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今天眉姑也准备像往常一样躺下休息,外面突然响起锣鼓喧天的喧闹声。
眉姑的房子是土木结合的房子,隔音效果并不强,以至于被迫清醒过来。
其他人也是,听到外面传来动静,纷纷跑到外面看热闹。
眉姑却没动,因为她很清楚再热闹也与她无关,她有贞节牌坊,也不能去外面凑热闹,因为外面有很多男人,她要是出去,会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
为了避免落人口舌,她只能磨灭自己对外界的好奇心。
却不想到锣鼓声好像停在了她家门口,哪怕眉姑没出去,也能清晰听到外面的动静。
正当眉姑微微分神,想听的再清楚些,外面传来她婆婆匆匆的脚步声,之后不等眉姑反应过来,她婆婆就大力拍门,“快出来,外面有人要见你!”
“娘,谁要见我?”眉姑惊讶,并赶紧起身。
等开门,眉姑看到婆婆眉宇间浮现着嫉妒、不甘之色,冷哼道:“等你出去就知道了。”
此时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街坊邻居,眉姑一出来,不少人目光都落到眉姑身上,这让久离人群的眉姑手足无措,身体僵硬。
“管事,眉姑来了。”眉姑婆婆语气谄媚道,眉姑回神,看向领着一队人马敲锣打鼓,锣鼓喧天过来找自己的人,不知道她们是什么目的?
因为领队的管事也是女子,这让眉姑不知不觉间放松下来。
“我们是吴家纺织厂的人,听闻眉姑为夫守节数十载,感其贞节,特聘眉姑去纺织厂做工,这是府衙的文书。”说着管事拿出官府的文书。
刚开始众人还津津乐道居然有纺织厂来请眉姑去做工,这也就算了,他们不少人也去过纺织厂,只是动静没有这么大。
可是谁能想到,不仅是纺织厂,眉姑居然还有府衙的文书,这代表着官方都对眉姑去纺织厂做工的认可,这让看热闹的人愣住。
“她何德何能?”人群里有人下意识问道。
“贞节牌坊是朝廷颁布的,文书是府衙书写的,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眉姑的人品?”管事怡然不惧,大声反问道。
这让那些心里发酸的人再说不出话来,他们敢说纺织厂的坏话,却不敢说朝廷和府衙的坏话。
“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答应下来啊!”眉姑婆婆见眉姑没动,在背后推搡眉姑道。
“不知纺织厂工钱多少?”眉姑下意识问道。
“纺织厂包吃包住,工钱比不包吃住的少点,不过孩子十岁以下的女工可以带孩子,纺织厂有专门照看他们的人。”纺织厂管事道。
眉姑愣住,倒不是因为孩子,她夫君去的早,她没来的及怀孩子,她愣住是因为纺织厂包吃包住,江南纺织厂很多,大部分人都是就近做工,很少包住,基本只包吃。
如果纺织厂包住,是不是能让她稍微喘口气了?
而其他人则为纺织厂帮忙看孩子的员工福利而震惊,“孩子还需要人专门看,这可真稀奇。”
“年幼的孩子夭折那么多,有人帮忙看着,是不是能夭折的少点?”
说着一些家里孩子少的人家忍不住心动。
而家里孩子多,不怎么关心自己骨肉的人家,他们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孩子们是不是也包吃包住?不会扣钱吧?”
“是,孩子们都管吃,离得近的可以每天回家,离得远的也可以住在纺织厂,他们吃住都不花钱,毕竟十岁以下的孩子,吃的也不多,不过超过十岁以上就不行了。”
后面的话众人没听到心里,只狂喜于孩子十岁以下能白吃白喝。
是,十岁以下的孩子吃的是不多,可是他们数量多啊。
他们谁家没七八个孩子,这样得省多少粮食啊!
“我们能不能也进纺织厂?”女人们心动不已道,要是能一边挣钱,一边节省家里口粮,还有人帮忙带孩子,这得是什么神仙活计啊!
“可以,我们纺织厂正在招工,不过大家只是普通女工,眉姑等人是我们纺织厂特请的管事。”
“管事?”
“天呐,眉姑居然能当管事!”街坊邻居们震惊不已,眉姑就是他们身边人,他们以前没少说眉姑闲话,打心里觉得眉姑命不好。
可是谁能想到,苦了一辈子的眉姑,老了老了反而当上了管事,他们许多人觉得自己比眉姑命好,可一辈子也没当上个管事,这让心里看不起眉姑的街坊邻居心里别提多堵。
眉姑愣住,看着大张旗鼓请自己当管事的纺织厂众人,感觉就像是做梦。
也许,这真是她做的一场梦吧,等醒来她依旧还在那间发霉的屋子里,只是这次,她身上也会一起变霉。
“眉姑,您不愿意吗?”见眉姑半天不说话,纺织厂管事不确定道。
“愿意,愿意!她怎么会不愿意呢?等着,我这就给她收拾东西去。”
说着眉姑婆婆二话不说就去给眉姑收拾包裹,边走边嘟囔道:“可惜家里孩子都超过了十岁,要不然也能一块去了。”想到这里,眉姑婆婆别提多心疼。
这让一些嫉妒眉姑“一步登天”的人心里平衡不少。
“就是,她就算当了管事又如何,还不是没孩子,是一个失败的女人。”
“可是,眉姑真要成了管事,她是有权利辞退女工的。”纺织厂的人对他们道。
那些觉得眉姑依旧是个失败者的人们脸色僵住,当即闭嘴,直到此时他们终于认清眉姑成为管事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眉姑可以让他们拥有工作,也能让他们失去工作,可以掌握他们的命运。
他们非但不能再对眉姑冷嘲热讽,反而要巴结对方。
这无疑让他们感到心梗,可是他们更不会跟钱过不去,是以当即变脸,一时间满巷都是对眉姑的夸赞声。
而听到那些不真实的夸赞,眉姑更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直到她婆婆给她收拾好包裹,眉姑带着东西跟着纺织厂的人到纺织厂报道,进了多人宿舍,眉姑才回神。
“这居然不是梦吗?”眉姑呢喃道。
“当然不是梦,梦哪有这么美啊。”有人回应道。
眉姑不禁赞同的点点头,抬头一看,“是秋姐姐,你也来纺织厂了。”
“是啊,咱们可是纺织厂特意请过来的管事,你是不知道今天我有多长脸,以前那些喜欢说我闲话的人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啊,我到现在都还记得。”秋婶畅.快乐呵道,就像胸中浊气被一吐为净,饱经风霜的皱纹都平整不少。
眉姑愣愣的看着她,直到她看到宿舍其他的管事,突然,眉姑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我们,都是有贞节牌坊的人。”
秋婶一愣,去看那些同病相怜的姐妹们,“确实,大家都是有贞节牌坊的人,听纺织厂的人说,我们这些有贞节牌坊的人人品经过朝廷的认证,她们更放心。”
“没想到被那块牌匾压了几十年,老了老了还有松口气的时候。”其他人或自嘲或冷笑道。
还有的人则是沉默,她们大都还年龄,得到贞节牌坊不久,还没吃太过苦头,感触还不是很深。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声音,有人不服道:“凭什么她们有贞节牌坊能当上管事,我也有贞节牌坊却没当上管事?”
眉姑和秋婶互相对视一眼,和众人一块留意外面的动静。
显然,同样的身份并不是所有人都成为了管事,没有成为管事的人心里很不服气。
“抱歉,有贞节牌坊的人太多了,我们纺织厂不可能让你们全都当管事。”纺织厂的人解释道。
可就算她们态度好,也无法平息对方的不平。
眉姑和秋婶没有贸然出去,突然,秋婶问眉姑,“你觉得我们成为管事,是碰巧吗?”
“我不知道,不过想必纺织厂肯定有自己的选人标准。”眉姑道。
“不管怎样,我们能远离那块牌匾,就是最好的事。”秋婶庆幸道。
眉姑惊讶的看着秋婶,“我记得你当年你不是心甘情愿为夫君守节吗,为什么也会和我们一样庆幸?”
以前秋婶对贞节牌坊的接受度比她们好,让她以为两人不是一路人,双方之间认识,却不是很熟。
“我当年之所以心甘情愿的守节,是因为我知道就算再嫁,我的命运也不会变好,说不定还会更糟,如此还不如以守节的.名义寡居。”
“倒是你们,在我看来,就像一堆木头疙瘩,明明手握贞节牌坊这个利器却不会用……”秋婶摇头道。
眉姑等人睁大眼睛,惊诧道:“贞节牌坊怎么可能成为我们的手中利器?”
“咱们有贞节牌坊的人不能靠近男人,要不然会引来闲言碎语,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把贞节牌坊反过来用,是不是就能赶走自己讨厌的男人呢?年轻时候我就扛着贞节牌坊把想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夫家人赶跑,让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秋婶得意道。
也是从那时候,她才发觉贞节牌坊还能这么用,可惜像她这样想和做的人不多
眉姑目瞪口呆,“这样会不会太离经叛道了?”
“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难道还要继续忍下去吗?不可能的,只有你凶悍别人才会怕你,不信你们看我现在,虽然我名声差,可是我.日子过的好啊,你们啊就是脸皮薄,豁不出去。”秋婶恨铁不成钢道。
一个人一个性格,秋婶外向,眉姑内敛,眉姑看着秋婶张了张嘴,半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是不是也能用贞节牌坊把我公公和小叔从家里赶出去?”
“当然能行,理由都是现成的,有贞节牌坊的妇人家怎么能有男人呢。”秋婶肯定道。
其他人则看着她们两个目瞪口呆,“真要这样做,你们是别想要名声了。”
可是,不得不说这样真的好爽快,尤其是那些在她们夫君死后,依旧压榨她们的男人们,真要这样,他们也算自食恶果吧。
鉴于目前大家还能过的下去,这个念头只是在众人脑海中一转。
之后有人带她们熟悉食堂和干活的地方,回来后好好休息,第二天就开始上工。
可是眉姑躺在宿舍里,却怎么也睡不着,宿舍比她在家里住的地方大很多,还有窗户通风,屋里一点怪味没有不说,还有她们身上盖的被子,别提多厚实暖和,可以说连她们成婚时的被子都比不上。
“我一定好好干活,不离开纺织厂。”眉姑小声道。
“我也是,纺织厂比家里自在多了。”
不管有孩子的还是没孩子的,她们在纺织厂只需要纺织,其他如洗碗、做菜、挑水、洗衣,通通不需要她们再动手,纺织厂里有专门的人干,大家都能赚钱。
所以真干起来,她们感觉比在家里还轻快。
她们之前过的苦,现在自然珍惜这难得的好日子。
就在眉姑很快适应纺织厂,心也沉静下来,秋婶突然跟眉姑道:“你有没有发现纺织厂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吗?难道纺织厂出事了?”眉姑紧张道,非常害怕纺织厂出事。
“难道你没察觉到,纺织厂没有男人了吗。”秋婶道。
虽然纺织厂本来就女多男少,可男工也没少到一个都没有的地步,现在纺织厂里能看到的男人,全都在十岁以下。
眉姑恍然,“我就说怎么比以前更自在了呢。”原来是男工们消失了。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有些熟悉,你说,这该不会就是纺织厂请我们当管事的原因吧?”秋婶眯眼道。
“应该只是巧合吧,毕竟纺织厂这样做,得利的可是女子们。”眉姑道。
秋婶沉默,她觉得,说不定这就是纺织厂的真正目的,尽管她也知道这个猜测有多荒谬。
如果说纺织厂没有男工,只是让秋婶怀疑,可是之后发生的事,更加让秋婶动摇。
事情是这样的,随着纺织厂开工,就算附近增加了衙役巡逻,依旧阻挡不了有人想进纺织厂偷东西。
毕竟现在在某些人眼里,纺织厂现在全都是宝,不说纺织厂的布匹,就说纺织厂的女工们,就算真被他们欺负了,她们也绝不可能说出去。
就这样,不少人都盯上了纺织厂,那些人有被巡逻当场抓获的,也有成功躲过巡逻队伍的。
不过他们并没有幸运到底,而是被纺织厂内部的巡逻队抓获。
抓到人后,消息传开,大家都非常震惊,看着小毛贼纷纷义愤填膺道:“把他交给官府!”
“对,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诸位。”这时吴锦娟过来,纺织厂可以运转后,她并没有马上离开江南,因为她在等一个契机。
现在,这个契机来了。
“我有一个办法杀鸡儆猴,不知大家敢不敢做?”吴锦娟问众人。
“什么办法?”
“小偷小摸判不了多久,等他以后从牢里出来说不定会报复我们。”
吴锦娟的话让众人神情凝重,她们现在之所以占上风和不害怕,是因为她们人多势众,可是她们能一直在一起吗?谁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落单?到时候她们孤身一人,怎么对付得了不怀好意的男人。
“所以,不知有人愿不愿意牺牲自己的.名节,送他一程?”吴锦娟问众人。
众人震惊的看着吴锦娟,然后下意识后退。
就在这后退浪潮里,却出现几个逆行者:眉姑、秋婶,还有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
“我愿意,让我来吧,我不注重脸面,更别说我还有贞节牌坊,别人脏水泼不到我身上。”秋婶把贞节牌坊当护身符用。
“我也可以,我也有贞节牌坊……”眉姑不像秋婶底气十足,可也没有退缩,感受到自己心中的勇气,这让她涌起一股久违的轻快。
她想起自己年轻时想要改嫁,可是不光夫家不同意,就是娘家也不同意,让她最后没有改嫁成。
因为改嫁不成功,她越来越沉默寡言,可是今晚,明明是一件有风险的事,她却感到久违的鲜活,就好像她平静了几十年的心境泛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