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了揉自己的脸,感觉自己假笑了一天,腮帮子都笑酸了。
她这一路上,越临近长水村,越清晰地想起一些在原身记忆深处的东西。
关于她小时候是怎么受江家人欺负,怎么被外人奚落,又怎么受到亲娘的打压式教育,到最后没有如他们愿成长为一个自卑怯懦的人,反而变得叛逆又浑身是刺。
她对周围所有的人都摆出攻击的姿势,却唯独没有把刺对准她的母亲。
但……
江婷在内心轻叹一声,转瞬之间那分悲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她才是江婷,原来的江婷已经死了。
这次她来的目的,除了给原身出口气外,主要的就是把知道她身世的人都杀了,这其中自然包括金氏。
她想要和贺云琛长久地在一起,于身份上就需要做两件事。
第一她需要把原身的身世痕迹抹除,免得有人拿这做文章,以消除后患。
第二,她会坦言相告贺云琛自己的灵魂来自于异世。
希望到时候贺云琛别太好奇异世是什么样子的才好。
从县城到村里,江婷花了半天的时间,躺了一会儿后很快就到了傍晚,江大嫂来亲热地叫她去吃饭了。
金氏和江大嫂煮了香肠腊肉,炒了一些时令蔬菜,村里的一些人家还送来了自家的好吃的,有鸡有鱼有肉摆了一大桌子,里正和族长还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也被江父请了来做客。
江婷被请到上座坐着,里正和族长各坐一边,他们还带来了鞭炮,在院子里噼里啪啦点燃后才开始入席,这待遇,哪怕是科举中第也差不多了。
里正和族长有心探听军营里的事,还想让江婷帮忙,给村里的一些后辈在营里谋个不用上战场又油水丰厚的差事。
但都被江婷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了。
笑话,就算她真把人领军营去了,以贺云琛那性子,准要全赶出去。
反正她主打一个脸皮厚,任由桌上的人怎么巴结,她就是不点头。
慢慢地大家也发现了,这江婷从军一年,且不说怎么当上了贺家军军师的,就单说这脑子,那就好使了不是一点半点,旁人根本猜不透她的想法了。
这顿饭在一阵有点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吃罢饭,江大嫂去收拾碗筷了,金氏煮了红糖醪糟小汤圆来给家里人喝。
江婷笑眯眯地接了过来,道:“谢谢娘,但有点烫,我先放放。”
“好,你别忘了。”金氏和江婷的眼神一相撞,连忙低下了头去,端着托盘匆匆离开了。
待金氏再出来的时候,见江婷正端着碗咕噜咕噜喝完了碗里的东西,她脚步一顿,垂下眸子捏紧了自己的衣角。
金氏烧了热水,江婷洗漱完后却不急着上床,而是坐在床边耷拉着两条腿晃荡着,并时不时听听屋外的动静。
过了会儿,其他屋子里的灯慢慢熄灭了,一个人影走到了她窗前,扣响了门扉,“阿婷,能让娘进去吗?”
江婷道:“门没锁,直接推吧。”
嘎吱一声,金氏抱着一包东西走了进来。
江婷坐着没动,静静地看着她。
金氏有点尴尬,还有点难言的情绪,她把门关好,这才走上前几步道:“还没睡呢,娘,娘就是来看看你。”
江婷抬抬下巴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金氏连忙道:“哦哦,我差点忘了,这是……这是你及笄那年,想让我给你做的一条裙子,我前些日子做好了,也没机会给你……”
她枯瘦的手抓着包袱,有点艰难道:“就是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
江婷面无表情道:“四年了,我早忘了。”
她语气平淡,内心却泛着淡淡的难过,那是原身残留的情绪在影响她。
她难过的不是这条迟来了四年的裙子,难过的是收到裙子的时机。
因为今晚金氏来此的目的,不是和她表达什么母女情深的。
金氏呐呐地看着江婷,突然一下红了眼眶,走上前抱住了她,哽咽道:
“娘对不起你。”
江婷任由金氏抱着,等她松手了才轻笑道:“你对不起我什么?不光是这条裙子吧?”
金氏一怔,下意识后退一步,“你什么意思?”
江婷指了指自己的脸笑道:“你最对不起的是,你把我生下来了,却又不想把我养大,甚至多少次想把我害死。”
金氏闻言如遭晴天霹雳,她瞳孔一缩,有点惊恐地看着她,哆哆嗦嗦伸出手来,声音都有点变调了,“你,你在胡说什么?!”
江婷轻轻摇了摇头,“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会不记得了吧?但其实,我全都知道。”
“你是故意让我去从军的是吗?你想让我死在战场上。”
“我当时拉你连夜逃跑,却被他们追上了,是你故意泄露了行踪对吗?”
“是你教唆的江小虎推我下井里淹死的是吗?”
“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把我带到山上去捡柴,故意让我迷路,想让我死在山上,结果我自己半夜摸索着走回来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有的是原身早就知道的,有的江婷根据原身的记忆推测出来的。
总之就是,随着原身慢慢长大,越来越像北戎人后,金氏就逐渐想杀了她,但原身或许早有察觉有所防备,金氏才没那么容易得手。
“停!你不要说了!”金氏目眦欲裂,整个人都暴躁起来,指着江婷颤抖叫道,“别说了!别说了!”
江婷勾唇微笑了下,“你是我亲生母亲,你为什么会想杀了自己的女儿呢?”
这是她代原身问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金氏突然抓着自己的头发蹲下身,神情恍惚起来。
江婷却没打算放过她,冷声道:“是不是因为我这张脸,让你想起了你曾经在王庭的主子?”
刹那间,金氏脸上的血色被瞬间抽空,她浑身僵硬,满脸惨白地抬头看着江婷,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眼珠子像要瞪出来一样。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一下站起身扑过来想抓住江婷,但江婷一个闪身就躲开了。
两个人对峙着站着,江婷始终保持一副淡漠的态度,就好像是在旁观不认识的人的人生。
“你曾经是王庭的一个汉人奴隶,机缘巧合之下,你逃出来了,你遇见了一个大郢人,他说可以带你回家,让你吃饱穿暖,你就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跟他来了天水村。”
“但你的女儿是北戎王庭的血脉,她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你过去那些年的屈辱和那个人在你身上付诸的伤痛,所以你恨她,你恨不得她去死。”
江婷语气平淡地述说着,金氏却越听越震惊,低吼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到底是谁!”
江婷道:“我是谁不重要,但你今天的行为,却让你和你女儿的母女之情彻底断绝了。”
金氏喘着粗气,用凶狠的眼神看着她,“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江婷哈哈笑起来,“你拿的这裙子,是想给我当寿衣穿的吗?是不是因为今天发现,我变得更像你记忆里那个人了,所以你更想让我死?”
说到这里,江婷倒是有一事不明。
难道金氏已经疯到这程度了?敢直接对当朝五品官员下手了?她自己呢?江家人呢?都不管不顾后果了吗?
金氏死死地盯着江婷,叫道,“不,你根本不是我女儿,你不是阿婷!”
江婷:“你终于发现了?你的女儿已经死了,被你害死的。”
金氏一时间表情痛苦又茫然,似万般心思在心头。
突然,她骤然抬眸看着江婷,惊恐不已,“你,你喝了我的红糖水,为何还没毒发?”
她最初来此,不就是为了给江婷送行的吗?
为什么江婷现在还好端端的?
金氏的心里冒出一阵不好的预感。
江婷嘲讽一笑,“哦,忘了告诉你,趁你不注意,我把我的碗,和你男人的碗对调了一下,你要急着去见他最后一面,或许还赶得上。”
哐当一声,金氏眼前一黑,一下没站稳摔了下去,江婷定定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知道您有没有为我亲爱的爹爹准备好寿衣呢?”
金氏扶着桌子腿努力了几次都没站起来,她脸色如金纸,嘴唇惨白,半晌才指着江婷厉声叫道:“你这个贱人!我跟你拼了!你不得好死!”
下一瞬,一阵寒芒闪过,江婷拔出了短刀,抵在了金氏脖子上,冷声道:“不想死就别动。”
别看金氏现在一副要为了江父和江婷拼命的样子,实则她骨子里就是自私自利的。
当初她带着原身跟着江父,而没有把原身丢了,就是为了在江父面前显示自己一能生养,二疼爱孩子有母性光辉。
她想将原身置于死地,也是怕有人发现了原身的身世,从而怀疑上她北戎王庭逃奴的身份。
金氏生生刹住了车,神色癫狂中又透出几分冷静来,她盯着江婷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婷的短刀往下一压,金氏的脖子瞬间出现一条血痕来。
“说,你在王庭的主子,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第94章 受伤
◎我会为你守好火头营◎
江婷的眼神迫人, 被她盯上的人会觉得自己像被万千毒蛇缠绕,甚至感到逐渐窒息。
这是她在前世用于逼供反叛组织成员的手段,金氏只不过是一个妇人, 不过两下,就感觉自己扛不住了。
她想闭上眼睛, 但江婷却冷声道:“看着我回话, 说一句假话,我这刀就深入一分, 信不信?”
金氏顿时感觉自己脖子一阵锐痛,吓得她灵魂都颤抖了下。
“你不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又何必再来问我?”
江婷道:“你没资格再多废话一句。”
事到如今, 金氏也陷入一种豁出去了的癫狂中, 她突然咧嘴狞笑,枯瘦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她尖利道:
“你问你亲爹是谁?哈哈哈!你就是个野种, 你娘我不要你, 你爹更不会要你!你想见他?哈哈哈, 他早就死了, 尸骨都被地下的蛆虫啃干净了, 你下去找他啊!”
她豁然站起身来,脖子几乎被刀刃生生刮掉一层血肉, 鲜血喷涌, 染红衣襟, 她不管不顾地大叫着:“死了!都死了!都该死!都该死!”
江婷将刀上的血在袖子上一抹,就见金氏疯疯癫癫地撞开门往外跑。
“装疯卖傻。”
江婷神色一冷, 决定不再手下留情, 她脚下一点就飞掠而去, 手上的刀刃寒芒乍现, 直冲着金氏的后背刺去。
这时江大住的屋子的房门一下打开了,江大媳妇一边套衣服一边叫道:“金姨,你大晚上在鬼叫什么!”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金氏朝自己跑了过来,而江婷像鬼魅一般出现在了金氏身后。
电光火石之间,金氏像是爆发出了强大的求生本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扑向江大媳妇,抓住她一扯,下一瞬,江婷的刀就收势不及落了下来。
“啊——!!”江大媳妇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来。
她硬生生被金氏抓着,当了金氏的肉盾,削铁如泥的短刃刺进她的胳膊,几乎是瞬间,整条胳膊从大臂中间断了,鲜血喷涌。
江大媳妇的尖叫声断在嗓子眼里,她死死瞪着眼,看着自己的断臂掉落,剧烈的疼痛袭来,她脑子晃了晃,咚地一下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而金氏已经连滚带爬地往院门口跑去。
江婷丝毫没有伤错了人的愧疚感,反正她早就想好了,若是江大和他媳妇今夜安静睡觉什么也没发现,那她就取走金氏和江父的性命即可。
若是他们发现了,那就一起杀了,到时候谁又能证明,她才是凶手呢?
江父如今已经喝了金氏下了毒的红糖水毒发,而江大媳妇已经半死不活,那就还剩下……
江婷猛地一回头,脚尖勾起地上的一块石头,长腿横踢,石头就飞了出去,嘭的一声撞在了已经被金氏拉开了半边的院门门板上。
门板被石头巨大的冲力又推得闭紧了。
金氏吓得浑身一抖,贴着门板坐下来,整个人抖若筛糠。
“跑什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在金氏眼里,提着刀慢慢走过来的江婷无异于从地狱里走出来的罗刹恶鬼。
江婷在金氏面前蹲下,面容淡漠道:“不说是吗,那我就将你胳膊上这块皮挖下来,到边关找人问问去,你觉得会没人认得出来吗?”
她陡然伸手,一下拉住金氏的胳膊,将袖子一掀,就露出了金氏手上那虽然被岁月侵蚀,但依然勉强能辨认的烙印来。
“你对你女儿这么狠,对自己怎么就下不去手呢,我要是你,我在逃出来的那一刻,就该把这块肉挖了,叫人永远不知道我手上有这个东西。”
江婷说着,猛地举起了刀,金氏吓得浑身一缩,叫道:“我说!我说!”
她大口喘着气,眼睛里恨意和恐惧交杂,一个被她刻意遗忘了快二十年,却始终忘不了的名字涌上心头。
她张了张嘴,道:“他,他是北戎十六部,左……噗!”
就在江婷全神贯注于倾听她说什么的时候,一枚飞镖斜斜飞来,直接扎中金氏的喉咙,速度快到江婷都没来得及挡住。
她猛地一抬头,就见不远处的屋顶上站着三个身着黑衣蒙着脸的人。
而飞镖上有见血封喉的毒,金氏瞪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双手伸着徒劳地抓了几下,而后不甘心地脑袋一歪,睁着眼睛断气了。
几乎是瞬间,江婷飞速后退,躲过飞过来的几个飞镖,手中的短刃一卷,将接连而来的暗器挡开。
那三个黑衣人飞身而下,手里拿着武器严阵以待着。
“主子说得没错,江大人果然不好对付。”
江婷已经躲在了一架板车后面,她耳听四路眼观八方,知道除了眼前这三个人,屋外还埋伏着不少于十个人。
而这之前,她居然没有发现这些人的靠近,说明对方一定十分擅于隐藏和暗杀。
她的脑子急速转动起来,面上却波澜不惊道:“你们主子是谁?可否相告?”
黑衣人瓮声瓮气道:“江大人,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而这时,屋里又传来了动静,江婷眼睛扫过去,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沿着墙根弓着身子潜行着,妄图从屋檐下跑到屋后去,屋后也有一个小门可以出去。
此人正是江大,他没有管自己的老爹和后娘,也没有管自己还睡得正香的儿子女儿,准备一个人跑路。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小心了不会被发现,但他的行踪在江婷和几个黑衣人眼里简直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