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哪个歹人要害他至此。
“究竟是谁？！”
“他自己。”云颐子眼皮颤了一下，目光透过显形香的朦胧雾气落在眼前这个安静的男人身上。
时间洗去了男人眉目间的锐气，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无面客周不瑾，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孤守后山的哑巴长老。
“这件事是我多年以后再回宗门后才知道的。”
“当年关于师父的事情不知被谁走漏了风声，不少外人伺机潜入云行宗，欲图寻到蛛丝马迹，周师弟唯恐自己不能替师父掩盖这件丑闻，饮下了哑药，请命去守了后山。”
这一去便是二十多年。
“怎么会？！”
张云静蓦地抬头望向他，却见周不瑾冲他点头。
周师兄哑了……
师父死了……
大师兄也死了……
而他最恨的句容师兄却说这一切并非因他而起。
他们都不知道他是凭借着多大的恨意才支撑着自己走到今天，如今的他就是为报血仇而存在的。
那他该恨谁？！到底该怪谁？！！！
多年坚守的信念如洪水决堤般登时崩溃，张云静匍匐跪地，双肩猛烈颤抖。
“哈哈哈哈哈——”
诡谲悲戚的笑声如鸷鸟般在半空中盘旋回荡，小凤凰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怪不得在云行宗时他便发现师父虽然整日无所事事，但也只有武昭长老时不时骂他两句，但也不会真正强求什么，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极为包容，大抵是因为歉疚……
想到这里，小凤凰神情忽然有些落寞，就像当初在天界时的他一样。
老宗主惊尸如若败露，云行宗千百年的清誉恐将毁于一旦。
两百多年前仙门至尊勾陈宫的隐没就是最好的例子。
句容身上背负的，不仅是老宗主声誉，更是关系到云行宗的生死存亡。
显形香燃尽，周不瑾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云颐子扭头一看，发现凌清清苏霖两人正趴在不远处偷看，正想招呼他们赶紧离开。
突然——
凶剑甩尾而出，逆流腾起！
张云静不知何时站起身，浑身被黑气浸染，他双目赤红尖啸着持剑朝云颐子劈斩而下！
他出手极快，凌清清根本来不及出声提醒，便见张云静已至师父身后。
“百川，剑来！”
眨眼间，一道剑影凭空出现，挡下了张云静的凶剑。
云颐子眉心皱起，盯着他的眼睛。
“入魇了？”
他一脚踏出山壁，手中的灵剑褪去周身的虚光，显露出它真正的模样，剑柄处赫然刻着篆文——“百川”。
凌清清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师父的佩剑。
从前，师父指点她剑法时从来都是随手折根竹条、花枝，或是使弟子习用的木剑，她几次想偷看师父的剑，都被他找各种理由打发走了。
世人皆知神兵“百川”是天下剑句容的佩剑。
师父藏剑多年。
原来竟是因为如此。
张云静紧随着云颐子的动作尾随而至，剑锋淬着铺天盖地的杀意与怨恨，一剑刺向他的喉头。
“锵——”
云颐子握剑迎面与他相撞！两剑相抵，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失控的张云静犹如深渊中濒死挣扎的野兽，他疯狂地砸剑而落，剑气震荡引得山壁碎石纷纷滚落，脚下土地也应声迸裂。
他面孔变得越来越扭曲可怖：“杀了你！杀了你！”
此番场景饶是云颐子也觉得万分棘手。
他观察到张云静所用剑法并非云行宗所学，而是一种极为诡异邪门的禁忌剑术。
究竟是什么时候……
张云静的招式越发刁钻凌厉！
几次过招中甚至划破了他的手臂。
云颐子盯着左臂血痕，眼神微沉，他抿唇低声道：“云静师弟，对不住了。”
不等张云静再一次扑来，云颐子的动作比他更为迅速！
“天罡·法天象地！”
沉寂多年的百川发出激颤的剑鸣！
千万金光从天穹之上迸射而出！数道大小各异的繁杂法阵层叠出现于半空，符文漂浮旋转！
方圆数丈内的空气仿佛被凝滞，凌清清不可控制地睁大眼……
第77章 一面
咚——！
一声震响后, 地面开始猛烈颤动。
她扬手一剑刺入地缝紧接着伸手扣住苏霖的肩稳固二人身形，可她的视线却一直未从师父身上挪开。
她的瞳孔中陡然倒映出一道庞大的金身幻影——双鹤玉冠，银白劲铠, 左右兽面肩甲！
此时他双目紧闭，持剑竖于眉心, 蓄势待发！
法天象地乃修真第一神通，修得此法者记载中更是寥寥无几，原因无他，法天象地的力量并非肉体凡胎所能承受。
师父他竟早已到达了飞升之境, 已为半个天人。
那又是为何要留下……
云颐子的法身猝然睁开双眼, 周身剑气瞬息变幻！
“破青云！”
他双手握剑, 随着云颐子的调令, 金身挥天一剑！磅礴剑气势如破竹, 犹如万马奔腾般浩浩荡荡向张云静冲撞而去, 径直贯穿了他的身体！
小凤凰不忍直视, 抢先捂住了自己的眼，直到周围的一切恢复到平静, 他才小心翼翼从指缝中露出一只眼睛，心惊胆战地去看张云静的情况, 生怕看到难以忍受血腥画面。
可出人预料的是，被云颐子剑气捅穿的张云静胸前却是完好无损。
他眼中的浑浊逐渐褪去，神志清醒过来, 张云静愕然地低头望向那些几乎与他神魂相融的黑影瞬间被剑气击溃, 嘴唇嚅嗫，震惊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凌清清, 你看。”
正当小凤凰惊叹于眼前景象，下意识去拉凌清清的衣袖时, 却忽然察觉到身侧之人有些不对劲。
她的灵息怎么那么乱？
他蓦然回头，旋身去望她。
此时的凌清清如同魔怔般惊恐地睁大双眼，她浑身颤抖着，背影僵直，好似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
丹田处如撕裂般气息狂流！凌清清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神魂仿佛被人抽离于躯体之外，她双眼焦距涣散，所有的感官仿佛都沉浸在那场惊天动地的剑诀之中。
“凌清清！”
小凤凰不敢轻举妄动，仓皇失措地唤了她一声。
此时的云颐子也发现了这边的异样，他回头看了眼凌清清，脸色骤变。
他闪身掠至凌清清身前，点下她身上几道穴位，将一道灵力灌入她眉心。
少女身体一软，闭上双眼，倒在苏霖怀中昏睡过去。
小凤凰忧心忡忡；“师父，凌清清她这是怎么了。”
“走火入魔。”
小凤凰不解，方才凌清清只是看着他与张云静打斗，又没有修炼，怎会走火入魔。
“此剑心法与清儿往日所修完全不同。”
甚至完全颠覆了她多年来对“剑”的认知。
他清楚清儿对剑道的执着与热爱，在年复一年的习剑中，她在心境中一点一滴搭建了属于自己的完整修剑体系，是建立在传统剑术之上的体系。
“我如今所修剑法其实并不适合清儿。”
这也是他看似一直没有好好教导凌清清，至多给她塞些剑谱，偶尔才指点一下的缘故。
当年他心境崩塌，寻不到握剑的半点意义，手中之剑也犹如废铁。
原以为这一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谁知后来却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他一生的事。
如今他的道是万念俱灰之后重塑而成，普通人若想染指必定会受其冲击，遭到反噬。
若不加以干预，凌清清的意识将一辈子困在其中，分不清现实虚幻。
清儿虽执着于剑，但从前断不会这般莽撞。
云颐子眉心微微隆起，去探她的神识。
他一语道破：“你们入三尸了？”
小凤凰僵硬地点了点头。
云颐叹气：“真是胡闹。”
“师父，凌清清她没事吧……”
“暂时无大碍，不过……”云颐神情古怪，莫了最后摇摇头，“算了。”
“这件事告诉你也无妨。”
“你可知清儿一介废灵根为何修为却比寻常同辈弟子都高上许多吗？”
回想起凌清清在云行宗时练剑从不怠倦，哪怕下山后，她也是抽空打坐，钻研剑法。
所有人都以为她天赋好，在没见到凌清清之前，小凤凰听了那些传闻也曾这么以为。
其实并不然，凌清清的起点已经要比大多数修道者低太多，他看得出凌清清她真的很努力。
“因为勤奋吗？”
云颐子摇头“当年山中曾破格收下了一个废灵根弟子，那人也是像清儿这般以为勤能补拙，但他一生的修为只是到练气为止。”
“若论灵气，清儿如今其实只是到达寻常弟子练气水平，她以剑为气弥补灵气的先天不足，如今已达到金丹修为，她每一次的突破，所耗费的灵石是普通弟子的成千上万倍。”
苏霖忽然想起万神殿的最后一个幻境中，云颐子只是一介散修，那时的他并没有收凌清清为徒。
可这一世他却选择回到云行宗，抛下句容的名字，以云颐子的身份活跃在世人眼前，而凌清清也因此争取到了极好的门派资源。
原来，是因为如此。
“清儿的成长远远超过我的预期，但有一点……”云颐子敛眉道。
“剑气终究为外物，而且极为有些，寻常修士一旦进入化神后，他们的灵力便不再以灵根存容为限，可以源源不断汲取天地之力，而剑气很难做到。”
“化神境，几乎就是清儿此生的上限了。”
化神、合体、大乘……最后才是渡劫飞升。
凌清清她怎么能甘心止步于化神。
苏霖失神片刻，小心翼翼：“凌清清她……知道吗？”
若凌清清此生无法飞升，寿命也与常人无异。
凌清清，会死吗？
“自然是知道，从她握剑的那一刻起，我便告诉她了。”
苏霖不明白：“师父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为师感觉得到，清儿近来心气有些浮躁，她既然入了三尸境，定是有她心中的困惑，其中一二怕是与此事有关。不过如今来看，只怕清儿的疑惑并未真正解开。”
“若有一日。”云颐子声音一顿，叹了一声后抬眸望向苏霖的眼睛：“清儿她决心弃剑，不再追求剑道，你一定要阻止她。”
“怎么可能。”小凤凰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谬至极。
在他的认知中，这世上谁都可以舍弃剑道，唯独凌清清不会。
她对剑的热爱以及超脱寻常，衔云剑几乎成为她生命不可割舍的一部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放弃修剑？
“为何不可能呢？”
小凤凰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般。
他才不信。
这件事绝无可能！
云颐子笑而不语。
小凤凰又问：“那师父你呢？为何你不阻拦？”
云颐子垂眸，平静的视线落在手中的长剑上，声音极轻：“兴许为师那时不在你们身边……”
可师父不是极少离山，若真有那一日，他便生拉硬拽将凌清清带回云行宗不就好了吗？
苏霖素来不懂遮掩情绪，将满脸的疑问写在脸上。
云颐子看着他纯澈的眸光，抿了抿唇角。
过了半晌，他又问：“苏霖，你觉得方才为师法身斩下的那一剑如何？”
苏霖其实并不懂剑，从凌清清那学来也不过是一些花架子，对付普通人还是勉勉强强。
对小凤凰而言剑谱实在太过晦涩难懂。
“很厉害。”他老老实实，“但我觉得剑意里好像缺了什么。”
“对，剑诀并不完整。”
“若清儿跨过那关，兴许在剑道上面的造诣能够远超于我。”
剑诀终有一日会完整的……
-
“师父！”
凌清清惊坐起身，扭头四下寻找云颐子身影，巨大的动作幅度让她的头脑有一丝眩晕。
她下意识扣住身侧苏霖抬起的手腕：“师父呢？”
小凤凰被她突然而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师父已经走了，我与他说过我们要到鬼界去。”
凌清清顿时松了口气，她闭了闭眼：“师父他还说了什么吗？”
小凤凰指了指角落里被云颐子五花大绑的张云静，讪讪道：“师父让我们顺便把他也送回鬼界投胎，还嘱咐我们早些回去。”
一听苏霖说要将他送入鬼界，张云静扭过脑袋凶巴巴开口抗议：“不去，我不去投胎！我要见句容那王八羔子！”
法天象地、破青云，他倒是舍得灵力用这种招式来对付他。
小凤凰有一丝无奈：“前辈，你若再不入鬼界，魂可就散完了。”
张云静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小凤凰接着道：“若无法转生，你永世都不可能再见师父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