人间引出那么多祸端。”
“此次前来,一是为了解决蔺不烬惹下的祸端,二来是接发妻回门。”
发妻……
桑时若皱眉,旋即回想起长公主派人在昭仁殿搜出的那具傀儡。
她迟疑片刻,开口问道:“尊夫人是……”
男人眉眼一松,神情忽然变得生动起来,他的声音极轻:“爱妻褚云絮,多年前便已离世。”
凌清清神色微动。
前世,蔺不烬将“云娘”藏于云行宗后山,此世他竟又将褚云絮藏在了皇宫昭仁殿内。
“尊夫人为何会出现在蔺不烬手中?”
男人面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发妻离世后,陆某承她心愿将她葬于冰渊,以保持肉身不腐,却没想到竟让蔺不烬钻了空子。”
根据陆逾白的说辞。
他在发现褚云絮消失并不久,随后他一路追查。
“陆某几日前入了鬼界无间,发现无间坍塌,蔺不烬已不知所踪。”
但他通过残存留影,看到了凌清清的身影,四处打听,这才追到了帝皇都。
陆逾白又在沿途的旁人口中得知石围天坑一案,推测出此事出自蔺不烬之手,后又顺藤摸瓜得知帝皇都近日发现异动的消息。
直至看到整个帝皇都被杀阵所笼罩,他才确信蔺不烬就藏身于此。
小凤凰听完他的话,道:“你来晚了,蔺不烬已经死了。”
对于蔺不烬的死讯,陆逾白显然有些诧异,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诸般苦果皆是因他而起,此番也算有了交代。”
陆逾白接到褚云絮后并未着急离开,他先是将褚云絮安置到青鸾轿辇,转身又将一块令牌奉上。
“百年前人族皇帝姜氏曾赠予勾陈宫一块玄鹤令,说是报勾陈宫当年救命之恩,勾陈宫可以向人族提出一个愿望。此次我追查蔺不烬贸然入宫,未与当今皇帝请示,是我等唐突,还请将这块令牌便用在此处吧。”
姜家氏族确实有玄鹤令的说法,如今皇姐怕是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前来此处,姜盈如小心翼翼上前几步,接下令牌,对他点了点头。
陆逾白盯了她片刻,神情一松:“原来如此。”
此话让众人都摸不着脑袋,唯独姜盈如的眼神有些闪烁。
陆逾白很快收回视线,向众人道:“那陆某便不再叨扰诸位了。”
几人加起来未必又陆逾白年纪大,但陆逾白却不曾以辈分自持,始终与人和善,没有半点架子。
小凤凰看着陆逾白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由感叹:“看来传闻不假,这陆逾白倒真是个温润君子。”
凌清清抿唇未言,但眼神闪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就在陆逾白登上轿辇那一瞬,她终于开口喊住了他。
“陆宫主。”
“嗯?何事?”男子诧异回首。
她心中还有一事未解。
——在鬼界无间中蔺不烬与那老疯子并没有告知她故事最后的结局。
在蔺不烬为人那一世,因为老疯子扭曲残忍的手段,他容貌尽毁,错过了一直在寻他的陆逾白。
兄弟二人共生在一方之地,却是云泥之别。
蔺不烬既知陆逾白便是自己的兄长,那陆逾白是否又知道此事真相。
凌清清道:“我想问陆宫主又是如何看待蔺不烬的。”
陆逾白长叹道:“此子乖张狠戾,为异族祸端,决不可留。若非当年我没能寻到彻底杀死他的办法,后面恐怕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祸世。”
凌清清突然岔开话题“那陆宫主可知,蔺不烬可曾有过什么亲人?”
陆逾白摇了摇头,虽有些诧异,但还是回答了她:“不知。”
“不过听闻他出身杂役,那时尚是年少,想必家中亲故早已逝去了吧。”
在场众人都是一副各怀心事的模样。
苏霖与桑时若三人都从凌清清那得知了蔺不烬过去之事。
自然也明白凌清清问话的意思。
看来陆逾白至今还不知当初被他亲自捉回勾陈宫领罚,亲率各大仙门围剿,亲手封印无间的蔺不烬,便是他年少时便毅然割舍凡尘俗世的一切,拜别父母离家寻找的胞弟。
凌清清垂下眼眸。
不过这样也好……
陆逾白因机缘才入了道,此事过去了那么多年,恐怕他也以为自己所寻觅之人早已逝去了吧?
第132章 烧饼
陆逾白的出现仓促又透着些许古怪, 但几人无论是从他的身份还是那套说辞来看确实找不出什么破绽。
那日,姜鹤仪因在朝会上被刻意刁难的群臣绊住脚,这才姗姗来迟。
等她赶到时, 陆逾白已经离开了。
勾陈宫一行人来时不知用了何种掩人耳目的法术,不被外人察觉。但离开时却是声势浩大, 仿佛刻意而为之。
恰逢寒雾未散,勾陈宫青鸾抬辇,白鹤引路,御剑而行。
目睹此景的百姓以为是天人临世, 纷纷叩首跪拜。
很快长公主继位受命于天的消息在帝皇都内传开。
本还惶恐不安的民心受到抚慰, 再加上姜鹤仪力排众议, 推行流民安置之策无人敢阻拦, 是以城中的百姓们很快安定了下来。
帝皇都内的危机既已解除, 凌清清等人便无留下来的道理了。
但姜鹤仪亲自出面相邀, 才留得他们暂留休养一阵子。
几人之中只有苏霖的伤势恢复最快, 短短几日便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此处毕竟是皇宫, 不便到处走动,他便在几人的房间内来回乱窜, 寻人搭话。
大概是实在无聊得紧,苏霖那小子絮絮叨叨,比起从前更为聒噪。
宋惯生受伤的腿脚还没被皇宫太医医好, 倒是差点被小凤凰烦到差点站立起身拔腿就跑了。
这天, 凌清清估摸着苏霖今日又该跑到自己这来,正打算先行一步, 谁知还是溜得不够快,被逮了个正着。
“凌清清!”
小凤凰嘎嘣咬了一颗冬枣, 轻快地越过门槛,欢天喜地地凑了上来,“这么早你打算去哪呀?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啊!”
“……”
少女搁下手中的衔云剑,竭尽全力按捺下想将人敲晕的冲动,平静微笑:“不去哪。”
“那正好。”
小凤凰一歪脑袋,笑嘻嘻地挨在她旁边坐下,完全不知自己遭了嫌弃,将怀中的冬枣全部捧上了桌面,“可甜啦,膳房的宫人偷偷给我的。”
凌清清眼皮一跳:“你才来了几日,连皇宫膳房的人你都认识了?”
少年摸了摸脑袋,讪笑:“就随便聊了几句,这不是想看看每天吃什么吗?这几日你们都养伤,膳房送来的菜都太寡淡了,我想看看能不能改善改善伙食……”
小凤凰有些心虚。
“……”
二人相顾无言,凌清清生怕自己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苏霖打开话匣对她滔滔不绝。
小凤凰也觉得此时必须先说些什么,正当他准备开口。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叩门声,两名宦官走近。
“凌姑娘,苏公子,陛下有事想要见二位,还请二位移步长轩殿——”
凌清清如遇救星,松了口气。
苏霖被打断了思路,有些不高兴,不过转念一想这似乎也是新鲜事,瞬间释怀。
他眨了眨眼,十分意外:“见我们?”
“正是。”
-
听闻自从长公主登基后便将昭仁殿封锁,把书房搬去了长轩阁。
等他们到长轩阁时,宦官先让二人在外等候片刻。
小凤凰站外殿外有些无聊,眼巴巴盯着阖上的门缝,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张子琰?
眉梢一动,少年侧耳,不动声色地走近了一小步。
“……”凌清清。
他们似乎已经进去有一会了。
“……臣不在乎石围天坑的骂名,愿永生背负,只是还有一事恳请殿下。”
“何事?”
“请陛下允三公主入无定门。”
不等姜鹤仪开口,另一道仓促的声音立马响起。
“不、不行!”
小凤凰眸光闪了闪。
三公主也在?
印象里自己这个三妹一向怯弱文静,本以为她在入宫前曾拜在风陵观门下已经够让人惊讶了,却不想她还有今日的脾性。
姜鹤仪看向她:“为何?”
察觉自己的失态,姜盈如垂下眼眸:“因为……不、不合适……”
“朕瞧着张子琰的提议倒是不错。”
无定门隶属皇族,算起来还是半个官职。
从前她对姜盈如这个皇妹向来不予好脸色,一来是不喜她无用懦弱的性子,二来是看不惯她堂堂公主竟整日围着张子琰打转。
无论何事,都是一问三不知。
她不计较姜盈如隐瞒术士身份的事,但如今她既然知道她有擅长之事,便应将她当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去。
女帝正色道:“姜氏皇族从不养闲人,历代皇嗣年满十四便可初任官职。”
“可、可那些都是皇子……”姜盈如小声道。
“但在朕这并无什么不同。”
姜鹤仪毫不留情道,“既受百姓奉养,总该为民做事。本朝无需公主和亲、无需下嫁维系皇权,那你的价值又是什么?”
姜盈如眼神茫然,嘴唇嚅嗫:“我、我生来灵脉堵塞,并不能像无定门其余术士那般运气,没办法与他们一样为民斩妖除邪……”
屋外小凤凰忽然扭过脑袋,兴致勃勃对凌清清道:“这个我知道,那日我好像听到邵萤生也提起过三公主体内没有灵气的事。”
凌清清半垂眉眼,似乎也在偷听殿中的对话。
大多术士接触术数第一步,便是与自然灵气的沟通,姜盈如既然有如此高的天赋,理应与自然灵气沟通更为密切才是,怎么会灵脉堵塞。
她对此也十分好奇。
凌清清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那日陆逾白是不是对三公主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对啊,就说了句‘原来如此’,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小凤凰疑道。
“难不成是看出她术士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