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静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清醒后的张云静虽然面上凶横，但苏霖察觉得到他不过是以张牙舞爪来掩饰内心，有些话他似乎很想与师父说，可不知为何师父却不愿多言。
见凌清清苏醒后将目光投了过来，张云静心虚地别开了眼神，毕竟她与他无冤无仇，他方才险些杀了人家。
凌清清对此事倒没有太过在意，她撑剑站起身，朝他走近。
“云静前辈，我还有一事不解，想向你请教。”
他恶声恶气，哼了一声：“什么事？”
师父虽将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却没有说清最后一件事。
——张云静究竟因何而死。
“当年你下山后到底遇见了什么？”
-
“为何不问？”
几乎同一时间，无方界界位入口处，赫然立着两道身影，其中一人正是离开的云颐子。
“张云静遗身被送回云行宗，可魂灯一直未灭，这些年你一直都在找他的魂魄，如今好不容易见面，你将人揍了一顿五花大绑后一走了之，甚至连去鬼界这些路也不愿意送他。”
“难道不想知道他下山后到底遇见了什么？又是为何身亡？”
武书生张云静，那时虽然只是个毛头小子，但实力却不容小觑，这也是云行宗诸位长辈能安心放他下山的缘故。
本以为他寻不到人后很快就会回来，却不想最后他们迎回的却只是一具白骨。
沉寂良久。
云颐子侧目望了望身旁的黑衣人，哑声：“大概是……为我。”
“……”
“世人皆传云静师弟下山后一直寻不到我的踪迹，其实并非如此。”
“我们在山下其实见过一面。”
……
丹溪之死虽平息百姓之怒，但并未抚平一些视他为眼中钉的人的杀意。
天才剑修句容锋芒毕露，他在下山斩妖除魔的过程中曾与不少人结下梁子。从前他们碍于他的身份与修为奈何不了他，可那时的句容不过是云行宗驱逐出门的弃子。
他一下山便遇上了一群人的围堵截杀，他们假借天下祸乱之名欲将他除之后快。
那时的他为追踪老宗主不曾休息片刻，身体早已到达极限，又怎么会是那些人的对手，在狼狈逃窜的途中他被一掌拍至断崖之下，命悬一线。
即便意识模糊，但云颐子依旧无比肯定，在昏迷前他曾见过张云静。
第78章 固执
“当年句容那狗贼受人围剿掉入断崖, 我闻声赶来，抢在下崖搜寻人之前找到了他。”
下山时，少年张云静早已做好寻他一生的准备, 句容师兄很强，只要他想逃, 定是能从他手中逃掉。
或许这般，他永远也不会面临那种艰难抉择。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天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令他完全没能做好准备。
他在崖底寻到了浑身带血、奄奄一息的句容, 那时的他虚弱到连剑也握不动。
从前他经常与师兄比剑却从未胜过, 那是他杀死他最好的机会。
当年的他确实怀着满心怨念, 身负利剑, 就是为亲手杀死句容为同门报仇才下山的。
可当真正再见句容时, 他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
狂风骤雨摇撼天地, 耀眼的电光撕裂着浓云。
句容晦暗的瞳孔中倒映出一道持剑于胸的身影。
一道惊雷乍落, 青年气若游丝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他喉间动了动：“杀了我吧，云静师弟。”
密集的雨点拍打在他身上, 浸透了他的头发，接二连三的打击早已将他逼入绝境。
“我已经不想活了, 他们都要杀我。”
他苦笑，“我宁死在你手中。”
那时的句容神志近乎崩溃，他已分不清眼前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象。
少年怒不可遏, 他咬牙切齿, 面孔扭曲，一把拽起他的衣襟, 恶狠狠道：“别废话！站起来，拔剑！”
句容就如同无骨烂泥般被拽起, 他双目涣散，没有说话。
“……”
他恹恹的模样彻底惹怒了少年张云静：“我让你拔剑！我的剑不杀没用的废物！”
句容看着他的眼睛，掩面任凭大雨冲刷他身上的血迹。
“……杀了我。”
张云静怒道：“你放什么狗屁？！”
“求你……”他哀求道。
张云静猝然一愣，呼吸停滞，他像是不敢相信般愕然瞪大眼。
半晌，他才不确定地从喉咙溢出一丝声音：“你说……什么？”
“求你……杀了我。”
天下剑句容，少年凌云，剑试前三甲，他一人便独揽魁首与榜眼，是何等意气风发。
他那么心傲气高的人，竟在……求他？
张云静只觉得荒谬至极。
那时的他并不懂句容心中苦痛，只以为一切皆因一个妖女如此作践自己，甚至杀害从小一同长大的同门师兄弟？！
丹溪究竟有什么好的？！
张云静握紧剑柄，指骨泛白，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一泄心头之恨。
可是，他犹豫了……
他看着眼前如丧家之犬般的青年，突然改变了主意。
更确切地说，是为自己寻到了一个理由。
一个暂时不杀他的理由。
明明逃亡之人是句容，可张云静心中惶恐，他极力掩饰，却莫名显得更为狼狈。
他咬牙，低吼出声：“半死不活的废物，杀了你又能如何？”
“这样的你还不配让我拔剑！”
恍惚中，句容似乎看到他将伏倒的草叶拢在他的身上。
风雨好像小了些，身上似乎回了暖意。
少年提剑转身，一头扎入雨夜，向着不远处的火光而去。
“等我回来，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你的性命我亲自来取！”
“……”
句容半梦半醒，似乎听到了最后一道极为轻声的呢喃。
“所以你……千万别死了。”
-
空气沉寂良久。
张云静的思绪才从回忆中抽离。
他一口否认：“没发生什么。”
小凤凰托着下巴，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鬼才信。
他转眼去看躲在不远处的鬼小姐，她也是一副失望怀疑的模样。
看来是鬼都不信了……
虽然神仙打架她一个小鬼险些被波及的灵力扯散架，不过八卦她还是极为感兴趣，这些传闻知容生前便听过，没想到死后入了鬼界竟然能听到天下剑句容亲口讲述的前因后果，只可惜还差了个张云静的结局。
“是我年少轻狂，在山下结了不少仇家，他们见我孤身一人便借此发难。”
张云静理直气壮：“我技不如人，死在他们手中罢了。”
-
张云静不肯说出当年的真相，凌清清也不强求。
鬼界生死门每日子时才会打开，方才他们错过了时辰，需等到第二日。
鬼小姐怕张云静，看看凌清清觉得她又不像好惹的模样，最终只能将注意放在了一旁的苏霖身上。
凌清清虽已清醒，但依旧有些虚弱。
无方界可比人间阴寒多了。
小凤凰忙前忙后，拾来干柴来取暖，又从储灵囊中掏出一个干净的水壶，以及符纸与毛笔。
鬼小姐探头探脑对他的储灵囊好奇不已。
这里面怎么什么东西都有。
“嘶，震肯定不是，究竟坎还是兑来着……”
小凤凰抓耳挠腮，死活都想不起净水咒最后一步怎么画。
这种符苏霖平日极少用到，当初也只是在书上看了几眼。
凌清清似乎有所感应，睁开一只眼。
她看见少年趴在一个石头上，眉头紧锁，用笔杆戳着脑门，唉声叹气，一副好生苦恼的模样。
末了，他又跑去问张云静，张云静也只是瞥了一眼：“死太久，不用喝水，忘了。”
小凤凰：“……”
凌清清终于忍不住开口：“坎为水。”
小凤凰眨了眨眼，表情空白，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那三横怎么画来着？
少女又提醒：“中满。”
“想起来了。”
小凤凰一拍脑袋笑嘻嘻地抱着符纸小跑过去，“凌清清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
方才他见她在打坐，一直不敢去打扰她。
小凤凰画完最后一笔，满意地点了点脑袋。
两指攥符，反手一挥。
符纸燃起，咒文发出微光，遁入地下。
紧接着一道泉水从地底喷涌而出，小凤凰兴致勃勃地抱起水壶，谁知一靠近。
“哗——”
泉眼突然变大，泉水急湍，猛地冲上地面，溅了他满身。
凌清清：“……”
少年往后躲了躲，直到将水壶接满，他才蹦跶着跑回凌清清身旁。
“给你。”
小凤凰甩了甩身上的水渍，蹲下身顺势将水壶递了过来。
“给我？”
水滴顺着少年湿漉漉的头发滑落，顺着他的下颚滴落在颈间。
他双眸纯澈，笃定地点点头。
“嗯！”
他看到她嘴唇都干裂了。
“谢谢。”只要一脱离危险情景，凌清清的态度都是一如既往的疏离。
她提醒：“你衣服湿透了。”
小凤凰低头，揉了揉头发有些尴尬：“第一次画净水咒，可能哪里偏了些水势不受控制，这水……”
他下意识舔了一下唇角的水渍，又向凌清清扬起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普通泉水，应该没事。”
凌清清叹气：“我不是说这个。”
“啊？”
“你不冷吗？”
无方界潮冷的阴气并非常人所能承受，偏少这个时候他又淋来了一身水，小凤凰搓了搓手臂，后知后觉：“好像有点……”
他话音刚落，凌清清袖中飞出一道符纸，“啪”地贴上他脑门。
数道流光围绕他飞速旋转，身上被泉水浸透的衣物也变得干净清爽起来。
苏霖惊讶地摸了摸身上的衣服，低头看了看，抬眸时再望凌清清时脸上的笑意明显灿烂了许多。
他兴冲冲地提着衣摆挨着她身侧坐下，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臂弯中，侧面去看她。
“你在高兴什么？”凌清清注意到他。
小凤凰只是摇头。
当初被激得吵嚷着说再也不要喜欢人家的气势荡然全无。
他觉得自石围天坑出来后，他好像更喜欢凌清清了……
苏霖是个极易满足的人，她一个细小的动作便足以让他高兴好久了。
此时，鬼小姐不合时宜地在两人中探出脑袋，看向凌清清：“他能高兴什么？少年的春心可是连我这个做鬼的都能感受到。”
凌清清岿然不动，小凤凰差点被吓断了气。
他捂着胸口，两眼差点翻白：“你这是干什么？”
鬼小姐两手一摊：“你们不入鬼界，又不给我信物，我无聊得紧，自然是来找点事情做。”
方才她在不远处可是看了他们俩好久了。
她双手负背，绕到两人面前，盯着凌清清淡漠的双眸，好奇地凑近问道：“清清姑娘，苏小郎君喜欢你，你真感觉不到？”
“你胡说什么？”小凤凰面红耳赤，一个鲤鱼打滚翻坐起身，竟一眼也不敢去看凌清清，径直扯着鬼小姐就往外走。
“欸，你拉我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喂，苏小郎君你不会害羞了吧？”
“闭嘴！没有！”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过苏小郎君你再扒，我可就散架了。”
直到将鬼小姐拉出与凌清清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小凤凰这才如触雷电般缩回手。
鬼小姐拍拍皱起的袖袍，不乐意道：“你不是喜欢人家，我这可是在帮你。”
“就是清清姑娘怎么和块木头一样。”
她有些纳闷，扭头去看一脸平静的凌清清，奇怪道，“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凌清清情丝已断，下落不明，而且也不知那根情丝从前到底属于何人。
她不喜欢他，苏霖并没有什么意外。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他一直都知道的。
少年没敢回头去看凌清清，却不知恰好错过她眼底转瞬划过的一丝波澜异样。
他只是低头轻声道：“只要我喜欢她就够了。”
鬼小姐双手撑脸，不是很能理解：“那怎么够？你既喜欢清清姑娘，那就想办法追求她呀。”
苏小郎君样貌俊俏，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极少见的真诚与善意，虽有时脸上透着一股傻气，但却很是讨喜。
两人既出自同门，必定时常接触，清清姑娘不喜欢他才叫奇怪吧。
似乎想起自己的经历，她苦恼道：“若清清姑娘变成别人的了，那可怎么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