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句容
“云静师弟。”
张云静瞳孔震慑, 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明明早已对他恨之入骨,这么多年来他心中不知将他千刀万剐了多少遍,可当真真切切再见他时, 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狗贼,你果然还活着!”张云静强定了定神, 嘶声大吼,似乎想以此掩盖心中慌乱。
对于云颐子的出现,凌清清颇感意外,她捂着胸口咳了两声。
“师父……”
师父怎么会寻到此处……
云颐子转身过来, 伸手将一道灵力点入她眉心, 凌清清身体上的痛苦立马平复下来。
“为师过来处理些旧事。”
他正要起身, 却见凌清清拽住他的衣角, 神情有些紧张。
“师父, 那人……”
云颐子看出她眉间的忧心, 微微一笑:“清儿放心, 这天下论剑术,为师只居第一。”
好像哄小孩一般, 云颐子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少女立马挥开他的手:“师父!”
“好了好了。”
云颐子只是笑嘻嘻地抽回手,果然还是与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 正色道,“苏霖,你先带清儿离开这里, 为师等会儿便跟上来。”
“今天一个都不准走!”
张云静一声暴喝, 将正准备开溜的鬼小姐,以及刚搀着凌清清站起身的小凤凰吓了一跳。
察觉到那道杀人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小凤凰硬着头皮抬头看了一眼,下一秒, 一道身影挡在二人面前。
“你们先走。”
小凤凰懵懂点头:“好。”
两人刚扭过身,便听张云静持剑于胸,蓄势待发。
“句容!当年你残害同门师兄弟,屠戮师尊遗身之仇我今日必千百倍奉还!!!”
句容……
天下剑句容。
——传闻那位一剑亦可破万法,天下剑修无人可与之匹敌的天才剑修。
凌清清眼底情绪剧烈颤动,她兀自回头,不可置信地望向那道长身而立的背影。
怎么可能?
年幼时,她曾听闻一些江湖传说,便向师父追问起这位天才剑修有关的事迹,而师父却是一手撑着脑袋,半眯着眼,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句容?他的事有什么好听。”
“一个废物而已。”
云颐子生性淡薄,凌清清还是第一见他如此刻薄言论,她只以为师父是和山门其他前辈一样不想提及此人,后来也不再追问下去。
师父,怎么会是句容……
-
张云静飞身横斩,须臾间出现在云颐子身前,空气中只留下一道残影。
云颐子闭了闭眼,定立原地,一步未动。
暗中观察着两人动静的凌清清的心不由跳到了嗓子眼,她与张云静交过手,自然知道那人的修为究竟有多深不可测。
云颐子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就在剑尖即将落在的那一瞬,他抬手翻掌迎上了剑锋,凌清清甚至还未看清他的动作,便见他拆下了张云静的动作,甚至……
夺了他剑。
张云静气急,旋身去夺,却被云颐子侧身避开。
“锵!”
他挥手间便将夺来场景掷出丈外山壁,剑身尽数壁石被吞没。
“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你还是一根筋。”
与青云峰上懒懒散散、不着边际的云颐子截然不同,眼前的男人气定神闲,却好似将所有一切掌握其中。
“闭嘴!狗贼!”张云静恼羞成怒,砸拳向他冲去。
云颐子眼皮微微抬起,顺势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
张云静下盘不稳,踉跄向前倒去,只见男人不紧不慢地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微微弯曲,而后对着他脑门轻轻一弹。
“砰!”
云颐子半睁开眼:“叫师兄,没大没小……”
额头传来的痛感让张云静的瞳孔倏地放大,熟悉的动作和语调不自觉地开始与他尘封的记忆重叠。
他的心陡然一颤。
……
“句容句容,你就别告诉师父是我弄坏了他丹炉好不好?”
恍惚中,他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穿着宗门弟子校服,蹦蹦跳跳地穿梭在山道石阶,不断向一个背影请求。
那背影忽然转过身来,掀下鬼眼獠牙的傩面,露出一张尚带青涩的俊秀面孔。
正是少年句容。
“嘶,句容,你这面具看着可真恐怖,师父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摘?”
“这都看了十多年,你还不习惯,改日叫师父送你去鬼嚎岭练练胆。”少年句容笑骂一声,故意吓唬他。
“师父说我体质特殊,容易招邪,什么时候练到大乘期,什么时候便可摘下面具。”
少年张云静小声嘀咕:“可师父修了一辈子道,现在还不过大乘后期,句容你不会变成老头了才能摘掉这个鬼面具吧。”
“你关心这事做什么?不如好好想想到时候怎么和师父解释。”
少年张云静立马拉下脸,哭丧道:“句容,你就帮我一回。”
“帮忙一事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有一事。”少年句容无奈摇了摇头转过身来,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张云静一脸惶恐,探头探脑凑上前,少年句容伸手搭住他的肩,一脸贼笑。
“你这小子,叫声师兄又怎么了?”他屈指正准备弹人脑门。
“没大没小的……”
少年张云静也是个鬼机灵,早就有准备,不等句容碰到他,“蹭”地往地上一蹲,闪身躲过了一记“板栗”。
“你以为就你会贼!”少年张云静吐了一下舌头,撒腿就跑。
“你个小混蛋!”少年句容假装愠怒,笑骂他两声。
两人吵吵嚷嚷着跑了满山头。
“……”
“你们两个又在干吗呢?!”忽然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两人抬头一看,山径另一头赫然立着师父与宋茗师兄二人。
老宗主负手而立,对着两人吹胡子瞪眼:“简直胡闹,像什么样子!”
句容与张云静立马如鹌鹑般缩着脑袋规规矩矩站好。
老宗主见他们便头疼,挥挥手:“你们两个,立马给我去刑罚堂领罚!”
“师父……”张云静拖长音,想要周旋一番。
老宗主怒目圆睁:“还不快去!”
两人转身,句容却忽然顿下脚步。
“句容,你要……”不等张云静把话说完。
少年便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闪身至老宗主面前,在众弟子惊恐的目光下伸手一把撕下了他的胡子。
直到看到老宗主脸上开裂的面皮,张云静恍然大悟:“是周师兄!”
句容丢开手中的假胡子,咬牙切齿将指骨按得“咔咔”响。
“好你个周不瑾,又想装师父来哐我?”
“原本我和宋茗师兄是想来吓唬吓唬云静小师弟的,没想到撞上你了,我这无面客的名号在句容师兄这可算是一无是处了。”少年哈哈大笑,撕下身上的伪装,明朗的声音顿时回荡山间。
句容揉了揉耳朵,转而笑眯眯道:“师弟的易容术自然没有破绽,只是师父他老人家可没那么有耐心,若是真的生气了,一般对我只有一个字——。”
少年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说出同一个字:“滚!”
“哈哈哈哈。”
话落,少年们又笑作一团。
……
雨夜,四名少年整整齐齐跪在祠堂前,大眼瞪小眼。
“都跪了大半日来,师父他老人家怎么还不来提我们?”
“师父再不来提人,我都快饿瘦了。”
“不就是少吃一顿。”
少年们七嘴八舌:“有没有辟谷丹?”
“吃完了,一颗都没了。”
“句容师兄,你都快至元婴修为,马上就能夺剑圣云颐称号,怎么还要辟谷丹。”
“瞎说什么,大比最后一场还未结束呢。”
“拉倒吧,外人看不出,你以为还能瞒得住我们和师父吗?这最后一场与你入决战的明明就是你的分身。”
句容揉了揉头发,嘿嘿一笑:“原本是打算用两个身份参赛,万一输了不是还有一个机会,谁知道最后……”
宋茗端坐一旁,抿唇而笑:“句容师弟的剑术真可谓是天下第一。”
“大师兄别再给我脸上贴金了。”
“……”
“欸!我这还有一块云片糕点,你们吃不吃。”
周不瑾从怀中掏出一个纸袋,云片糕早已被压扁得不成模样。
“咦——!”其余几名少年皆是一副嫌弃模样。
张云静眨了眨眼:“师兄,你是不是又偷偷下山了?”
“才没有的事……”周不瑾立马摇头。
句容拆台道:“别信他,他就是偷偷下山了,我昨晚还看他房里藏了几盒板栗酥。”
“你这混球!”
“大师兄救我!”
少年们推推嚷嚷,嬉笑一团。
忽然——
“嘘——”
“我听到师父脚步声了,快坐好!”
少年们立马正襟危坐,趁着此时的空档不约而同去夺最后一块备受嫌弃的云片糕,少年们争抢般撕扯下一小块后,紧接着在师父踏进门槛的前一瞬飞快塞进嘴里……
张云静早已不记得那晚的云片糕是什么滋味,只记得那时他们在云行宗上最快活的日子。
他原以为自己与三位师兄会一直待在云行宗,时而游历四方,求剑问道。
可二师兄句容的背叛却将这一切美好的梦境彻底粉碎。
只是为了一个不知出处的妖女!
他恨师兄不能坚守道心,明明师父已经有意将门主之位传于他,他却舍下一切,冒天下之大不韪选择与那妖女在一起。
他恨那妖女蛊惑师兄,招引天罚,使天下疫乱。
他更恨……更恨自己当年为何要偷偷下山,让师兄在寻他途中与那妖女相识,结下孽缘!
妖女死后,句容大闹云行宗,开棺戮尸,甚至杀死往日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后潜逃。
从此下落不明。
师父一向最疼宠他,而宋茗师兄也一向最包容他。
他又怎敢擅动师父的遗身,怎敢活活剥出宋茗师兄的心?!
第75章 污点
……
张云静双眼布满血丝, 憎恨情绪在他胸口中翻涌滚动,他目光紧逼,声音振聋发聩:“为何要这样做?!”
云颐子摇头:“云静师弟, 当年之事真相并非你所见闻。我们四人之中,你年纪最小, 也最为敬重师父……”
张云静原本只是个孤儿,原本一辈子也接触不到仙门玄法,当年老宗主亲自将他带回宗门指点,他心中对老宗主的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甚至执拗地将老宗主视为神祇, 不容他人对师父有半点不敬。
几位师长怕他由此生出心魔曾善意提醒, 哪怕是老宗主亲自出面, 但对他依旧无果。
“当年事发, 我与你几位师兄师伯也是这般考虑, 是以才对你隐瞒, 却不想会发生这种事……”
张云静下山后再无音讯,等到门中弟子寻到他时, 他已成一具白骨,而他的生魂凭借着强烈的恨意强留于无方界, 迟迟不肯入黄泉转世轮回。
若再这样拖下去,张云静迟早灰飞烟灭,绝无再世的可能。
云颐子摇头道:“当年疫乱并非丹溪之过, 而是师父引起的。”
张云静咬牙怒道:“休得胡言!”
“疫乱事发, 师父已仙逝三年,又怎么会引起疫乱?!”
云颐子敛眸, 声线平静,语气里却有些无可奈何:“师父生前曾秘密召见过我……”
……
“为师深感时日无多, 你既无心接手宗主之位,为师也不强求,只是还有一事需托付于你。”
那时的句容已长成青年人的身姿,他额前发丝凌乱,背着一把长剑,头戴傩面跪在师父的床榻前,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徒弟谨遵师父交代。”
老宗主轻咳两声,笑了笑:“你这孩子还没听就答应了,到时候千万别后悔……”
年轻的句容那时并不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的究竟是什么。
“近些年来,我与你几位师叔师伯经脉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种灵丝,无法拔除,亦无法断毁,这些灵丝如傀儡线般能左右人行动,为师生前一直以修为压制,这才不受其控制。为师唯恐死后身体不再受控,只怕会酿成大祸。”
“师父……”年轻的句容惴惴不安。
老宗主拍了拍他的手背,却说出了对一个弟子而言最残忍的话。
“为师此生无法飞升,可练就的金身让为师无法如其他师兄弟那般被赤火炼化。为师死后,你且将为师的尸体肢解,藏于我备好的银棺中,分别埋于天地四方……”
他怎么也没想到,师父临终见他,竟然会提出这种要求。
此事除却张云静外,几位亲传弟子与门中峰主长老均已知情。
这件事虽然太过惊骇,但毕竟是老宗主遗嘱,众人也只能默默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