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门缝传来的嬉笑声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她听清——
“我说张子琰，三公主可都杀到门口了，你当真不见她？”
张子琰烂醉如泥，一摆手，声音含含糊糊：“不见。”
姜盈如深吸一口气，反复酝酿着情绪。
“张子琰！出来！”娇弱的身躯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她毫不犹豫推开了房门。
公、公主真的进去了？跟随的小侍女先是愣了两秒，立马跟了上去。
屋内除了张子琰外还有几位京中的公子爷，见到她来了，非但没有行礼还是以戏谑的眼神不住朝她身上打量。
伴于各位公子爷身边的舞女倒是识体，即便旁人不敬她，但到底是皇家之人，还是规规矩矩起身相迎。
听闻动静张子琰胸前衣裳半敞，从一堆空酒坛中摇摇晃晃抬起了脑袋。
有人嬉笑：“公主别看了，张公子进来大半天了，可是一个女人都没点。”
这番话一下便叫姜盈如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话。
“啪——”
“滚！”张子琰半眯着眼，摇摇晃晃撑起身子，抓着酒坛直接砸在了方才发话之人脚边。
他含糊不清，“不得对公主不敬！”
公子爷恼羞成怒：“张子琰，别忘了你现在早已不是当日威风八面的无定门门主了！你无定门的人早就死绝了！如今你不过就是一条丧门犬罢了！”
张子琰没有说话。
以为是自己的话有了效果，他那人得意洋洋道：“什么三公主不三公主，到底有谁把她当公主看……”
“住嘴！”话音刚落，张子琰一把将他的脑袋按在了酒水坛子里。
见到平日玩得好哥们受了打，另外几位公子爷也跟着出手了。
场面一度变得混乱不堪。
菜肴酒碗碎裂一地，张子琰本就喝得无法控制肢体，再加上对面人多势众，只有挨打的份。
姜盈如心惊胆战地望着这般场面，急急忙忙回头冲着门外：“快来人拉开他们——”
可几个侍卫上前，极为公子爷也只是不屑一顾。
“你算什么……”
突然一人似乎瞥见了什么，立马噤声。
方才在楼下，呵止众人的侍卫上前一步，不卑不亢：“我家主上想单独与张门主见面，还请各位离开。”
这佩刀……不是长公主府中的赤衣卫？
一想起长公主，所有人心中不战而栗，与三公主的温婉怯弱相反，长公主张扬跋扈，自幼把持朝政，手段极其狠辣，驸马爷半年前突然消失，民间皆传言是长公主亲自动的手。
这朝中最不能惹的就是长公主了。
众人落荒而逃，脑子里不约而同闪过一个念头——
传闻长公主不是一向与三公主不和，瞧不起她出身，今日怎么会派人保护他？
姜盈如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张子琰身上，并未察觉到异样，见众人纷纷退下，她上前就要去扶他。
“和我回去。”
张子琰却飞快躲避开她的动作，敛下眉目，声音低哑而又生冷：“臣，参见公主殿下。”
一道规规矩矩的君臣之礼瞬间将二人彻底隔阂。
姜盈如心头一颤，抿唇：“你当真如此待我？”
张子琰不敢抬头，闭了闭眼：“久留污秽之地恐怕会脏了公主殿下的眼，还请公主离开。”
“你一定要这般与我说话吗？”小姑娘红着眼，强忍泪水。
“臣已是戴罪之身，不敢靠近公主。”
姜盈如倔强道：“可皇兄根本没有定你的罪。”
“若是刑罚于身，罪臣定是毫无怨言。圣上不肯给臣定罪，才叫罪臣真真切切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他缓缓抬起脑袋，发丝散乱，眼中布满血丝，早已不复当初少年气盛的模样。
张子琰少年英才，先帝在位时便亲自将他提到了无定门门主之位，不仅授他官职，又破格赐他爵位，青云直上，原本是风光无限。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带领着同门，带着数万将士赶赴天坑，城民夹道相送，那是何等意气风发。
可如今他一闭眼，脑海中便能浮现那尸山血海的模样。
昔日好友、同门皆死在了他的身边。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用数以万计的鲜活生命阻止了那场劫难，为表悼念，百姓们纷纷请愿为逝者建立起了石碑。
可就在碑文完成的那一日，张子琰回来了。
作为唯一的生还者回来了。
而铭文顶端那三个最显眼的大字，便是将他过往的一切功绩与铮铮铁骨碾碎，踩入了泥里。
第54章 非人
从前的天之骄子一落千丈, 有人说他贪生怕死，有人说他定是有什么不得见人的秘密被撞破，这才设计残害了数万人的命。
昔日的好友同样也无法理解他, 纷纷离他而去。
在他们眼中，张子琰这么一个骄傲的人宁愿自杀身亡, 也绝不苟活。
甚者有人不明白他为何还要回来，只要他永远不回帝都，从此隐姓埋名，根本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
留在帝都的张子琰处处受人唾骂、排挤, 无路可去时倒是一群纨绔公子哥们接纳了他, 走到哪都带着他整日花天酒地。
可这些人也并非存着什么善念, 他们自幼听惯了家中长辈将张子琰作为榜样鞭策子孙, 因为太过招摇早已引起许多人的不满, 他们只不过是为了羞辱这位曾经高高在上、无限风光的“无定门门主”罢了。
张子琰哪能看不出他们那点心思, 可这一切已经对他不重要了。
就算是苟延残喘也好, 他一定要留在帝都……
他收回思绪，踉踉跄跄站起身, 苦笑一声，下意识便去拿手边的酒坛：“公主请回吧。”
霎时, 一道风飞快从他面前刮过。
“啪——”
“不准喝了。”姜盈如一把抢过他手中酒坛，“和我回去！”
坛子应声而落，碎落一地。
张子琰目光惊愕, 最终什么也没说、
姜盈如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 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她一激动便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豆大的泪水从面颊上飞快划过, 她又气又急：“石围天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你是不是不信我？”
张子琰有些无奈, 带着哄劝的口吻：“此事与公主无关。”
“我是公主，石围天坑也是我皇族辖地，为何与我无关？”
张子琰叹息：“公主……”
“你不告诉我，我自己找人查。”小姑娘泪眼蒙眬，带着些哭腔，身躯瘦弱不堪，却爆发出坚定的力量，她抹去眼泪，竭力遏制自己的情绪。
“你什么都瞒着我，可我早已不是当初事事需要你保护，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
“你为何不信我能帮你？”
张子琰神情微动，似是欣慰，可到嘴边的话却又成了：“不劳烦公主费心。”
“你……”
姜盈如还想继续与他争辩，忽然被一道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那人站在门后小声道：“公主殿下，您邀来的哪几位到帝都城门了。”
姜盈如不甘心地回头看了张子琰一眼，最终只能落寞离开。
-
“我就说有吧！”
他记忆中的烧饼店果真几代传了下来，还成了远近闻名的老字号，小凤凰这跳脱的性子，愣是排了小半时辰的队伍，在凌清清一众人异样的目光下心满意足地往怀里揣上几块烧饼。
闻到熟悉的香气，小凤凰心情愉悦，还打算将东西分给众人。
凌清清冷言婉拒，小凤凰吧咂嘴：“不识货，哼。”
“我现在不饿。”
见凌清清并非不待见这种小玩意，小凤凰立马将她那份饼揣入兜里，喜入眉梢：“那我先帮你留着。”
凌清清没有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算是默许。
过来半晌，她又问：“你是怎么知道帝都有这烧饼店的。”
小凤凰含糊不清：“当然是来过一次。”
凌清清迟疑片刻，看着身后挤眉弄眼小声互骂的两人，确认在这种嘈杂环境下，这段距离两人听不到她的声音后，收回目光：“无定门曾在帝皇都建都之前设下天地阵，寻常妖族是进不来的。”
小凤凰乍一听并没觉得什么，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是啊。”
“说这个干……？”
话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凌清清是将他也当成妖了！！
他堂堂神族凤凰，竟然被当成妖了！？
苏霖近乎屈辱地抗议道：“你才是妖！凤凰可是神族！！！妖物又怎么能和神族相提并论。”
凌清清：“有什么区别吗？”
这一问，差点把苏霖气个半死。
凌清清确实不太清楚，对着这些非人之物，修真的记载少之又少。
小凤凰气哼哼解释道：“凤凰神族生来就有神格、人身，小妖若非从凡物开出灵智修得人身，便是出身妖族，修炼百年以后才勉强有个人形。”
“再说就算妖物一心修炼，至多渡劫飞升到仙界罢了，根本入不了神界。”
凡间修真对于上界的认知也只能从飞升之人那处得来，可因为界位有别缘故，传下来的消息也少之又少。几乎无人知晓仙界之上还有一个神界。
凌清清闻言，若有所思。
“妖只可修仙，不可成神，但神呢？会变妖吗？”
小凤凰眨巴着眼：“去掉神格大概就与妖无异了吧？我还从没听过。”
“再说谁会自爆神格去当一只妖物。”
对于凌清清突如其来的发问，小凤凰并未在意，摆了摆手，便顾着高高兴兴往人群中蹦跶，远远看到对面酒楼前闹哄哄的场景，立马被吸引住了目光。
小凤凰平生最爱凑热闹，不等凌清清他们反应过来，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了。
他钻入人群，随便寻了一个街旁的铺主问：“大娘，他们围在这是看什么呢？”
除了在凌清清那，多数人见苏霖的第一眼都觉得他五官端正干净、眼神灵动和善，极为讨喜。
大娘看了他一眼，笑呵呵解释道：“是在看三公主哩！方才三公主来醉仙楼寻张门主闹出了不小动静，现在这会是离开了。”
“张门主……？”
“就是无定门张子琰那孽障……”
小凤凰靠着那张伶牙俐齿，很快将人哄得浑身舒畅，顺便套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等到围聚的人群渐渐散开，凌清清等人也远远看到了苏霖。
“凌清清——”
清风拂过少年额前碎发，他特地寻了一处高台上，蹦蹦跳跳地挥舞双手，生怕不够引人注意，“我在这！”
不等凌清清问责，小凤凰一溜小跑，在她面前停下，不由分说就拽着她往醉仙楼去：“凌清清我饿了，我们先去吃饭。”
方才凌清清还见他往嘴里塞了三块烧饼。
面对凌清清质疑的目光，小凤凰也只是笑脸迎对，她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回头询问桑时若两人的意见，之后便随着他去了。
小凤凰特地选了一个最靠近的门的桌子坐下，整个点菜上菜的过程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眼神一个劲往醉仙楼的楼梯上看。
凌清清不解：“你在看什么？”
“他们说无定门那个门主就在醉仙楼，一楼我转了一圈没见有人像他，应当是在楼上的。”
三江汇口的水妖王一直让凌清清耿耿于怀，虽说此次任务的委托人是三公主，但想必以她的处境了解不到太多，不如直接去找无定门的门主。
见凌清清坐不住，起身就要上楼，小凤凰手脚并用立马将人拖住：“别别别！那楼上是……是寻欢之处。”
“……”
怪不得方才她与桑时若进来时，周围纷纷投来怪异的眼神，原本她以为是两人的穿着与帝都中人格格不入，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