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心知自己一时得意口快,失了分寸,立马想要出声辩驳。
但姜鹤仪自这深宫中长大,哪能不知对付他这种人要用什么手段。
她根本不给他半点机会,厉声喝道:“曹韦,你说这话居心何在?!”
老太监被她的一声暴喝吓得一哆嗦,额头冒出一层冷汗,他膝盖发软,下意识想要跪下,可心中依旧有些不服气。
他一直在前朝做事,听惯了文武百官对姜鹤仪的薄言。
——长公主她再威风也不过是一介女流,只是凭着皇帝的恩泽在朝中目空无人罢了,如今皇帝已不再见她,她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想到这里,曹韦心中顿时有了些底气,他挺直了腰板,掐着嗓子:“奴才不敢妄言,不过只是想提醒长公主,眼下马上就到了宫禁时刻,再晚些可就出不去了。”
“这宫中的规矩,长公主不会不知吧?”
从前,姜鹤仪想要面圣虽屡次碰壁心有不快,但为维护圣上颜面还是收敛了气焰就此作罢。
却不想让曹韦这小人得志,竟以为她的一次次妥协是出于无奈之举,由此开始变本加厉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长公主冷笑。
找死……
唰!
寒光一闪,长公主不知何时从身侧的侍卫腰前抽出一把长剑。
血光飞溅!
“反、反……”
老太监不敢置信地捂着脖颈,看着源源不断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臂淌落在地。
滴答——
红得刺目……
砰!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瘫倒在地,瞪大双眼,似乎还是有些不甘。
他可是内廷的大太监,身居要职,又历经三代前朝……
长公主她怎敢、怎敢就这么随意杀他……
曹韦侧目仰视,在长公主冷锐平静的目光注视下,身体忍不住剧烈颤抖着,他看着持剑站在跟前的一身肃杀之气的女子,恍惚回忆起了许多年前,那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面若修罗的少女。
那时的长公主还不是长公主,皇上也不是皇上,二人只是自幼生在冷宫无权无势的皇女皇子。
从冷宫皇嗣再到如今的地位,二人所依靠的从来不是先帝病逝膝下另无子嗣的命运巧合。
老糊涂了,他真是老糊涂了……
当、当年先帝并非病逝,而是被长公主给逼死的……
他怎么就忘了呢?
姜鹤仪冷漠地看着曹韦濒死时恐惧悔恨的目光,甩掉剑尖上沾染的鲜血。
与此同时,守在昭仁殿门前训练有素的禁军倏地拔剑。
长公主环顾着周围的禁军,脸上一片肃容。
这些守殿禁军从前都是受她亲手训练提拔上来的,他们竟敢对她拔剑。
禁军的眼神并无从前那般坚毅,取而代之的而是空洞麻木,他们的双颊都隐隐有了凹陷的趋势。
姜鹤仪心中骇然。
那两位修士告诉她,如今皇宫之中已潜伏了不少幕后人制成的傀儡,她原以为这些傀儡至多藏身在一些宫女太监之中。
可如今看来——
就连皇帝跟前的禁军也遭遇了毒手。
这皇宫中到底有多少傀儡?
姜鹤仪不敢细想,她沉下眸子,又试探着迈出一步,沉静目光始终与这些防备的禁军对峙。
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安静下来,两方剑拔弩张,谁也不肯退后一步。
藩王此时离京不到百里,而长公主以身涉险,便是依仗祭典还需她亲自操持,那人如今还不能杀她。
在禁军的“注视”下,姜鹤仪缓缓伸出手想要推动昭仁殿的殿门,周围的禁军终于有了动作,就在她的手即将触及殿门的那一瞬,一只宽厚有力的手倏地伸了出来扣住了她的手腕。
“方知昀?!”姜鹤仪抬头,面露不快,“你来做什么?”
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独属的魅香,他莞尔一笑,抬头看了眼暗下的天色,嗓音磁性:“微臣只是想提醒殿下,如今天色不早了,皇上今日确实身体不适,若长公主实在忧心,明日再来也无妨。”
姜鹤仪的目光冷冷在方知昀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他扣紧自己的左手上。
“放手。”
方知昀立马松开了她,笑眯眯地退了小步:“是微臣唐突了,还望殿下见谅。”
方知昀突然出现在此处绝非凑巧,姜鹤仪沉思片刻、
如今方知昀是皇弟出现异样后唯一一个能面见他之人,或许他会知道什么内情。
姜鹤仪思及于此,接过他的话:“那依国师的话,本宫如今该到何处去?”
“若殿下不介意,不如到微臣小苑喝杯茶如何?”
方知昀从前曾无数次邀她去他的住处,但姜鹤仪见他第一面就不怎么喜欢他,更不可能答应。
但这次姜盈如没有拒绝。
方知昀他微微侧身,视线若有若无从地上已无声息的曹韦身上扫过。
长公主不说话,他便当这是默认允了。
男人面色不改,含笑道:“那么请吧,殿下。”
-
方知昀身为大邑国师,被先帝恩允长住宫中。
姜鹤仪年幼时便见过他几面。
看着他小苑中的陈设,姜鹤仪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熟悉感。
方知昀给她递上茶水,道:“居所简陋,比不上公主府,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姜鹤仪接过茶盏,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每年方国师拿朝廷那么多俸禄,怎么不花在修缮房屋上。”
“寒舍虽破败简陋了些,但臣却万分喜欢。”
话音刚落,姜鹤仪便抬眼瞧他身上那些五花八门的饰物。
方知昀平日吃穿极尽奢华,却舍不得在住所花钱,姜鹤仪实在无法理解这般怪异癖好。
不过这些事与她无关。
姜鹤仪话锋一转,开门见山:“说吧,你突然出现在昭仁殿外,到底想干什么?”
方知昀低头撇去盏中茶沫,在她对面坐下:“不想干吗。”
“听闻长公主入宫,微臣便迫不及待来见殿下而已。”
方知昀生了一双极为漂亮的狐狸眼,轻而易举便能勾人心魂。
可姜鹤仪早有防备,并不去看他的眼睛,她站起身。
“若国师无事,本宫便告辞了。”
见长公主要走,方知昀闪身拦住了她的去路。
“殿下,别这么着急。”
他声音慵懒,带着蛊惑的气息。
眼看长公主受他影响,眉心舒展开来,似乎有了动摇。
下一秒,一柄短刃贴上了他的脖颈。
方知昀见此,不怒反笑:“长公主这是何意?”
姜鹤仪攥紧剑柄:“那些修士已将圣上的情况告诉本宫了。”
“哦?”方知昀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那又如何?”
“方知昀,你前些日子刚面圣不久,不会不知圣上的异样。”
“本宫知你并非常人,从前朝开始你就待在这皇宫,从本宫见你第一面开始,你就保持这副样貌,你是妖是邪,本宫一点也不在乎。”
“但若你敢打本宫与皇弟的主意,本宫一定不会放过你!”
方知昀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他压低声线,不顾喉间的剑锋,凑到姜鹤仪的耳旁。
“不知殿下是如何不放过微臣呢……”
方知昀的语调极尽暧昧,长公主正要发作,谁知便叫对方轻而易举卸下了手中的短匕。
男人迅速退了数步,喉间还留着一道极细的血丝,他笑:“看来殿下对臣是真的起了杀心。”
见短刃被夺,姜鹤仪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这种情绪很快被她遮掩。
方知昀气定神闲:“我确实知道皇上异样不假。”
长公主怒道:“那你可知那人是要拉整个帝都陪葬!?”
方知昀一脸轻松:“知道。”
“自那三万将士死后,臣便察觉到了。”
“为何不阻止?!”
方知昀看着她,倏地笑了。
只是这笑容并不同从前那样缱绻暧昧,而是带着一丝天真的残忍,他反问:“为何又要阻止呢?”
姜鹤仪身后泛起一股凉意。
“方知昀,你到底想要什么?”
男人丢开短刃,一步一步朝她靠近,倾身过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渴求,他压低声线,滚烫的呼吸在她耳根处喷洒下来:
“微臣想要的只有殿下一人罢了。”
啪——!
脆响声后,男人的脸上清晰地浮现一道掌印。
姜鹤仪险些又要被他蛊惑,她稳住心神,呵斥道:“方知昀,本宫警告过你,别将你那些下三滥的手段用在本宫身上!”
男人不怒反笑,缓缓侧过脸,语气无辜:“殿下真是冤枉微臣了,微臣可是一直倾慕于殿下。”
姜鹤仪只当他是有意戏弄自己,冷哼:“是吗?”
方知昀见状也不恼,只是注视着她错开的视线,似乎有些无奈:“殿下又不是微臣,怎知臣对殿下不是情根深种。”
姜鹤仪起身便要离开。
方知昀终于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殿下难道不曾想要得到那个位置吗?”
姜鹤仪的心突然漏了一拍,她身体紧绷,回头:“什么意思?”
方知昀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臣的意思,殿下不会不知。”
长公主既有如此谋略,当年为新帝铲平一切阻碍,若非与新帝自幼感情深厚,她又怎会甘居人下。
而他只是想为她完成心愿,他对外假意不知情,维持这帝国如今平稳的局面,而面对那人,他亦是假意为其差遣。
方知昀在与那人的几次接触中隐隐猜到了他的目的,但他不在乎。
此世他必须完成那件事。
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疯子。”
长公主行事素来狠辣果断,但还未到漠视整个皇城中人性命,将所有人弃之不顾的地步。
她不清楚方知昀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但她感觉的到,方知昀此番是拿全皇城人的性命做赌注。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下,寒风透过窗柩吹得屏风吱呀作响。
灯光昏朦,辉映着姜鹤仪的侧脸,她问:“你就不怕输吗?方知昀。”
一片静穆之中,男人回望着她:
“殿下,微臣不会输的。”
第107章 熟悉
酆都城要比鬼界其他的城池大上许多。
街市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铺子, 满大街都是样貌迥异的小鬼来来往往。
两人穿过鬼群,朝着城中最显眼的高塔殿宇走去。
他们向鬼将打听过,那儿便是判官司了。
繁华喧嚣仿佛在骤然间消歇了下来, 凌清清跟着一路到了判官司门前,她跟着张云静的脚步想要继续往里走, 却突然被叫住了。
“凌丫头。”
阴森森的疾风穿过空荡荡的街道,发出尖利的哨声。
张云静看着判官司前青面獠牙的鬼神悬塑,扭头对凌清清道:“就送到这里吧。”
这些时日,他已将自己毕生参悟的剑法绝学注入神魂, 将它交予了凌清清。
少女执拗地站在原地, 没有离开, 静静注视着他略带疲色的面容。
剥离神魂后的张云静无法再维持初入鬼界时的少年样貌, 短短两日他的容颜便苍老了许多。
张云静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有很多要事, 陪着我这老头来判官司耽误了不少时辰。回去吧, 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
凌清清垂下目光, 似乎听进了他的话。
张云静缓缓转身,踏上判官司前的九重长阶, 每一步都显得无比沉重。
苍穹如同浸透了墨汁,天地晦色。
男人负手阔步踏上石阶, 枯枝烂叶在他脚边贴地翻腾。
凌清清透过他孤寂的背影,似乎看到当年那个一身锦衣,与师兄弟们把酒言欢、纵马放歌的轻狂少年。
可惜, 他这一生实在太短了。
“张前辈——”
凌清清突然高声道。
张云静蓦然侧过脸。
凌清清的目光安静地与之交错。
在片刻的静默之后。
少女“砰”的一声掀袍而跪, 将手中衔云搁在一旁。
凌清清看似温雅娴静,但脾气比谁都要执拗, 她从不轻易跪人。
从前,她只跪过师父, 而如今——
凌清清向他叩了三个响头,郑重其事道:“前辈既将此生绝学尽数交予晚辈,晚辈定会承前辈之志,替前辈完成心愿!”
能听到这句话,他此生已无遗憾了。
张云静欣然而笑,摇了摇头,继续背手朝判官司走去。
可随之而来,少女清脆的声音却如石子般落入他多年沉寂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