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猜测“苏霖”是想用她的半神骨来救人，而当初她在白帝崖逼问时，他并未否认。
“不错。”
“ 不过最初我并不知道半神骨有生死人肉、聚魂之效。所以，几百年前我支身进入了丹穴山，险些身死魂灭。”
他怅然若失，风轻云淡道，“想起来，那时我便该杀死苏霖的。”
“这世间因果，倒真是玄妙。”
第93章 生机
早在三百年前他因一些听闻, 便寻到了丹穴山仙境，本欲取凤丹尝试替云娘聚魂涅槃。
不曾想那些大鸟脾气极臭，不曾给他半点好脸色, 直接将他驱逐下山。
他怀恨在心，誓必得到凤丹, 屠戮全族。
蔺不烬虽诞生于人间的污浊与怨气，力量极为强大，当凡体肉身被毁后，更是不再受桎梏, 但以他一人之力, 终归难以与整个凤凰神族对抗。
但他却拥有一样令三界闻之色变的法宝——傀儡丝。
当年他还为凡人时, 便能以偃术操纵万尸, 掠杀修真各派, 在人间掀起腥风血雨。
更不用说他已研究此术百年, 不再受凡体拖累。
丹穴山的凤凰与其他兽族妖仙不同, 它们伴上古神族一同诞生天地，蕴天地灵气逐渐化出神识, 供神为主，原先世世代代替神族镇守天门, 又追随众神进入凡间，化身祥瑞为苍生降福。
凤族生来便极为重情，千万年来它们与诸神相处, 早已形成了坚不可摧的羁绊, 当诸神陨落后，不少凤族啼血而鸣, 在本能驱使下以最壮烈的方式将自己焚烧殆尽，同诸神的意志守护赐福人间。
凤族逐渐凋零, 剩下的族人归隐丹穴山，休养生息。
而蔺不烬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对凤族下了死手。
他在丹穴山附近潜伏数日悄无声息将傀儡丝种入了几只凤族的体内，操纵着他们屠戮剩余族人。
凤族之中从未有将利羽对向族人的道理。
即便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他们也无法痛心对族人下手，更不忍弃人而去，无数凤族前仆后继意图唤醒受控族人的意识，想要拔出他们体内的傀儡丝，以此来挽救他们。
“凤族的业火确实厉害，差一点便要将我的傀儡丝焚毁，可惜——”
死去的凤凰越来越多，蔺不烬无需再耗费大量元神，便能轻而易举操纵这些死尸。
不足半日，整个丹穴山的凤凰几乎要被屠杀殆尽。
蔺不烬将所有的凤丹都剥了出来，一个不留。
他踏上尸山血海，并不着急离开，而是不紧不慢绕行一周，欣赏着山上的风景。
焦苦的气息裹挟着余烬在空气中跳跃，璇霄丹阙不复存在，取而代之是遍地焦土，尸骨堆积成山，满目疮痍——
如今看着倒是赏心悦目多了，蔺不烬满意地看着丹穴山景象。
可他留下不仅是为了欣赏这“美景”，还有一件事勾起了他的兴趣——
他察觉到这丹穴山中还有一道气息，一直跟随他的脚步。
蔺不烬并未当即戳穿，而是存着逗弄的心思，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时而缓步，时而疾快。
那道气息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急促，却迟迟都未出现。
陪他玩了许久，蔺不烬忽然感觉到有些无趣，便一脚剁碎地界，灵阵应声破裂，碎石泥尘塌陷而下。
蔺不烬挑眉，怪不得迟迟不出来，原来是那些老凤凰为保护他将他封在了地道中。
一道矮小的身影浑身颤抖着，他费力从废墟地道中爬出，掌心聚起一团巴掌大的火焰朝他袭来。
蔺不烬嗤笑：“我道是什么，原来只是个刚化形的小雏崽子。”
小凤族声音打颤，夹杂着恐惧与愤怒，大抵是因为与外界接触不久的缘故，吐字并不算清晰。
“是你！是你杀、杀了他们……”
今日他诞出神识化形，本是族人欢庆之日。
凤凰神族自古便是一夫一妻制，对彼此的感情极为忠贞赤诚，对繁育后代一事也更为重视，他们会耗毕生精力孕育一子。一只凤凰从一颗蛋到诞出神识化形，最后涅槃破壳，时间几乎横跨千年，中间不容出半点差错，再加上凤族式微，近千年来才得幸等来了这么一只小凤凰，举族上下都来为他庆贺。
他在无数族人的祝福期许中苏醒，满怀期待着透过碎裂的壳缝去看看这个等待他降临的世间——
他刚窥探得一丝光亮，还未来得及喜悦，一道滚烫的鲜血透过缝隙，溅落在他的脸上！
小凤族不可遏制地瞪大双眼，浓重的血腥气窜入他的鼻腔，刺激着他的大脑，让他浑身战栗。
他看到眼前的族人一个个倒下，他拼命挣扎着破壳而出，却被一张金羽捞起封入了地道。
“怎么？你还想替他们报仇不成？”蔺不烬根本未将小凤族掌心的一小团火放在眼中，只是站立原地，在他扑上来的一瞬之前，微微侧身。
小凤族扑了一个空，重重地跌倒在地。
蔺不烬伸手将他提到半空，摸着下巴仔细端摹着他的模样。
“啧，刚出生便被我灭了全族，还真是抱歉，方才应该将你一同杀……”蔺不烬笑眯眯道。
不等他把话说完，却听皮肉开裂之响，右臂传来一道灼烧的痛感。
蔺不烬下意识将他甩至数丈之外！
砰——
小凤族应声落地，肋骨发出一阵断裂的闷响，他的身体因为疼痛瑟缩一团，动弹不得。
右臂已然露出片许白骨，蔺不烬微眯双眼，这小凤族的业火竟然这么厉害？
他步步逼近：“听闻凤族化形前必须受过一次涅槃，他们的凤丹都不如刚淬炼出的纯正。”
哗啦——
蔺不烬忽然松手，一颗颗染血的凤丹如断线珍珠般散落一地。
“不如就用你的吧。”
他眸底浸着浓重的煞气，语调轻快，向小凤族伸出了魔爪。
“我改变主意不杀你了，我要活剥的凤丹……”
不等小凤族反抗，他的身体便被一股力量拖至半空。
蔺不烬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他的指尖刚抵上小凤族的胸口。
一道摧枯拉朽的力量以绝对碾压的姿态声张势厉地朝他袭来！
蔺不烬根本躲闪不及，生生抗上那道可怕的力量，万物寂静，整个空间因为绝对力量的挤压变得扭曲起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元神仿佛就要被撕裂。
那是恶种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飓风平息，天地仿佛陷入了沉寂，没有一丝声音——
蔺不烬抬眼，面前不知何时悬着一位白衣女子，她神情淡漠，金眸半睁，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你杀的——”
她没有开口，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语调中无悲无喜，却有着最摄人心魄的力量！
金眸……
这世间竟还有神族！
他激动地爬起身，可碍于神的压威直不起腰只能匍匐向前。
以神的力量定能帮他复活云娘！
恶种长跪在神的面前祈愿，神一字未言，漠视了他的请求。
蔺不烬恼羞成怒意图反杀，他在凡间兴风作浪，也曾抓过几个下凡仙人，他不知天到底厚，以为天界之人不过如此。
可是——
就算神界与仙界互通，甚至被世人统称天界，但二者的力量依旧悬殊。
他不该以几位小仙的修为擅自揣摩神族的力量。
他以傀儡丝操纵丹穴山的凤凰走尸，可是他连什么都没能看清，神融了他的傀儡丝，折断了他一双腿骨，他自诩不死不灭的元神，险些被捏碎在了神的手中，而他竟无半点反抗能力。
之后，蔺不烬被随后赶来的天兵天将押入天牢，最后又被打回了无间。
所幸，他入丹穴山前留了后手，此番虽元神大伤，所幸最终还是逃出来了。
无间根本关不住他。
从这以后，蔺不烬便彻底记恨上了神，即便不能立马救回云娘，但他毁世的初衷依旧不改，而且变得越来越疯狂。
他一边行走人间悄无声息地在诸位名门修士体内种入傀儡丝等待时机，一边穿梭于人鬼二界搜集关于那位神的消息。
他苦寻多年，不惜以身涉险，进入神迹，终于抓住了祂的软肋。
蔺不烬了解到，原来那日伤他的便是万年前诸神陨落后，九天之上最后一位神祇——凌。
神的力量源自凡人信仰与香火，而自那场神陨之后，凡间供奉诸神的香火全部化作神力汇聚在了凌的身上。
人间香火越旺盛，凌的力量便更强。
在得到这一消息后，蔺不烬便开始在人间搅浑水，为了不让凌察觉，他搬弄假神邪仙愚弄百姓，故作玄虚让百姓信奉“新神”。
百年时光流转，当百姓发现当初供奉的神明已不再有“新神”灵验，纷纷弃神而去。
渐渐地，众人忘记了这些神祠的存在。
凡间香火日渐稀薄，“凌”的力量也越来越虚弱……
当掐去这世间供神的最后一根香火，蔺不烬已不再畏惧神明，甚至疯狂地将目光从那些仙门小辈身上，落在了各仙门宗主长老身上。
九天之上的神明垂下眉眼，俯视苍生，看见了他。
神女“凌”生而便缺失苦谛树，没有七情六欲，更不懂怜爱众生。
唯一予她心中片刻波澜的只有当年陨落的诸位神明，那人间是她昔日好友以散尽元神为代价守护的苍生，她不准有任何人染指。
下界无法容纳神强大的力量，所以“凌”与当年诸神一般，选择以元神转生降世。
此举在他意料之内，但也比他料想晚了数年。
原本蔺不烬打算趁凌元神降世还未来得及转生之前将其摧毁，却发现以他的力量无法彻底抹杀她的元神。
不过，没关系。
被抹杀元神只是她最轻松的一条路。
一旦凌降临人间，他必定会向她展开最猛烈的复仇！
后来，他如愿以偿看着凌受尽世人折辱，看着她被摧残心智，与他一般无情无心，被世人唾骂成怪物。
讥嘲地看着她如自己一般存了厌世毁道之心……
所有的一切都在根据他的计划运转，可他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丹穴山侥幸存活下来的小凤族竟会成为这场棋局唯一的变数。
“苏霖……”蔺不烬喉结微动，漆黑的瞳眸中浸满怒火，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
那个让他日夜辗转反侧，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之人。
这场原本与他无关的对弈，他却以生死相搏，只为在绝路中还她一线生机。
第94章 双生子
那一世, 凌十一最后在入生死樊笼时，竟以凡人之躯炼出了半神骨。
虽不比上神“凌”真正的神骨，但它也算得上世间难得之物。
蔺不烬欣喜若狂, 以为按照凌十一冷血无情的本性，定会不顾一切脱困而出, 到时自己取下她的半神骨炼化，便能救回云娘。
可是，活着走出生门之人并非“杀神”凌十一，而是那个本该死在阵中的苏霖。
原本炙手可得的机会, 却消失在眼前。
从云端瞬间跌落泥潭的滋味, 让蔺不烬越发扭曲疯狂。
她还没替他复活云娘, 绝对不可以死！
蔺不烬想起了一种名为“回溯”的术法。
那是他在为寻找复活之法过程中翻阅三界古籍所见的, 若是能回到过去, 说不定就能改变命定结局。
可此法有一个缺陷, 它可以让生者改变人生轨迹, 却无法让已死之人复活，而且回溯以后, 若是偏离命定轨道越远，所承受的代价也越沉重。
云娘身死魂散, 元神根本不在九幽，哪怕回溯千百回，依旧改变不了什么。
此术虽复活不了云娘, 但却对凌清清起作用。
生魂脱离身躯, 彻底下入九幽需要七日，凌清清的元神还存于人世, 并未离开。
这是他最后机会。
蔺不烬向来不顾他人生死，只取自己利益所需, 他不顾天道规则，回溯时光，回到了一百年前。
一百年前，当真能改变许多事情。
可蔺不烬即便拥有前世全部的记忆，依旧不后悔当时当地的选择。
对于那些恶行，他心中毫无悔改之意，甚至比上一世更加残忍。
为防止此世再受苏霖影响，蔺不烬四处寻找他的下落。
不曾想，苏霖前世的元神竟与他一同回溯到了百年前，缺失的前世记忆也在一点一滴被寻回。
不仅如此，他为完成前世十一姑娘的心愿与散修句容结识。
句容，这个名字倒是有些熟悉。
他杀的人、作的恶太多太多。
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好像是那个被他注入傀儡丝原本打算用来毁掉修真三宗六派之人的徒弟。
蔺不烬终于想起来了，那时他原以为那老头修为已接近天人，若是炼化为傀儡定会成为他手中一大傀将，助他毁世，可惜到头来这废物竟被自己的弟子制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