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对此却没什么反应，依旧乐呵呵的模样。
即便蒙上双眼，但苏霖依旧对殿中的一切了如指掌，他领着凌清清继续往前走，接着上面的话题，似乎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东西，突然笑了：“当初见你第一面的时候，你直接踹了我一脚。”
嗯，她确实踹他了，唯一后悔的是没有踹狠点。
可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忽然扭头过来，尽管看不见她的模样，控诉道：“你还叫人把我丢出去。”
桐州城那会，她确实打算将他从宁苑丢出去，可底下的小弟子们说什么也不同意。
苏霖继续回忆：“而且当时我挂在你身上死活不肯走，那群老头跑来找我，看见你后差点吓晕过了……”
凌清清迷茫片刻，旋即回过神。
——他们在说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
“桐州城以前，你见过我？”
这回轮到苏霖疑惑了：“什么桐州城？”
少女蓦然顿住：“你究竟是……”
“凌清清！！！”
一道中气十足的响亮嗓音突然在她耳边炸开，吵得她脑瓜子嗡嗡直响，剧痛瞬间覆住她的神识，硬生生将她的意识从幻境中扯了出来。
凌清清倏地睁开眼，看见苏霖那张放大了数十倍的脸，他仰起脖子深吸一口气正要继续喊，少女一个激灵，手腕翻转握住衔云剑鞘挡在面前。
“啪！”
苏霖表情空白，脸上赫然多了一道红印。
小凤凰“嗷”了一声，跳起身，下一秒嚎得惊天动地：“凌清清你干嘛？！！我好心把你从幻境里拉出来，你干嘛打我！！！”
“……”
“你知不知道我喊你喊得多辛苦！”
凌清清被他嚎得有些头疼，甩了甩脑袋起身去看周围的环境。
此时二人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潭穴中的石台上，密密麻麻的白骨因藤蔓盘绕相缠连为一体，被托至血红的潭面，白骨上绽出的一朵朵娇小花朵随着水流轻微摇晃，奇异的香气随之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这是魔界的骨生花，只能寄生在人或动物的骸骨上，骨生花的花粉有强烈的致幻作用，只要被它引入织成的幻境，很难走出来。
凌清清低头，她脚下是一节一节被人折断了的花藤，因为吸食过血肉的缘故，比潭里的那些粗壮上许多。
——苏霖确实救了她。
可是书中记载的骨生花会根据人的记忆制造出的不同幻境，她刚才看到的应该是自己的记忆才对，为什么会变成苏霖的了？
不等她细想下去——
“哇，凌清清你怎么下的了手！！！”小凤凰偷偷睁开一只眼，见她不理会，喊得更卖力了。
“我鼻子都要被你打歪了！”他声泪并下，把手一摊，“你看我的手！那藤蔓上全是刺还会吸血的！为救你我都快被戳成刺猬了！！”
少女的神情终于略微带上了那么一丝丝的愧疚。
小凤凰的眼神比谁都尖，见状立刻蹬鼻子上眼提出自己的诉求：“那你以后拽我别扯后衣领，怪难受的。”
凌清清：“……哦好。”
“敷衍。”小凤凰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但也确实放过了凌清清的耳朵。
凌清清将脚边的断藤踢入血潭，揉着耳朵问他：“你也进入幻境了？”
“嗯。”
凌清清的眼皮跳了一下：“你看见什么了？”
“你啊。”苏霖额前的短碎发翘出一个微小的弧度，随着他揉脸的动作左右晃动，“除了你还会有谁。”
这种话在此时的场景下，谁也没觉得不对劲。
凌清清沉吟片刻，又问他：“你是怎么幻境出来的。”
“当然是因为我神识够强，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劲，破境而出！”他对答如流，仿佛在心中打过无数遍草稿。
“……”这话说给鬼听都不信，凌清清没理他。
小凤凰直面迎上她怀疑的目光，咳了两声，挺着腰板，假装镇定。
他是绝对不可能告诉凌清清，完全因为他太烦人了，这才被幻境中的她被一巴掌拍出来的。
第25章 通缉令
凌清清没有继续问下去, 转身寻找潭穴的突破口，就在这时苏霖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袖角。
凌清清回头，却见他方才脸上佯装的怒容全部消下, 眉眼间留下的只有万分欣喜。
她皱眉：“被打傻了？”
少年澄澈的瞳眸中倒映出她略带疑惑的神情，小凤凰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 笑道：“太好了。”
——这次终于是他认识的凌清清了。
幻境时光流速没有统一的界限，凌清清呆了不到三个时辰，而苏霖却足足在幻境呆了半个月，或许是更久……
当时他看到凌清清被黑雾拖入地缝, 本想拽住她, 可还是晚了一步。
小凤凰就跟着跳了下去, 紧接着就陷入了一片混沌。
阴风猎猎, 与他擦面而过, 越来越远, 周围很快陷入了沉寂, 犹如一潭死水，他也记不清到底过了多久, 便听一阵吵吵嚷嚷的噪音从远而进，灌入于耳。
酒楼茶肆鳞次栉比, 市招高挂，黑瓦白墙的宅邸傍水而立，粮船往来不断, 街市上人来人往, 叫卖声此起彼伏。
苏霖头疼得厉害，眼前一片迷蒙, 身体下坠导致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消失，他揉了揉眼睛, 脑袋从臂弯里抬起，盯着面前破了一个缺口的茶碗，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聚焦视线。
他支起身子，看向四周，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起来。
——这是哪？凌清清呢？
他恍惚地想到，他要先去找凌清清。
苏霖站起身，便朝茶摊外走，一只手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卖茶的独眼老伯手掌相叠，脸上挂着讨好的微笑，看他的眼神带着些许恐惧：“客官，您这茶钱还没付呢……”
小凤凰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干裂的唇瓣，疑惑地想他什么时候喝茶了。
可他方才面前确实摆着一碗茶水，苏霖还是向他付了茶钱，又问：“老伯，这是哪？”
老伯收了钱，放入打着补丁的围兜中：“闵州呀客官，您睡糊涂了？”
“闵州？”苏霖迷茫。
闵州城是中州十二府中最繁华的一座城池，和仙陵远远相隔，才没多久的功夫他怎么到闵州来了？
老伯见他一直站在原地，满脸迷茫的模样，小心翼翼提醒道：“客官，那您还记得半个时辰前，您是跟着一位姑娘来的吗？”
“您一睡下，那位姑娘她就走了。”
苏霖此时唯一能想到的人便只有凌清清，急忙问道：“她在哪？”
“往城东去喽！”老伯笑答。
得到了线索，苏霖抬腿便朝城东跑去。
—
闵州城东虽不比城中繁华热闹，但至少也不该这般……荒凉。
小凤凰一路下来，却见所有商铺大门紧闭，路边的烧饼摊甚至来不及收拾，满大街飘散着一股烧糊了的气味。
别说是人，街上连条狗都没有。
他好奇张望，最后竟然在来不及掩紧的门缝中看到几道惊恐的目光。
“……”
苏霖走上前：“你们躲在这做什么？”
“……”对方并不回答，屋中一阵丁零当啷的慌乱响声以后，门缝很快被里面的人手忙脚乱地用什么东西堵住了。
“城里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
苏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可那些人就是不肯回答，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捂着口鼻，死死抵着门，犹如白天见到鬼一般。
没有妖气，也没有魔气。
小凤凰仔细分辨空气中的气息，街道上除了糊味外什么也没。
“好吧。”他叹了一口气，见他们不肯开口，只好继续顺着道路走下去。
几乎就快走到东城门时，苏霖很快瞧见不远处有一人正坐在一间摊铺里。
他面上一喜，连忙追去。
“请问你……”
听闻动静，那人倏地回头，斗笠上的薄纱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轻盈的弧线。
小凤凰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阴郁冷淡的黑瞳。
虽然她的眼神与穿着有些奇怪，但他左右看了看，就兴冲冲地迎上去了。
这张脸就是凌清清没错。
她的目光紧跟着苏霖的动作，身体紧绷，不自觉伸手握住了桌上的衔云，一副戒备的模样。
苏霖并未将她的异常放在心上，三两步上前，直接在她面前坐下，高兴道：“凌清清，原来你在……”
不等他将话说完，寒锋忽闪。
“砰——”桌上的碗碟呼啦啦地摔了一地。
下一秒，薄刃便贴在了他的脖颈处。
“你到底想跟着我多久？”凌清清的声线要比平日里低哑成熟许多。
这人从她进入闵州城后，就一直偷偷跟着她。方才她在城中茶摊弄晕了他，没想到这么快跟过上了。
小凤凰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他不是一直都跟着她吗？
见他不答，凌清清眉峰压紧，抿唇又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苏霖下意识后退一步，身体微微倾后，奇怪道：“你在说什么啊凌清清？你掉进地缝后我就来找你了？”
凌清清目光微动，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在确认他没有灵根，并非修士，只是普通人后，蓦然收了剑，坐了回去。
“你走吧，我不杀你。”
小凤凰立马凑上前：“凌清清你还没想起来吗？”
他伸手就去抓她衣袍的袖角，凌清清见状本欲躲开，可苏霖的动作更快。
末了，他还仰面笑嘻嘻地望她，骄傲道：“我抓住了。”
少年轻轻晃了晃她的衣袖，低着头看，“凌清清你怎么穿这么暗的衣裳，一点也不好看。”
记忆中，凌清清的衣裳一向是很清浅的明亮色。
而且这衣服用料太粗糙了，他的指腹在布料上摩挲，突然摸到一个小小的硬块。
“这是什么？”
凌清清在原地未动，语气依旧冰寒：“血渍。”
苏霖猛然抬头，紧张地看着她：“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
“哦。”那就好。
小凤凰松了一口气。
凌清清的反应极其迟钝，两人之间的空气不知安静了多久，她终于打算回复他上一句话了。
她垂下眼眸，淡淡开口：“黑衣服杀人方便，不容易脏。”
苏霖：“……”
凌清清杀妖杀魔他见过许多次，可杀人……
小凤凰对喉头下意识动了一下，慢吞吞：“杀什么人？”
“该死的人。”凌清清道。
这话一点也不像凌清清会说的，苏霖的脑袋有了片刻的空白，他挣扎了好一阵子，这才终于想起打量起面前的人来。
此时的凌清清一身深色劲装，头戴黑纱斗笠，背后背着一个长条的黑布包裹，眉眼戾气深重，手边的衔云也透着一股肃杀的凶气。
他目光下移，眸底划过一丝难以置信——凌清清的灵根不见了。
她的气海早已枯竭，苏霖几乎感受不到凌清清身上的灵气波动。
她身上原本有的只是杂灵根，是修士中最低阶的灵根，没有之一。
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能入修道最基础的门槛。
她的灵根究竟去哪了？苏霖在原地立了好一会，满脸错愕，艰难地想。
凌清清也觉得眼前人很奇怪，没有等他，兀自便继续朝着城外走去，等小凤凰回神时，她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凌清清——”苏霖回神，这才发现她已经走远。
他追上去，“等等我。”
凌清清扭头，面露不悦：“别跟着我。”
小凤凰凑上去，一脸坦然：“不跟着你，跟谁呀？这里我只认识你。”
凌清清眉头紧皱：“但我不认识你。”
“我是……”不等小凤凰把话说完，凌清清直接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你是谁与我没有关系。”
“可我们就是认识的！”小凤凰倔强地掰着手指，“我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你出自云行宗，师父是云颐子，还有……”
在听见“师父”二字时，凌清清的眼神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打断他：“这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些。”
苏霖张望着空荡荡的大街：“哪有人啊？”
凌清清冷哼一身，随手掀起身边摊铺上的支帐，几个瑟缩一团，并且面露惊恐之色的人猝不及防被暴露在空气中。
在看清凌清清的面孔后，他们尖叫着四处逃窜，甚者有人被吓得连站也站不起，混乱之中不知从何而来的纸张被抛撒向半空。
“还有很多。”凌清清神色不动，伸手接下眼前飘落的通缉令，放在他面前，“几乎所有人。”
他们惧她，憎她，怕她，但同样也想要她的命。
她已经习惯了。
凌清清一路下来，被不少人追杀，为了避免麻烦她特意带上斗笠，顺利进入闵州，没料到会被人尾随。
原本她不打算引起旁人注意，只是用来几道迷魂符咒，甩掉了他。可走到城东时，她问路时又不小心被街边玩乐的孩童拽下脸上的遮掩之物。
闵州城城东百姓几乎是一瞬间消失在街道。
行踪暴露，恐怕没多久就会传出去，凌清清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先在此地等待，然后解决掉那些前来追杀她的人，再继续去下一座城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