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伸手扯开他的后衣领,揉了揉发疼的耳朵,叹气道:“谁说我要将衔云丢了的。”
苏霖这才停止哀嚎,瞪大双眼:“啊?不丢啊?!”
凌清清点头。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师父离世前授我剑法‘千劫尽’究竟有何用意。昨夜我尝试在问心境中以虚年试剑,却发现剑气由自身而发,可灌入丹田,与灵气有异曲同工之处,若能彻底学会师父的那套剑法,说不定就有重塑灵根的机会。”
“真的吗?”少年的眼神亮了亮,一跃搂上了凌清清的脖颈,用脑袋蹭她的肩窝,动作十分亲昵。
“太好啦!”
凌清清站在原地,也任凭他搂着。
其实原本在得知或许有重塑灵根可能时,她的心情只是泛起了一丝小小波澜,可不知为何,在看到苏霖如此开心模样时,那道小小波澜逐渐扩大,漾入她的心口,再难平静下来。
“师父说,这套千劫尽其实并不完整,他希望这套剑法有真正完整的一天,既是师父的心愿,我又怎可不答应。”
她攥紧手中的衔云,下定了决心。
衔云察觉她心中所想,发出颤响予以回应。
“无论如何,我都会完成师父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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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所有一切重新开始,并不容易。
凌清清反复尝试引剑气入体,依旧未果。
她一闭上眼,想要回忆当日师父所授的剑法,可脑海中全是白帝崖发生的一切。
修剑最忌讳无法心静。
凌清清几次强行入定,却遭反噬。
这一切小凤凰都看在眼中。
可他不懂剑,也帮不了凌清清什么。
少年看了看当初林无名留给他的那把大黑剑,想破脑袋也没回忆这把剑到底有什么用途,只能抓着陇客陪自己唉声叹气。
见凌清清在这方面暂时毫无进展,整日沉心于此,少年又拉她到附近的镇上走走。
起初,凌清清是不愿意去的。
即便她在明州城摧毁跂踵灵珠,不愿为蔺不烬驱使,但她心结依旧未解,不知到底该如何待人,萌生的退缩之意。
可少女耐不住苏霖的死缠烂打,最初只是在镇子周边逗留几炷香的时间,后来小凤凰总是对着热闹的坊市望眼欲穿,凌清清无奈也只好与他一同进去了。
少年清隽的面容以及一头白发在人群中极为突兀,引得来往百姓驻足回望,小凤凰却全然不在意,仿佛没受到任何影响。
可到了无人之处,少年还是会忍不住偷偷地小声问她:“这样子真的不好看吗?”
他可以不在意旁人看法,却无法忽视凌清清的眼光。
凌清清闻言,视线轻轻抬起,落在少年眉间垂下的雪白碎发,阳光透过街边树叶斑驳地在他侧面映射而下。
他极是委屈。
凌清清抿唇笑了笑,伸手抚上他的发:“我怎么不知这世上还有比小凤凰更好看的人?”
少年眼神豁亮,他摇头晃脑地叉腰得意道:“那自然是没有的!”
只言片语,便将少年哄得如此高兴。
见他一扫方才的郁闷情绪,撒腿又跑去前面几个摊铺凑热闹了。
凌清清无奈摇了摇头,正准备跟上。
“啪!”
她下意识回头,这才发现是茶馆传出惊木拍落桌案的声响。
“咳咳!”说书人清了清嗓子,“今日继续给诸位听客继续讲讲昨日的故事!书接上回啊——”
“这白帝崖一战可谓凶险万分!当日兽潮来犯,闯入人族地界城关,浩浩荡荡,势不可挡!修真各派纷纷派出人马汇聚于此——”
说书人故意顿了顿声,吊足了听客胃口。
下面有人问:“就是这些修士阻止下兽潮的吗?”
凌清清不欲再听下去,可这时苏霖发现她并未跟上,便折回了她身旁。
“凌清清?”
少年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凌清清拽着衣袖离开了茶馆门前。
就在这时——
说书人晃了晃脑袋:“非也。这群废物是去做看客的,一个也没敢出手还死了不少,平息兽潮之乱乃一人之力。”
“一人?”
“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平息兽潮?”
“就是啊——”
“……”
说书人敲了敲手上的惊木,示意听客们安静下来。
“白帝崖的兽潮为剑圣云颐子,也就是十多年前那个名贯天下的天才剑修——天下剑句容所平息。”
见底下的人纷纷面露惊诧之意,说书人叹了声,接着道,“说到这句容的生平,只能谓‘坎坷多艰’‘天妒英才’……”
说书人后面究竟说了些什么,凌清清仿佛已经听不清了。
她下意识攥紧身旁苏霖的手臂,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向那茶馆方向望去,眼尾莫名染了红意。
这世间竟还有人肯为师父正名。
凌清清忘记自己到底在茶馆外站了多久,知道日上黄昏,茶馆众人纷纷散去。
她猛然回过神来,追上那说书人。
“先生,可否问您方才所讲的故事是从何处听来的?”
那人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原本还有些警惕,可看到凌清清身旁的眨巴着眼满身善意的少年,犹豫了片刻,道:“老夫前些日子途径白帝崖附近的州城,本想着去茶馆歇脚,正巧遇上一个同行人在讲这故事,我见这故事确实叫座,便想向那人询问是从何处买的话本,那人也奇怪,竟直接将他的话本子给我了。”
“您可知这本子又是何人所写。”
说书人想了想,道:“只题了‘无名’二字。”
“……”
目送走了说书人,凌清清缓缓将目光落在了身侧的少年身上。
小凤凰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辜:“不是我写的。”
“但我好像知道是谁了——”
-
“我当时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对方竟真的当真了。”
那日他去寻凌清清的途中偶然在大水中救下了一人。
对方非说自己就是个穷书生,无以回报,唯有编撰话本的本事能上几分台面。
“若兄台不嫌弃,我便将今日兄台救人壮举编撰成书册!我认识不少小有名声的说书匠,日后这大街小巷到处会流传兄台大名!”
小凤凰陷入良久的沉默,然后委婉地拒绝了他。
可那人死缠烂打:“这恩情必须报,不然我寝食难安啊!”
苏霖只能硬着头皮道:“我确实有个故事——”
起初,他只是将云颐子的生平简单与之叙述了一番,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对他而言,若这世间能多一人知道白帝崖以及师父身上的真相便足够了。
可书生却拍拍胸脯保证定会让这故事在民间流传开来,又问他该署名何人。
起初苏霖只觉得是一个玩笑话,便说了无名。
原本少年都已经想好,若用此法为师父正名也未尝不可,只是编撰本子还需些时日。
没想到那书生真的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行动还如此之快。
身为话本主角的弟子,里面确实也提到过了凌清清,说书人离开前似乎认出了她,叹了口气:“白帝崖附近的州城中已有百姓自发为云颐仙君立碑柱,皇族也拨了善款,姑娘若有兴趣,可以去瞧上一瞧。”
这些话语在少女耳边回荡良久,让她觉得有些不太真切。
小凤凰见她眼角闪烁的泪光,一时紧张地不知如何安慰,揉了揉头发,正犹豫自己该说些什么。
凌清清转身,环上了他的腰身。
一道力度撞上他胸口,少年面颊绯红,目光有些无措地向周围望了望。
他结结巴巴:“凌、凌清清,这是在大街上啊——”
少女阖了阖眼:“苏霖,谢谢你。”
少年有些不自在,笑起来傻里傻气:“应当谢那书生才是,我只是运气好……”
“不是的。”凌清清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想谢你让我重新明白这世间并非尽为恶。”
是少年的善意救下那书生,才会有这之后发生的事。
一切环环相扣,因果轮回。
人心黑白善恶并非泾渭分明,而是混沌。
蔺不烬利用人心之恶,搅动风云,以此满足自己的私欲。
凌清清原以为要为师父正名并非易事,世间的恶言早已盖过了她的声音。
可苏霖无心的善意之举,却撬动蔺不烬以世人心中恶念筑起的高墙,至此分崩离析——
蔺不烬厌人心为恶,可她偏要将他们引入善途。
第169章 踪迹
自那日回去后, 凌清清很快悟得了师父所授剑法的第一式。
即便被她聚引丹田的剑气很快还是会散开,但维持的时间也渐渐从半炷香变成了一炷、两炷。
只是这还远远不够。
蔺不烬未死,终有一日还是会卷土重来。
她必须在那之前重塑灵根。
凌清清原先打算, 至多再过半月,不论她的剑法修炼到何种地步, 他们都要启程去寻蔺不烬的踪迹。
可这一念头还不过十日,苏霖倒挂梧桐百般无聊地看着凌清清练剑时候,忽然发现了一只悬停在他面前的纸鹤。
小凤凰立马抓住纸鹤,从树上荡了下来, 将它拿给凌清清瞧。
少女一眼便认出这是桑时若用来追踪的一种小术法。
“她应该是在找我们。”
果不其然, 第二日入夜后便有人敲响了他们的院门。
小凤凰一早知道桑时若宋惯生他们要来, 以为院子里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率先起身, 屁颠屁颠地跑去开门。
开门时, 少年还忍不住高兴地嚷嚷:“宋惯生, 桑……”
不是桑时若?
在看清宋惯生背后那张面孔后,苏霖声音戛然而止, 眨了眨眼,直接愣在了原地。
“苏霖?”凌清清忽然发现了少年的异样, 快步跟了上来,“怎么了?”
“……”
她顺着少年的视线望去,不禁也愣怔了片刻。
眼前的女子确实有些眼熟。
凌清清不确定道:“褚云絮?”
小凤凰拉过宋惯生, 神秘兮兮道:“你把人家拉过来做什么?大半夜的怪瘆人的。”
宋惯生:“是她要过来的。”
褚云絮那是几百年前就已经去世的人, 之前他还见过她的尸身呢。
少年显然不信:“开什么玩笑,怎么可……”
不等他把话说完整。
女子忽然开口:“是我。”
小凤凰僵硬地回过头, 与她四目相对。
院门前悬起的灯火幽幽地映照在女子惨白的面容上,女子见他与自己对视, 还不忘礼貌地冲他一笑。
小凤凰头皮瞬间麻了半边,嗷呜惨叫一声,“唰”地蹿到了凌清清身后。
大半夜突然蹦出一个印象中死了很久的人,任谁心中都难免觉得瘆得慌。
小凤凰搓了搓手臂,扒拉着凌清清,从她背后探出半颗脑袋,声音抖得跟筛子似的:“你、你你怎么忽然活、活了?”
“我没活。”褚云絮好脾气解释道,“我的元神一直被困在这具身体内,如今只是暂时能控制它行动罢了。此次未事先招呼,便与宋庄主半夜三更前来拜访二位,确实有些唐突了。”
褚云絮称宋惯生时并未喊他“少庄主”,而叫了“宋庄主”。
沉甸甸的三个字让苏霖陡然嗅出了一丝不妙的意味来。
在他们离开的这些天里,修真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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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清清将他们请入院中。
小凤凰跟在最后,伸长脖子向他们身后张望,入目却是漆黑一片。
他跟上二人,熟络地伸出一只手搭上宋惯生的肩膀,奇怪地问道:“桑时若呢?那纸鹤不是桑时若的吗?她怎么没有跟你们一起来。”
宋惯生的脸色有些苍白:“纸鹤确实是桑时若留下的,但她被桑家的人带走了。”
小凤凰倏地睁大眼:“带走了?!”
宋惯生点点头。
自父亲下落不明,他被迫支撑起人心散乱、摇摇欲坠的惊隐庄,但好在一路有了桑时若的帮衬,庄中的事务基本已经被安定下来。
他不得不承认,桑时若处理这些事务的本领远在他之上。
庄内事务虽安定下,但他也一直并未放弃寻找父亲的踪迹,直至三日前——
他与桑时若路过定山县,发现了蔺不烬的踪迹。
他们对蔺不烬本就心怀戒备,如今他又莫名出现在这荒僻的小县城内很难让人不心生怀疑。
二人一路尾随蔺不烬,但还是却他发现了端倪。
“只是蔺不烬似乎并不想与我们纠缠,操纵数名傀儡拦下了我们的去路。”
宋惯生喉头干涩,“而其中的一具傀儡,正是我父亲。”
即便早已知晓父亲恐怕凶多吉少,但未见父亲尸骨,心中总还是有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