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雀困惑地歪着脑袋,杏眸滴溜转悠一圈,迟钝地明白过来。
这是说她瞒着侯爷,暗中与裴言渊联系,却不能藏好踪迹,最终露出马脚的意思。
但是......“偷吃”不是这么用的吧?
况且,他是侯爷的亲弟弟,她与侯爷定下婚约,是他未过门的嫂嫂。
思及此,林知雀心下一慌,自幼恪守的纲常伦理受到冲击,羞耻与道德让她惭愧地红了脸。
她不愿承认地瞪了桂枝一眼,佯装要打她,道:
“你这张嘴,净瞎说!早晚拿绣花针缝起来!”
桂枝自知说错了话,讪讪捂着嘴巴,笑嘻嘻四下逃窜,求饶道:
“哎呦,小姐我错了!这话不说给外人听!”
主仆二人笑闹着一阵,林知雀心情舒畅不少,却忽然听到敲门声。
她以为听错了,这个时辰,还有谁会上门呢?
“咚咚咚”,又是三声,比方才更加烦躁急促,惊得她与桂枝面面相觑,不敢应声。
“林姑娘,是我。”
千帆压低声音,说着推开门,隔着屏风伫立在门口,冷静道:
“侯爷突发疾病,身子不适,请林姑娘去侍疾。”
闻言,林知雀撒开桂枝的手,诧异地上前几步,问道:
“侯爷病了?这是怎么回事?”
用膳时还活生生的,这才过了多久,病得也太突然了。
若说是吃坏了东西,她与侯爷吃的一样,怎么就没事儿呢?
......该不是被裴言渊气病的吧?
“这种事儿,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千帆含糊不清地回答着,不耐烦地压低眉眼,催促道:
“侯爷病势多变,身边离不开人,姑娘快些收拾,今夜别回来了。”
林知雀并未追究,下意识要点头答应,听到最后一句,又有些犹豫,委婉道:
“郎中看过了吗?我做不了什么,不如请郎中留下,更加稳妥些。”
倒不是她怕累躲懒,而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说不过去。
哪怕有着婚约,那也不合规矩,万一婚约没成,传出去声名尽毁。
“哦?这么说来,林姑娘是不乐意了?”
千帆变了脸色,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
“也是,换作二公子,林姑娘肯定一口应下吧?”
此话一出,林知雀羞恼地攥紧拳头,受不了此等侮辱,极力思忖如何反驳。
无论对谁,她都有为人的底线,与裴言渊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会说这种话,大抵是侯爷授意,说明侯爷果然起了疑心。
林知雀咬紧牙根,想一股脑把道理甩在他脸上,可顾及到她与裴言渊的过往,又没有那么足够的底气。
她怕逞一时之快,徒生口舌是非,一不小心把真相说出去。
抑或是侯爷较真地追查下去,一切就藏不住了。
到时候,再清白也不清白,还会臆想出乱七八糟的东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桂枝一听也气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就一顿骂:
“住口!你算什么东西,胆敢污蔑我家小姐?!
侯爷与小姐指腹为婚,小姐担心侯爷,思虑周全,轮得到你来搬弄是非?!”
千帆不接话,浑不在意地耸耸肩,丝毫没有道歉悔改的意思,看得桂枝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好了,我何时说过不乐意?”
林知雀头疼地扶额,不愿把事情闹大,披上外衫走出屏风,道:
“我过会儿就去,你先去回禀侯爷。”
千帆脸色缓和几分,但依然没好气,敷衍应声后便离开了。
“小姐,他欺人太甚!”
桂枝气得跳脚,在千帆身后张牙舞爪,担忧地拉住林知雀,小声道:
“您真的要去吗?”
“不然呢?能选吗?”
林知雀换了身严实的衣衫,声音沉闷无奈,却仍是扯出一丝笑意,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此刻情况特殊,不止是侍疾这么简单。
既然侯爷起了疑心,她若是一再推拒,反而显得心里有鬼,进一步坐实他的怀疑。
不如随机应变,如果能蒙混过关,日后也能有个安生。
况且,这俩兄弟没一个好对付的,总要慢慢适应。
这点都无法面对,更别提婚约的事儿了。
林知雀虽这么想,牵强地把自己说服,但心底终究有点不情愿。
她轻叹一声,闷闷不乐地甩甩脑袋,鼓起勇气出了门。
*
月明星稀,竹影婆娑,竹风院沉寂颓败,唯有一星烛火摇摇晃晃。
裴言渊端坐桌前,俊容冷静淡漠,脊梁笔挺地研墨执笔,写下一行行笔锋凌厉的字句。
不过,他每写一会儿,就要拧眉停下,不适地抓挠通红的手背。
嘉树看不下去,从床底翻出药瓶,找了根小木棒,笨手笨脚地替他上药,絮叨道:
“公子,你对蘑菇过敏,多少年没碰过,今日怎么吃这么多?”
裴言渊笔画一滞,侧眸瞥了他一眼,拒不承认,闷哼着别过头。
用膳时,她明明喜欢他夹的菜,却不愿冷落兄长,笑盈盈盛汤赔罪。
怎么,偏心于他,难道有错吗?
她就不能遵从本心吗?
她选择了他,而兄长什么都不算,却因为一纸婚书,把她吃得死死的。
凭什么?
就凭侯爵之位,能让她死心塌地到如此地步?
裴言渊越想越是不悦,轻蔑地抚平唇角,攥紧脆弱的笔杆。
兄长那般愚蠢虚伪,爵位早晚是他的,林知雀也终将属于他。
但是在这之前,他仍是无法忍受,亦是此生第一回 耐不住气性。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兄长霸占她,玩弄她的真心,还配合他们演戏。
起码,兄长有的,他都要她一一补偿。
他要让她记得他,在意他,靠近他,直到压过兄长。
所以,只要是她盛给兄长的食物,哪怕是蘑菇汤,他都要一模一样的。
并且,毕生首次喝得这么干净。
裴言渊嗤笑一声,自嘲般轻轻摇头,忽而觉得无比稚气。
这与小孩比高矮,比谁力气大,比谁更受宠有何区别?
未曾想,他儿时从未做过的事情,会在弱冠后变本加厉地做。
“我自有盘算,你去吧。”
裴言渊不愿多解释,挥手打发了嘉树,胸有成竹地加重笔力。
今日所说的每句话,都是他刻意为之。
为的就是让兄长察觉异样,一步步意识到,他与林知雀非同一般。
从小到大,兄长对他恨之入骨,厌弃至极,视作污点。
但凡他碰过的东西,裴言昭都觉得肮脏不堪,绝不会纳入囊中。
而林知雀于兄长而言,不过是掌心玩物,无甚要紧。
丢弃一个,还有无数个,等着他消遣取乐。
可是,他只想要莺莺一人。
只要兄长放手,林知雀心灰意冷,不再指望婚约,他们就不会有阻碍。
到了那时,她终究会看清本性与心意,一切都会名正言顺。
他已经布下那张网,需要做的,是等待猎物上钩。
嘉树自然不懂这些,瞧着公子目光幽深的模样,识趣地没有多问,乖巧退下。
他闲来无事,待在竹风院闷得慌,百无聊赖地转悠几圈,捉猫逗鸟,还是提不起劲头。
刚过戌时,公子还有许久才歇息,他实在坐不住,试探着提出想去散步。
这个时辰,侯府众人大多不会出来,裴言渊没太在意,一边忙着手头上的事儿,一边点头允准。
嘉树如获大释,欢欣地咧开嘴角,一溜烟跑了出去。
*
尽管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依然好奇地四处张望,昂首阔步向前走。
这些年,他陪着公子囚于废院,平日里偶尔出门,都做贼似的东躲西藏,遇上谁都低眉顺眼,一口气憋了十余年。
如今情势变化,公子扬眉吐气,他也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转悠了。
嘉树心情舒畅,走一步蹦两步,凭着感觉摸索前行,眯起眼睛打量院落轮廓,隐约认得是倚月阁。
他不禁驻足,回想起公子与那姑娘的一幕幕,乐呵呵地笑着,沉浸其中,伫立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倏忽间,黑暗中蹿出一道身影,冷不丁与他撞了个正着。
“嘶——”
二人皆是措手不及,“砰”的一声摔倒在地,捂着红肿的额头,疼得倒吸凉气。
“哪个不长眼睛的?杵在这儿也不吱一声,大半夜吓死人了!”
桂枝正在气头上,撞得鼻青脸肿,手掌擦破了皮,脾气更加暴躁了,张口就是一顿数落。
“姑娘对不住,我我我......”
嘉树唬得不轻,登时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过,他亦是有些委屈,虽是道了歉,但赌气般不想说别的软话。
他确实站着不动,可毕竟这么大个人,这姑娘没看见,难不成怪他吗?
嘉树撇撇嘴,心底怨这姑娘脾气差,不分青红皂白骂人,却软乎地轻哼一声,并未出声责怪。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拍干净尘土,借着月光看清身形,蓦然觉得这人有些熟悉。
“哎,你是林姑娘的人?”
嘉树上前几步,拉着她看左看右看,终于认出了桂枝。
“是又怎样?”
桂枝没好气地接话,记起嘉树的身份,当即脸色更差了。
就是他,在晚膳时与裴言渊一唱一和,惹得侯爷疑心重重。
所以侯爷才会唤小姐过去,连千帆都翻了脸,说话那么难听。
这便罢了,若是侯爷计较起来,刚到手的婚约就要落空,彻底断绝念想。
当真是成也是他,败也是他。
她一心为了小姐,只觉得不甘心。
既然他们乐意教导,为何不能干脆好人做到底?
想到这些,桂枝气得冒烟,使劲甩开嘉树的手,毫不避讳地怒目而视,嫌弃道:
“放开放开,有事快说!别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嘉树身形一歪,扶着树干稳住脚跟,支吾道:
“啊哈,也没什么事儿......”
他好脾气地缩回手,活力四射地赔着笑脸,满目星光地贴上去,恳切道:
“林姑娘今夜是否得空?不如去竹风院坐坐,二公子一直惦记她呢。”
说着,他愈发期待和激动,特别希望这事儿能成,再次拉住桂枝的胳膊,郑重其事地晃了晃。
公子今日心情不好,原因无他,皆是林姑娘只顾着看侯爷。
之前可不是这样,林姑娘与公子亲密无间,满心满眼都是公子,全怪侯爷横插一脚。
公子不说,但他感受得到,公子定是嫉妒侯爷,恨不得取而代之。
其实,自从真相揭开,公子愈发沉默,再也没真心笑过。
若是林姑娘能单独见他,像从前那般亲亲热热,公子肯定很高兴。
哪怕是说说话,喝喝茶,一同用膳,都好。
实在不行,吵一架也不是不可以。
这段时日,他愁得头发大把脱落,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天助他也,机缘巧合撞上了桂枝,岂能放过机会?
只要她能传句话,林姑娘不可能对公子完全无心,见一面应该问题不大。
谁知,桂枝听了大吃一惊,托住快掉下去的下巴,喃喃道:
“你说什么?二公子也想晚上?”
天可怜见,侯爷刚派人把小姐带走,编了理由骗到寝阁,还不知要做什么。
从前她一直觉得,侯爷只是有些花心,对小姐还算不错,有最起码的分寸。
现在看来,她也拿不定主意,正着急上火又无可奈何,在屋内坐不住,只能出来散步发泄。
没想到,一波未平,二公子竟然惦记小姐!
还如此明目张胆,派个小厮就想哄小姐过去!
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家小姐是清白善良的好姑娘,不是侯府任人戏弄的物件,容不得他们这般玷污。
桂枝气得两眼发花,险些背过气去,狠狠剜了嘉树一眼,咬牙切齿道:
“呸!兄弟俩一个货色!我家小姐又不会分身,今夜别做梦了,快点滚!”
嘉树被这气势吓到了,根本不敢还嘴,可怜兮兮地低下头,弱弱地嘟哝道:
“呜呜,滚就滚,这么凶干嘛。”
说着,他知道惹不起这姐们,麻溜地转过身离开。
但他刚走了一步,脑子灵光一闪,刹那发觉这话不对劲。
什么兄弟俩,除了他家公子,就只有侯爷了。
还说林姑娘不会分身,难道是......
嘉树细思极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顿时比桂枝还着急,跺脚道:
“等等!你是说,林姑娘去了侯爷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