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小凤凰提灯过来，摸着下巴：“好像是个脚印。”
足足有一个人那么长，应当是那巨棺中跑出来的巫尸留下的。
脚印的方向正对着宫殿。
凌清清站起身，看向几乎将整颗脑袋贴在灵阵寻找最薄弱地方的林无名，拇指关节抵住剑柄内侧，问道：“不能直接破阵吗？”
林无名继续保持着他的怪异姿势，回头诚恳道：“现在的阵法确实薄弱了许多，我觉得你应该可以，但是宫殿里面不知还藏着什么危险，还是留点灵力比较好。”
“嗯。”少女垂眼，又将剑柄按了回去。
林无名摸索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掌心凝气一点一点将灵阵壁面融化，开出一道仅能通行一人的小门。
三人穿过小门，从侧边绕到了宫殿的正面。
这座宫殿比远处看要大上许多。
因为阵法一同被带过来的还有连通殿门一道的巨大石阶，小凤凰稍微比划了一下，一层台阶几乎有半人身高，他抬头仰望着最后一层台阶后的殿门，怎么看也不像是给人爬的。
“上去吧。”凌清清道。
小凤凰拽了她的袖子，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率先示弱：“可我爬不上去。”
“……”
凌清清单手拎起他，踏剑而行，飞掠直上，林无名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两人已经停在了殿门前。
小凤凰得意洋洋地回头看了眼林无名，尽管相隔着一段距离，环境太暗并看不清。
凌清清没再管身后的林无名，燃了一张符纸，抬头去看殿门上方挂着蛛网的破旧牌匾。
——万神殿。
虽然不是目前通用的文字，但差别不算太大，勉强也可以认出。
凌清清眼底划过一丝迷茫，她对这些鬼神之类一向不感兴趣，也不知万神殿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林无名吭哧吭哧好不容易从下面爬上来，颤颤巍巍地吐出一口气。
“……终于到了。”
三人一同进入大殿，苏霖提起灯笼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四周的环境。
与寻常殿宇不同，大殿内部是由大大小小的龛窟层层排列组成，每一个龛窟中都立着一尊神像，只有一人的高度。
自从神陨以后，凡间的百姓多数无法辨认神与仙的区别，便给他们做了统称，凡是天上的都叫做神仙。
是以许多神殿里供着不一定是真正的神。苏霖的视线从这些残损的神像面容上飞快划过，却没找到任何一张熟悉的脸。
——这里供的确实是神。
与其他层叠的龛窟不同，大殿正中央还立着一座神像，它身躯庞大，几乎与殿顶并立。
苏霖仰头好奇地望着这座神像，想看看这万神殿中供奉的究竟是哪一位神，可让他失望的是，这座神像的面部已经被风化磨平，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小凤凰耸了耸鼻子，放下胳膊正准备再看点别的，猝不及防与神像背后的一双眼睛对上了视线。
裙摆在地面拖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黑暗中一道巨大身影缓缓出现在三人的视野。
或许是为了方便行动，巫缩小了身形，就算如此也有两三人这样的高。
“擅闯神殿者，死——”
苏霖神情严肃，回头问林无名：“她不是都已经死了，怎么还能变大变小，会说话呀？”
青年态度诚恳：“我也想知道。”
苏霖目光幽幽：“你不是说你是研究巫墓来的吗？”
林无名沉痛道：“可我还没研究出什么就被带过来了……”
两人还没讨论出一个结果，凌清清直接抽剑飞身砍了过去。
“锵——”
巫尸猛然抬臂挡下她的一击，臂膀竟与剑锋擦出一串刺眼的火花。
小凤凰一边往右侧跑绕过巫尸，一边目瞪口呆道：“这巫尸的身体使用铁做的吗？”
“晾得太久，风得太干了吧。”林无名握剑快步上前帮忙。
“……”
巫尸见凌清清凑近，伸手想要抓她，林无名飞掠过去挡住了她的动作，凌清清顺势从她手底下穿过，干脆利落地转身朝她眉心刺去。
苏霖明白自己几斤几两，寻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安全的地方，伸长了脖子想去看这巫尸身后有没有傀儡丝一类的东西，就在这时，巫尸长啸一声，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看样子似乎是被激怒了。
小凤凰歪着脑袋，疑惑地想，可按理来说傀儡没有魂魄，举止全部受人操纵，应当没有喜怒才对。
如果是那些生魂被禁锢在身体中的傀儡，就不好说了……
地面剧烈摇晃，轰隆震响，殿顶的碎石簌簌落下，当巫尸那双空洞的黑瞳再次睁开后，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那道巨大身躯犹如鬼影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身后，五指当空落下，猛拍地面。
“咔嚓——”
一道地缝迅速开裂，缝中腾起的阴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众人围拢，凌清清距离巫尸很近，最先被黑雾吞没，小凤凰当即去追，想要拽住她，不料却被一起吸入了地缝。
苏霖手中的灯笼摔落在地，早已不见了踪影。大殿中只有林无名立于原地，他对着巫尸那张诡异的面容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跳入了地缝。
-
周围黑漆漆一片，凌清清额前的发丝被四面八方而来的气流吹得略显凌乱，她单手按着衔云朝前走，步子又快又稳。
尽管进入地缝后，她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处于何处。
她在心中默数脚步，确定自己已经走出百余步后，突然瞥见不远处的一道暖光。
凌清清顺着光的方向，看见了苏霖。
此时的苏霖换了一件素白的宽松长袍，依旧是那玉扣马尾，他跪坐于灯前，手中敲敲打打着什么东西。
“苏霖——”凌清清开口唤他。她平静的声音在黑暗中盘旋回荡，传出层叠的余音。
少年的动作突然停下，但他并没有回头，过了片刻又开始手上的动作。
凌清清不解：“苏霖。”换做平时，他早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了。
这次，少年终于回头看了过来，只是目光空洞，像是见到一个陌生人般毫无反应，不一会儿又转回了脑袋。
幻境吗？凌清清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她耐心地停留原地，继续观察着他的动作。
静默良久，少年的动作又停下了，只是这次凌清清并未唤他。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缓缓回头，眸中带着不确定的意味。
“凌……清清？”仿佛许久没有说过话一般，少年的声音犹如钝刀子划在石头上，略显刺耳。
“凌清清……是你吗”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确定地问道。
“是我。”凌清清敛眸，予以肯定地回答。
那一瞬，少年的眼神转悲为喜，瞳中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身影，苍白的面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急急忙忙起身朝她奔来。
少年赤足，衣摆摇曳，左脚脚踝处挂着一串铃环，行动间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响。
凌清清觅声地望过去时，却见他足下铃环散出金色光晕，迅速幻化消失贴入皮肤……
第24章 幻境
看着对方的动作, 凌清清没有闪躲，而是站立在原地。
过去的苏霖经常这般莽莽撞撞地突然向她跑来，最开始凌清清对他的举动还有些戒备, 可后来苏霖每次都会在最后一步刹住脚，然后笑嘻嘻地微倾身躯与她平视。
时间一长她也习惯了。
正当她准备开口问苏霖从地缝下来后遇到了什么, 可那道身影却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而后肩头一沉，她忽然被一双臂膀环住了。
苏霖的骨架要比她大上许多，双臂一弯便将她整个人罩了起来。
少女一眨眼, 突然怔住了。
在修习方面一点也没长进, 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苏霖！”凌清清的反应很快, 伸手想推开他。可少年的身躯岿然不动, 垂下脑袋埋入了她的发间, 闷声问：“你回来了吗？”
凌清清眼中划过一丝茫然, 不明白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迟疑片刻，并未作答。
半晌, 他终于抬头，身体后倾着去看她, 眨了眨眼不确定地问：“又是幻觉吗？？”
“……”
那双明亮的瞳眸瞬间黯淡，他垂眼自我安慰：“……幻觉也没关系。”
话音一落，少年很快又重振起精神, 退了两步松开了凌清清。
苏霖摇头晃脑道：“果然是幻觉啊, 若真的是凌清清这时候早该将我一巴掌拍出去了。”
“……”
凌清清确实很想一巴掌将他拍出去，但思及这里有些奇怪, 万一是苏霖意识所生的幻境，她一不小心下手太狠把人脑子打坏就麻烦了。
毕竟严格意义上“脑子没有坏掉”的苏霖就已经够烦人的了。
过了许久, 少年才起身放开了她，转而伸手去拉她的手腕。
尽管知道眼前之人只是自己的“幻觉”，但苏霖的动作依旧小心翼翼。
从地缝掉下来以后，苏霖就变得很奇怪，凌清清也想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便任由他拉着。
少年带着她走了一段距离，直到手腕处传来一丝黏腻感，凌清清猛然回神，低头这才发现他满手都是血。
她低头辨认，苏霖手上的血从指尖淌出的，若是按照修士的标准来看，这些小伤其实算不了什么。
——可对方是苏霖。
那个一不小心划出一道小割口，便能在山上骂骂咧咧半天，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的苏霖。
她愕然抬头，与他对上视线，少年只是毫不在意地冲她笑了一下，转移话题：“万神殿只差最后一尊神像就要完工了，你要看看吗？”
她还在万神殿内？
似乎想起什么，他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对，太暗了，我去给你点灯。”说着，苏霖松开她的手，骤然消失在黑暗中。
凌清清凝眸，环顾四周，可整个空间里只有一盏小灯，它太暗了，只能照出一小个光圈，她什么也看不见。
又过了片刻，苏霖的声音从黑暗的另一端响起。
“我要点灯了，可能会晃眼，凌清清你要捂一下眼睛吗？”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分辨不出幻象与现实了。
少女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呼啦——
大殿层层龛窟前的白烛接连燃起，如同游蛇一般，瞬间将整个内殿照亮。
凌清清立于原地，先是透过指缝适应了一会，这才完全拿开。
这次她总算将整个万神殿的内景收进眼底。
与之前所见完全不同，龛窟中所有的神像都是完整无缺的，一张张面孔在烛火暖光的映照下透着祥和悲悯之色，大殿正中的神像她依然没能看清模样，因为还未完全塑成。
凌清清移开目光，很快发现所有龛窟两侧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是另一个万神殿所没有的。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烛火全部点亮的话看着太空旷了，就只点了一盏小灯……”苏霖折了回来，行走间还不忘和她解释。
少年最后在她身侧停下脚步，凌清清有所察觉，视线终于从这些龛窟上移开，她回头正准备问上面刻的是什么时，忽然瞥见苏霖眼角的那一抹鲜红。
苏霖很久没见过这么强烈的光了，尽管小心做了缓冲准备，但双眼依旧被锃亮的火光灼伤。
他其实已经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了，只有光斑虚影晃动，眼角疼得沁出些许泪液，少年睫羽湿润，眼周也是红通通的。
他隐隐察觉到凌清清似乎在看他，下意识缩了一下脑袋，将揉眼的手别在身后：“没关系的。”
幻境里的苏霖和外面的一点也不一样，他不会胡闹着引起旁人的注意，对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呼小叫，变得格外乖巧，还学会了掩藏。
她有些不习惯。
凌清清看着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伸手摘下自己的发带。
“把眼睛闭上吧。”说着替他蒙住了双眼。
少年的呼吸沉了寸许，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发生动起来，他抿唇笑道：“果然是幻象啊，凌清清从不会对我这么温柔的。”
凌清清扬起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幻象之外的又是怎么样的？”
反正只是幻象，凌清清也听不见，想到这里苏霖的胆子越变大了起来。
“喜欢踹人、凶巴巴的，一点也没耐心。”
对苏霖那张脸，她确实很难有好心情，凌清清打结的双手特意用了力气，猛地将他往身后拽了一下，算是报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