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法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这一世的宋惯生很幸运,他寻到东海流波山后,便遇上了前世被困于此地的自己。
宋惯生的前世便是因为夔牛而死,他与夔牛朝夕相处百年,早已了解了它的脾性。
两世魂魄相融一体,宋惯生在流波山待了整整三个月,这才勉强将夔牛重伤,获得了部分雷力。
他欣喜若狂,立马离开了东海,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桑家灭族,桑时若积郁成疾,最终病逝的消息。
开什么……玩笑……
若论资排辈,桑时若最厌恶的莫过于桑家人,又怎会因为这些人的死而郁郁寡欢。
愤怒的宋惯生寻到了玄华,却被他手下的一群傀儡围剿追杀,他也在这一过程中发现雷力竟能化解这种控制他们的傀儡丝线。
只是,如今他的力量依旧无法与之暗中潜伏数以万计的傀儡大军对抗。
他必须获得完整的雷力。
宋惯生再次返回东海流波山,九死一生才得以击杀夔牛。
可惜……
这次,他没死在夔牛蹄下,而是死在了雷力的传承之中。
因受玄华的暗算,宋惯生肉身受损,终难以承受可怖的雷霆之力。
在获得完整雷力的同时,他的肉身也毁于一旦,所有的力量被禁锢在灵魂之中。
失去身体的宋惯生不得走出流波山半步,只能长久地在此等待。
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人间百年轮转,等待下一个自己再度进入流波山。
但他那时没有等来下一个自己,而是等来了一个面带疲色、神情有些恍惚的红衣少年。
他拥有着与玄华相同的面容,甚至相同的名字。
但两人确确实实并非同一人。
他说,他名为苏霖,被困于万神殿多年,而外边那个玄华仙尊,是顶替他样貌之人。
他说,那人被凌清清杀死了,但他的魂魄还未灭,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他说,凌清清为杀那人,最后坠崖身亡,他还没来得及见她一面。
他说,那人不达目的势必不会罢休,所以他要赶在他之前回溯到过去……
他游历人间,最终寻到此处。
流波山不受人间法则束缚,或许能够让他更好地施展回溯之术。
当宋惯生了解到少年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同样是造“玄华”所害后,便央求少年带上自己,将自己的意识送到轮转那一世的躯体内。
或许是担心回溯的反噬不可控制,少年害怕自己的记忆会如同蔺不烬那次主导回溯时那样缺失,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少年将自己的最后筹码交予宋惯生,与其约定若是自己没能如约出现在某处,便将它打开。
苏霖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
此次回溯,他作为代价与天道交换的,便是他最重要的关于前世的所有记忆。
当人间的时间再一次回溯,宋惯生跟随而来的魂魄便一直作为分离的意识潜伏于这一世的自己身上。
他沉寂多年,直到少年并未如约出现,他打开了少年前世交给他的筹码,并寻到了失去记忆的少年。
为将其唤醒,他这缕残魂也险些魂飞魄散。
原本,完成苏霖交给他的一切后,他本打算将前世的记忆与雷力直接交予这一世的自己。
但他也有了片刻的犹豫。
虽然他极少出现控制身躯,但他的意识却一直暗藏在体内。
宋惯生所见的一切,他都能看到。
他看着过去的自己与桑时若互相讥讽,看着过去的自己与桑时若针锋相对,吵吵闹闹,他开始怀疑若是自己将两世记忆强加给他是否正确。
如今的少年还太过年轻自负。
无论是前两世他对桑时若难以启齿的微妙感情,还是过去那些不好的记忆,他恐怕都未做好接纳它们的准备。
是以,他逐渐放下了这个念头。
但今时不同往日。
销声匿迹许久的蔺不烬又开始蠢蠢欲动,是以他想让这一世的自己继承雷力,但与此同时所有的记忆也要一并与其融合一体。
他之所以会将两人引来此地,便是想借助前世的躯壳向二人解释这段过去,并且询问宋惯生他自己的想法与意愿。
这具魂体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第106章 国师
宋惯生确实没有接纳他的雷力与全部记忆。
在他看来, 男人所说的一切都让人匪夷所思。
他暂时还无法接受。
男人并不着急。
这世上没有比他更了解过去的自己。
他告诉宋惯生,等到他哪一日想通了,便可回到东海流波山来寻他。
桑时若不解地问他为何不继续待在宋惯生体内, 而选择留在流波山。
男人只是笑笑没有回答,他虚弱的灵体无法再很好的承载雷力, 稍有不慎或许对这一世的宋惯生会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
对于自己无法再继续伴于桑时若身侧,他确实有所不甘。
但——
他必须离开了。
-
思绪收回,少年正要为自己辩驳,抬眼却见桑时若气定神闲地靠在车厢的门框上, 眼神平静如水。
他酸溜溜地想, 难道在意这些事情的只有他一人?
少年倔强地挺直了腰背, 不肯在桑时若面前服输, 也佯装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他立马狡辩:“方才看你只是、只是……”
宋大少爷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桑时若见他半晌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眉梢一挑, 将目光移了过来。
当二人目光相对的那一个, 宋惯生心底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挑衅!
桑时若绝对是在挑衅!?
他绝对不能透露出自己半点纠结此事的心思!
宋大少爷的自尊心无法容忍自己被看笑话,尤其是被桑时若那个女人。
他脑子一抽, 对桑时若斩钉截铁道:“只是你看错了!”
桑时若:“……”
此话一出口,宋惯生立马后悔了, 大概他自己也察觉到周遭尴尬的气氛,立马咳了两声转移话题:“上次入城的令牌并不在我们手中,这次我们还进得去吗?”
自从流波山回来后, 桑时若表面上虽不像宋惯生那般沉不住气, 但心中仍不免有了些许波动。
她也不清楚心底的异样源头究竟是因为暂时还无法消化前两世所发生之事,还是因为……宋惯生。
当察觉到少年身上笨拙的刻意后, 她闭了闭眼,似乎也有意不想提及此事, 顺着他的话道:“凌清清之前便说过只需寻那些守城人,和他们说我们要见长公主即可。”
当初碍于符阵维持时间有限,很多事只能长话短说,少年回忆起凌清清的嘱托,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句话。
但宋惯生到如今还是不明白凌清清话中的用意。
“这次任务的委托人是三公主,为何凌清清要我们去寻长公主?”
桑时若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修真与皇族虽并无纷争,千百年来安然相处,但皇族中人对修真人士却一直保持着警惕。寻常修士想入皇城并不容易,更何况还是眼下皇城祭天大典这种重要关头。以三公主如今的处境,恐怕只靠她一人的决定根本无法让我们入皇城。”
“你是说其实这些都是长公主的意思?”
桑时若点了点头。
从入皇城开始,她便察觉一直有暗探在跟着他们。
三公主在皇城内无权无势,想必,这些都是长公主的人。
不过令她好奇的是,长公主既然不信他们,为何又要在暗中帮扶三公主委托他们前来。
这般分析确实在理,宋惯生也觉得奇怪:“可外界不是向来传闻长公主与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三公主不和吗?常常对其出言讥讽。”
桑时若垂眸。
确实,那日在凤阳殿,三公主一听到长公主的名讳眼神便开始闪躲,想必对她心中极为畏惧。
-
帝皇都,公主府。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府苑上下的宁静。
还不等那侍卫进门,侧卧榻上一手撑臂观摩棋局的长公主掀起了眼眸。
“何事那么匆忙?”
侍卫单膝跪地,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长公主,城门外有两名修士,说之前是受三公主委托而来的,因变故出了城,此番是有事想要见公主。”
“修士?”长公主蹙眉,搁下手中的黑子。
怪不得近日她在城里安插的眼线再也没看到三妹请来的那几名修士,原来是出了城。
可他们明面上是受姜盈如那小丫头的委托,为何要来寻她?
难不成是发现那块令牌是出自她长公主府了?
姜鹤仪一面这么想着,一面缓缓支起身。
寒气从窗缝中透出,她又经不住咳了几声。
身后的侍女立马端着热茶迎了上来:“殿下,眼看就近冬至了,您近来身子虚,小心不要沾染上寒风。”
姜鹤仪又轻咳几声,推开送至面前的热茶:“去将本宫的大氅抱了过来,宣他们入府,本宫倒是想瞧瞧这帮修士到底查出了什么。”
-
半日后——
长公主殿下宣见两名修士时,特意让他们这些下人都退了出去。
近日皇城阴寒,今日午后难得开晴,暖阳落在身上让人忍不住泛起困意,见院子里一直不曾有动静,门外候着的几名侍女接二连三打着哈欠。
“吱呀——”
直到一道推门声响起,侍女们顿时惊回了神,她们仓皇站好,垂下脑袋,余光瞥见长公主扬起的裙角以及那双若隐若现的金凤丝履径直掠过了她们。
侍女们猛然抬头,立马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前。
“殿下?!”
只见长公主周身的气压极低,哪怕还未靠近便能感受到一股凉意。
“长公主殿下,您这是去哪?”
侍女们急急忙忙地跟上了她。
姜鹤仪沉声:“备马车!”
“本宫要入宫!”
姜鹤仪虽竭力按捺自己躁动的情绪,但还是被人瞧出了端倪。
如今马上就要到了宫禁,可周围的侍婢战战兢兢不敢吭声,立马照做,生怕哪里便惹长公主不快。
姜鹤仪刚走出小苑长廊,便见马夫快步牵马过来。
直至她被扶上车厢,帷幕坠下,长公主的神情终于有些绷不住了,她一边捂着胸口企图让心跳平缓,一边回忆着桑时若所说的话。
原本她以为短短几日内这群修士也查不出什么名头,至多也就是将石围天坑的状况告诉她罢了。
可万万没想到,他们带来的消息几乎让她难以承受。
他们告诉她,如今坐在那高堂大殿之上的并非她的皇弟,而是一个强占皇弟身躯的孤魂。
是以近一年来,皇弟一直不肯与她相见,甚至连上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那孤魂想利用三万将士与无定门方术士之死达成自己的目的却不知为何没能成功,便想利用她为明德姑姑平反而召集藩王入京参加祭天大典一事,拉整座皇城陪葬。
长公主处于高位,历经无数大风大浪,但她终究只是个凡人,不曾接触这般乱力神怪之事。
最初姜鹤仪确实怀疑两人话中的真实性,直到桑时若为她转述尚处鬼界的皇弟所说的几件秘事后,她不得不选择相信他们。
在成为大邑的长公主之前,他们姐弟二人曾在冷宫相依为命,除了皇弟自己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些事。
姜鹤仪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万不可乱了方寸。
但今日她必须进宫弄个清楚。
长公主虽并无皇帝宣召,但宫门外禁军见她却也不敢阻拦。
宫人们见到姜鹤仪的轿辇也纷纷避让,她直奔昭仁殿一路畅通无阻。
直至昭仁殿外广场,一名老太监见到她,便抱着拂尘慢悠悠地走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他尖着嗓子:“殿下请留步——”
姜鹤仪抬手示意众人停步,在随从侍女的搀扶中下了轿。
老太监躬了躬身,一脸谄笑地迎了上来:“长公主万安,皇上今个身体不适,特意下令说不见外人了。”
姜鹤仪锋利的眼尾从他身上扫过,她恍若未闻:“让开!”
“长公主殿下,您就别为难奴才了。”老太监言语间虽似惶恐,但面上却生不出半点谦卑,反倒有些幸灾乐祸:“这些都是皇上的旨意,奴才是掉十个脑袋也不敢不从呀——”
长公主姜鹤仪素来张扬跋扈,从前在京中更是仗着皇上对她言听计从,更是恃宠而骄,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可如今皇帝已许久不再见她,想必她也很快就要失势。
当初他可不是这般与自己说话的,姜鹤仪冷眼瞧着他婢膝奴颜的丑态,她冷哼一声,凤眼微眯,反问道:“本宫是当今皇帝的阿姐,何来外人之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