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凰有些恍神:林无名口中的“若有一天”究竟是何时……
“苏霖?”
察觉到小凤凰有些心不在焉,凌清清唤他,“在想什么。”
“啊——?”
小凤凰旋即回神,下意识揉了揉头发,笑道。
“没什么。”
苏霖的眼睛是藏不住话的,凌清清一瞧便知他有事在瞒她。
可她同样有事隐瞒。
凌清清虽将这些天的经历详细复述,并将即将进入无间之事告诉他,但并未告知前世的那封信。
前世今生毕竟有所不同,她也不确认此时的苏霖是否有那段记忆。
只是她不想让苏霖误会自己回来寻他并说出那些话是因为看到天灯柱上那封信后的片刻感动。
凌清清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重生之后为避免重蹈覆辙,她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那些话她其实思考了许久。
两世苏霖并非同一人,她该相信眼前这个赤诚明朗,吵闹无比却有着满心善意的苏霖。
若是一意孤行地认为他的出现会阻拦自己的道,是否对他太过不公。
从前初见,是她不了解他,可如今少年的喜怒哀乐她了如指掌,她不该故意说那些伤人的话。
苏霖喜欢她,她亦可尝试去喜欢苏霖。
只是她的心已经沉寂太久,每当有这一冲动就很快会被理智压下。
可那封信却在凌清清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必须将这些日子藏在心里的话告诉他。
一刻也不能等。
小凤凰也察觉到凌清清游离的目光。
两人各怀心事,却又看破不言。
他强振了振精神:“此去无间一定要万分小心。”
虽不明白林无名话中的意思,但小心终归是没错。
其实凌清清并未察觉到他语气中的端倪,可小凤凰自己心虚,又补充一句话:“还有离这鬼小姐出嫁日子不远了,你定要早些来寻我……”
“好……”凌清清闻言,本想点头应许,可话还未完全出口,眼前的景象瞬息变化,转而变成了张云静那张臭到极致的脸。
她来不及收声。
“……”
两人气氛一度变得有些尴尬。
张云静明知凌清清这副见鬼表情,根本是没料想到会这么快会见到自己,可他心中赌气,故意问:“好什么?”
凌清清的神情僵了一下,而后飞快掩下,一本正经:“前辈好厉害。”
她走前,软磨硬泡才让张前辈使出此阵。
只要张云静还在地狱塔内,阵法便能将她传送至他身边,原本是答应就去三个时辰……
现在算来怕是不止。
她信步走出法阵,朝四周看了看,恭维道:“张前辈这星移阵法果真玄妙,晚辈受教。”
不愧是句容的徒弟,与他一副德行张口便是一派正气的胡扯八道。
张云静才不管凌清清马屁拍得如何,他吹胡子瞪眼有些肉疼,星移阵并非单靠一人之力能够完成,因为太过繁杂加上用到之处并不多,便有器师将此阵做成秘宝供在灵宝阁售卖。
张云静生前幸得此物,觉着自己没有用处本想转卖给灵宝阁,赚取一年的灵石,没想到却因下山寻师兄而耽搁。
灵器认主,他死后,此阵便一同进入了他的元神。
“你知不知道这阵法是一次性的!而且值三千上品灵石的!一个臭小子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过几日便要带他离开的!”
凌清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诚实道:“前些日子路过灵宝阁,现在值当四千了。”
张云静心痛无比:“四、四千……还涨价了?!”
凌清清后退半步,飞快道:“此事确实是晚辈太过心急,让张前辈为难,他日离开鬼界,四千上品灵石自当奉还。”
四千上品灵石……
如果再接个百来份委托,五十年里应当是可以还上的……吧?
“为难倒是说不上。”张云静哼了一声,半张一只眼,摆手道,“罢了罢了,反正这东西已经对老头我无用了。”
“无间的结界确实如你推算那般有道薄弱的入口。”他指了指身后的方向,“我已替你寻到,就在那,走吧。”
凌清清将视线定格在张云静所指方向,微微颔首,跟上了他的脚步。
地狱塔的第十八层所展示的情境并非在局限于塔身布局,四目望去极尽广阔,远处似有山峦河流,而无间的结界如天幕般裹着无数的流光坠下。
站在结界外,可以看到无间中闪动的场景,这些场景并不固定,变化也毫无规则。
张云静道:“当年我与几位师兄有幸在结界外见过他。”
如今出现在二人面前的只是一片石林,凌清清看不出结界内究竟是什么模样。
“在塔中巡逻的鬼将卫队不知何时会转到此处,既然考虑好了,就别磨磨蹭蹭。”张云静催促她进去,凌清清被他推了几步,却及时顿下脚步。
“丫头,怎么了?”
张云静如今看着分明就是少年模样,可说话语气却极是老成,倒是与初见那副垂老模样更为相配。
有件事,凌清清非常在意。
“张前辈,其实晚辈还有一事想要请教。”
张云静嘟囔:“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不……”
不等他说出拒绝的话,凌清清抢先一步。
“张前辈,方才自称‘老头’。”
张云静扭过身:“你听错了。”
凌清清无比肯定:“这不是第一次。”
张云静强行辩解:“我在无方待了那么多年,年纪确实比你大许多。”
“那么多年,究竟又是多少年呢?”
张云静骂骂咧咧:“你个小丫头那么精干嘛?反正就是很多年,你问这个干吗?”
“敢问张前辈,那么多年可是有两百余年。”
张云静原本还想吵吵嚷嚷,死鸭子嘴硬抵赖。
可听到凌清清说的话,却立刻沉默了。
少女声线逐渐平缓,像是怕惊扰到他一般,诚恳道:“我们在无方界时先遇到了知容姑娘,她是城隍府中的小姐,鬼城隍掌管城中死薄,她坦言这鬼界的死者魂归地府,生者投胎人间出现诡异之处已经两百多年。”
她声音一顿,犹豫片刻,“晚辈曾遇到一些奇怪经历,所以推测人间的时间轮回了两世,原先我们以为知容姑娘话中或许亦真亦假,但苏霖他在城隍府寻到了死簿,确实如她所说一般。”
“……”
“我推算张前辈身死时,鬼界并无出现异常,所以才顺利进入了无方。”
“若只是短短十几年,以张前辈魂力在无方界定不会被吸取力量以至暮年的模样,张前辈在无方界恐怕待了不止十几年吧?”
无间结界口泛着淡蓝的幽光,映照在二人身上。
凌清清立于张云静身后,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静默良久,他终于不再辩解。
张云静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在无方深陷愁苦怨恨,无方界并无日月,我确实在那待了许久,久到记不清多少年了,若真的算起,大概确实有两百年了……”
凌清清心头紧锁,她追上前几步,在他面前停下:“张前辈你……”
看到那般年轻的师父,张前辈脸上却没半点惊讶,寻常修士的寿命难突破百年大关,他一直守在无方两百多年不肯离去,分明知道师父还活在世上。
他又为何能确信?
张云静摇头。
“句容师兄未死,我确实知道,不过只是猜想罢了,随着鬼界的异常,我也愈发地肯定。”
“我初入无方界时,两界交界口其实有许多生魂死魄来来往往,可突然某一天开始,游走无方界的鬼魂越来越少,那会儿鬼界的城隍判官偷偷派鬼兵鬼卒四处寻找什么。因为他们时常在无方界边巡查,我虽对他们所遇并不感兴趣,但还是捕捉到了一些风声。”
凌清清眉眼闪动:“是因为死簿其中的一页失窃了吗?”
“是,有人撕下了死簿。”
他叹了口气,“其实我记忆中似乎曾见过那人,无方界是除轮回外鬼界通往人间唯一的渠道,那时所有的魂魄都是朝鬼界而去,唯独那道身影反行其道。”
“但那时的我陷入魔障,并无心管他人之事,所以从未对人提过此事。”
“鬼界地府仙职的能力虽有限,但毕竟他们是在为上界做事,此事事关重大,理应禀报上界由天帝派人来追查。”
“可我这些年并未见过天界之人,而且此事一直不曾解决。”
“我便猜测并未是他们刻意隐瞒,而是无法联系到上界。”
凌清清问:“为何有此猜测。”
“鬼界与上界联系必须通过人间,无论是魂归地府又或是通向往生,人间都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所以我猜测并非鬼界出了问题,而是人间。”
“句容师兄对关乎三界之事极为感兴趣,这些也是当初他当讲故事般说给我听的,我一直都记着。”似乎又想到了前尘往事,张云静的神色终于有了片刻缓和。
“人死不能复生,生魂离体后定会入地府,回溯之术并未什么罕见听闻,但由于对代价极高,再加上卷轴残缺,几乎无人成功过。此术虽然能让人回到一个纪元之前,但能改变之事毕竟有限。”
凌清清蹙眉:“死者不能复生?”
张云静点了点头:“对。”
“回溯之术,只针对人间的时间,对其他二界并无影响。所以在此术施展之前若已是身死之人,魂归地府,哪怕回到过去在人间所现的不过只是一道没有灵识,顺应前世轨迹活动的虚像。”
凌清清记得前世自己死后并未见过什么引路鬼界的勾魂使,而是一睁眼回到了遇见“苏霖”的一月之前,更准确来说应当是在那时恢复了前世记忆。
撕去死薄上的名字,几乎等同于跳出了六道轮回。
可前世她明明死了。
难道是因为没有进入鬼界的缘故?
若魂魄无法进入鬼界,那自然就能跟随回溯之术重生回到过去。
凌清清闭了闭眼,或许死薄缺失那页与她有关……
究竟是谁?
“如此解释便说得通了。”
张云静脸色苍白,继续道:“在回溯前死去的人几乎都已收入地府,哪怕人间轮回千百次,出现人间的也只是虚像,他们沿着前世命定轨迹‘死亡’,因为没有魂魄,所以对鬼界都毫无影响。”
“而无方界偶尔会蹦出一两个生魂,证明两界通道并无问题,那些都是在回溯前活着的人,却因某些变数死在了此世。”
-
无间是传闻中超脱十八层地狱塔外最为恐怖的炼狱,关押着造作五逆十恶之人。
凡入无间的恶魂,受苦无间,身形无间,时无间,趣果无间,命无间,每时每刻经历着极致痛苦折磨,一念之间万生万死。
张云静的修为虽能不被地狱塔影响,但因已无肉身的缘故也不敢轻易进入无间。
他又叮嘱了几句话,便在结界外等候。
张前辈的方才那些话让凌清清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对于师父而言,两人兴许只是阔别十余年,而对张前辈来说却是整整等了师父两百多年。
兴许知容姑娘的意中人也与师父一般。
如今的她迫切想知道答案。
——造成这一切的究竟是什么。
凌清清一踏入结界,眼前石林景象瞬间退散,天旋地转间,她感受到迎面吹来一股灼热的烧炙感,无间也露出了它真正的模样。
凌清清低头便看见脚下的土地贫瘠干裂,而这裂缝之中隐隐透出红色的岩浆。她抬眸四望,又见不远处是一座被数十条铁锁缠绕巨大的黑铁塔身。
黑塔自宽广的裂土中拔地而起,极显突兀。
大大小小的阵法在半空中旋转,投下光影,将塔身包裹得密不透风。
这便是关押恶种的地方吗?
凌清清抬步渐渐靠近,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裂土之下岩浆“刺啦”的声响。
她行至天幕投下的光影之前,试探着伸出手越过它,并未发现异样。
看来无间中的阵法结界只针对魂体,对她一个活人没有影响。
凌清清走进黑铁塔,进入一条蜿蜒的悬廊,塔内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她自己微小的脚步声。
凌清清一手按着衔云,一边穿过悬廊,观察周围的动静。
终于她抵达悬廊尽头,踏上一处望台。
望台上立着两根蛟龙石柱,双龙眼泛着幽光,显得阴森诡异,一股刺鼻的血腥混着恶臭的气味忽然窜了上来,与石围天坑那尸山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凌清清抬手掩鼻,停在原地,点了身上几个穴位之后,这才松了手。
她凝神定睛朝台下看去,这才发现望台之下竟然是方血潭。
而潭中浸满白骨,更有无数尸身漂浮,有些形貌完好,有些大概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腐蚀到看不起原本到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