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车堵在工体还在等红绿灯,她神色烦躁地抓了把方向盘,开口解释:“工体这边塞车,我估计得等半小时才到医院。”
许默轻轻嗯了声,语速刻意慢下来:“没事儿,你慢点开,我这边先替老太太办理住院。”
话说完,两人都陷入沉默。
许久没联系,曾经的熟捻、口不择言和撕破脸皮的吵闹早已经成为过去,如今剩下的只有陌生、疏离。
夏竹一边盯着前方的红绿灯,一边留心还在通话中的手机。
见通话秒数不停涨,但是大家都没说话,夏竹忽然感觉车内闷得喘不过气,悄悄留出一条车窗缝。
新鲜空气从车窗口钻进来,夏竹好受许多,听筒里时不时传来一两句嘈杂的背景音、医院的广播声,唯独没有男人的声音。
等待令人躁动,夏竹准备挂断电话时,沉寂长达五分钟的通话再次冒出人声:“老太太估计腿摔骨折了,刚做完CT,我现在去办理住院。”
没等夏竹反应,男人的声音再次溢出屏幕:“下次开车就别打电话了,挂了。”
夏竹见状,急忙喊出声:“等等。”
“嗯?”
夏竹抿了抿嘴唇,指腹摩挲着方向盘,闭着眼问:“这手机号是你本人?”
那头似是被她逗笑,夹着笑意反问:“不然?”
夏竹无声咬住嘴唇,克制住喷涌而出的情绪,缓缓开口:“……行,挂了。”
电话挂断,绿灯重新亮起,夏竹忽视那些疯长的思绪,提起神,重新踩油门往医院赶。
十分钟的路程因为路上堵车她硬是磨了半个小时才开到医院,好不容易找了个车位停好车,夏竹拿着车钥匙、手机匆匆下车。
按照许默之前的指引,夏竹一溜烟地钻进来来往往的人群,跑到门诊楼二楼。
在走廊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正准备打电话询问,背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富有磁性的嗓音:“这儿。”
夏竹真真切切听到男人的声音,忽然走不动路。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三年了?可曾经的发誓她还历历在目——
「夏竹,麻烦你离我远点,别再打扰我的生活。」
回忆在脑海里反复跳横,夏竹忽然不敢回头,僵持很久她才缓慢转过身。
不知道是不是午休的点儿,医院走廊空荡荡的,没几个人。
许默站在几米之外,手里提着刚打印出来的CT报告,目不斜视看着她。
他眼神格外有分量,落在身上,令人不自觉地压低脑袋、肩膀。
夏竹承认,她十七八岁时,有很长一段时间很痴迷许默的脸。
原因无他,只因他那时长得很像她追的那部爱情电影的男主角,她至今记得电影里有句台词是——爱情是将伤心作为担保而借来的幸福。
情窦初开的岁月,她也曾与密友偷偷阖上门,双双趴在闺房的大床,翻出大院男孩们的照片一一比对,最后在密友的逼迫下,她捂着滚烫的脸颊,目光落在被摆放在最边缘的照片,小声讲:“他最好看。”
密友闻言噗呲一声,捡起照片,盯着照片里单手抱着篮球,穿五号球衣,露出饱满额头,对着镜头冷冷一笑的少年,若有所思调侃:“原来你喜欢许默哥这款啊。”
“我以为他这样沉默寡言、老成持重的人,你不会看上呢。”
多年后的今天,夏竹再次看到曾经真心诚意心动过的人,忽然意识到,他与柏原崇毫无相似之处。
她只是给年少的自己造了个梦而已。
午夜梦回之际,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毕竟,她曾亲手摧毁一个人唾手可得的幸福。
夏竹表情僵了下,不动声色地捏了把手心,嘴角扯出一丝无懈可击地微笑,挪步走向男人。
距离不到半米,夏竹稳稳停住脚跟,尴尬开口:“……我找了一圈,没看到你们。”
跟夏竹的拘束比起来,许默倒是无比从容,他上下审视一圈夏竹,视线落在她沾满散粉的头发,顿了半秒,低声解释:“刚在跑住院手续,忘记跟你说一声。老太太现在在住院部十五楼。”
夏竹察觉到许默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顿时浑身不自在,她僵着表情,故作疏离:“嗯……今天谢谢你。刚刚麻烦你了。”
许默被夏竹突如其来的客气弄得猝不及防,他很轻很淡看她一眼,不太熟练地回了句:“举手之劳。”
夏竹的目光悄然转移到许默手里拿的CT报告,想起正事儿,她脸上多了两分担忧:“姥姥摔得很严重吗?”
“小腿骨折,估计得养两三个月。”
说到这,许默冷不丁转移话题:“你头发怎么回事儿?”
“又跟人打架了?”
娴熟的语气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的许默也是这样问,然后任劳任怨为她收拾烂摊子。
只是现在不会了。
夏竹啊了声,这才想起刚刚被汤倩泼了一身散粉,她下意识抬手拍头发,还没拍两下,男人看不过去,出声提醒:“左边。”
“刚在剧组跟一女演员闹了点矛盾,不是什么大事儿。”
许默见她拍没到,下意识想要伸手帮忙,只是手抬到一半不知道想起什么,又默然收回去,再次提醒:“再往左一点。”
夏竹手上动作一下子慢下来,她耸耸肩,收回手,浑不在意道:“算了,不弄了。我去看姥姥。”
话说到这,夏竹重新扫了一眼许默的装扮,见他西装革履,俨然一副社会精英扮相,隐约猜测他估计是刚从哪个饭局出来:“你待会是不是还有事儿?要有事儿你先走吧,医院有我处理就不用麻烦你了。”
“今天真的谢谢你。”
许默默不作声望着一心道谢的夏竹,微皱眉头:“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
细细揣摩,还能分辨出许默话里藏匿的委屈,只是夏竹忙着探望生病的姥姥,哪有时间管风月。
那是17年4月,她跟许默在北京重逢的季节。
重逢毫无征兆、新意,却让夏竹记了许多年,后来跟人回忆他俩之间的爱情故事,她总爱说缘分天注定,有些人是走不散的。
不是因为爱有多深,恨有多浓,而是因为各有各的责任。
第3章
“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
许默双肩放松,好脾气地看着退后半步的夏竹,面上露出淡淡的不解,可情绪平静得好似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如果不是跟他认识多年,夏竹都觉得他是在自我反省。
可惜不是,他就是单纯的疑惑,没有任何特殊意义。
只有真正了解过他,才清楚,他是个外热内冷的“好好人”,明面对谁都体贴温柔,看谁都深情,可骨子里比谁都冷。
若不是夏竹早就领教过他的冷漠,恐怕也会被他这句疑问带进沟里。
背后就是骨科门诊,时不时有病患出入,他俩站在走廊挺招眼。
第三波人路过时,嗅觉异常的路人察觉到两人的气氛不对,脚步微滞,带着好奇的目光瞄向他俩。
夏竹不愿当供人逗乐的人,微抬下巴,冲许默报复性地笑了下,避开话题:“我去看看姥姥,你请自便。”
许默被她的礼貌震住,见她要走,依然抬步跟上去,与她并肩齐行,甚至为了配合她的身高,还主动弯下腰,在她耳边压低音量交代:“我陪你过去。老太太的主治医生是我小学同学,我去给他打声招呼。”
打声招呼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一种特殊的关照。
有时候有人脉就是一两句话的事儿,可若没有人脉,你跑一件事儿折腾一两个月或许都没人搭理。
他们这个圈子,向来不会随意开脸得罪谁,毕竟都清楚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好的道理,再说,大家都一个圈子的,利益牵扯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至于这么撕破脸。
所谓的混圈子,肯定得有人脉、资本、家世做支撑,不然谁乐意跟你混。
说得再难听点,你要是自身没价值,谁跟你玩儿。
夏竹清醒地眨眨眼,认命道:“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许默顿了顿,想说他没这个意思,可余光扫到她那张冷淡到不愿意多说一句话的白皙面孔,到嘴边的话全被他咽了回去。
夏竹混娱乐圈并没有暴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除了名字是真的,没人知道她家里干什么的。
前几年有个导演看夏竹长得漂亮又有个性,拍戏结束找副导演攒了一个饭局,特地邀请夏竹参加,准备给她下套。
饭局上副导演想着法儿地骗夏竹喝酒,还偷偷给她下药,完事儿将人送到导演的房间,导演人还在门口就被几个身材高大威猛的汉子堵着揍了一顿,最后还将其脱光扔在酒店门口任路过的人观看,而事故中心的夏竹美美隐身。
混娱乐圈的人知道这事后纷纷揣测夏竹的背景,可任凭他们怎么查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唯一一次爆出点信息还是有次颁奖典礼,红帽资本的周总竟然在典礼结束后主动替夏竹提礼服裙摆,夏竹歪头朝周总淡淡一笑,后面两人又搭乘同一辆豪车离开现场。
这一幕被有心人看到,一传十,十传百,大家纷纷揣测夏竹背后的背景是红帽资本的周总。
可后来红帽资本的周总娶了青梅竹马的妻子,甚至为了她,在北京的一处别墅高调燃放了一整晚的烟花向她求婚。
#北京阔少为爱放一场烟火盛宴# 的词条在微博上挂了整整三天,足以见得他有多爱他的爱人。
至于夏竹这个没有被证实过的绯闻当事人,自然而然被吃瓜群众抛之脑后,夏竹的背景是红帽资本的周总的谣言也不攻自破。
她又成了娱乐圈的边缘人,一个有成名作但没背景的打工人。
至于那些所谓的某某的“情人”、“小蜜”,全是摸不着的云烟,风一吹就散了。
夏竹虽然混娱乐圈,但是从来没把自己当圈里人,她只是享受写故事、写剧本,喜欢看自己写的故事角色被演员真真切切演出来,至于所谓的名利,她并不在意。
可不在意,并不代表不懂。
—
走出门诊大楼,两人一同往住院部走,路上许默的余光时不时落在夏竹身上。
即便被散粉弄脏了头发、衣服,依旧遮不住她的气质。
仔细看会发现她头发发质保养得很好,如丝绸般柔顺、黑亮,因为天气太热,她随意地扎了个丸子头,有几根碎发不听话地扎出来,多了两分调皮。
五官精致、漂亮,皮肤好到没有毛孔,属于标志的鹅蛋脸,最惹人注目的是她鼻尖上的那颗红痣,冷白肤色衬得那颗红痣越发诱人。
因为工作原因,她穿搭简单,只穿了件条纹衬衫配一条湛蓝色的阔腿牛仔裤,衬衫下摆扎进裤子露出一双修长的大腿。
今天素颜没化妆,除了右手食指戴了一个祖母绿戒指,脖子、耳朵上没有任何首饰,整个人显得很干净、利落。
许是走得匆忙,脖子上的工牌忘记摘了,工牌最上面写着《周三再见》摄制组,下面两排小字写着——
姓名:夏竹
职务:编剧
三年没见,她性格变了挺多。
以前在他面前话挺密,不用他主动找话题,她便会自觉地跟他分享她的日常以及不知道她从哪儿听到的奇奇怪怪的八卦,有时候话多到他不耐烦。
可现在,他们之间好像没什么话题可聊了。
抛开那些不成文的恩怨,许默对她并没有意见。
只是过不了那个坎。
思绪到这,许默滚了滚喉结,侧身问夏竹:“你回国还是住大院?”
走过长廊,看着排起长队的电梯,夏竹无声皱眉,脑子里思绪一转,立马往另一台电梯走,许默默不作声跟着她。
夏竹余光扫了两眼身边的男人,见他不紧不慢跟着,面上没有任何不耐,夏竹抿了抿唇,终于想起回他:“没有,我现在住海淀那边的公寓。”
许默看她一眼,继续问:“海淀哪儿?”
夏竹按捺住情绪,沉沉开口:“定慧寺附近。”
许默还想说什么,电梯刚好到达一楼,这台电梯可能位置偏僻,没什么人知道,这会也就几个人。
等人一出,夏竹如鱼儿般飞快闪进电梯,火速摁下15楼后,主动钻进电梯最角落,许默后一步进电梯,他站在电梯口,两人中间隔了三个人。
视线有阻,许默想说的话也被堵回喉咙。
电梯上行过程中时不时有停留,建筑年代已久,电梯时不时发出一些异响。
夏竹站在角落,抬头只看见许默半个背影。
他身高大概有187cm,背影挺拔、笔直,深色西装衣领口露出一小截白衬衫,后颈修长,后脑勺饱满圆润,站在电梯里格外突出。
许默从小就规矩、正经,学业永远最优,是大院里最省心懂事的小孩,仪态也是是院里几个孩子里最好的,小时候经常被几家长辈挂在嘴边,让他们几个混孩子学学隔壁许家的小子。
有段时间夏竹很讨厌他,觉得他很装很假,后来了解到他伪装下的脆弱,又开始同情他,觉得他真可怜。
同情、怜爱一个男人是爱他的开始,可惜那时候的夏竹并不清楚心疼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想,她一定不会再去招惹许默。
不为别的,为她这满腔热忱不值。
毕竟,这世界不是谁都能与喜欢的人相爱。
大抵相爱这件事本身就像买彩票一样,是一场没有赢率的投资。
想着想着,夏竹忽然想起许默第一次来大院的样子。
1998年的夏天,北京远没有如今繁华,也没这么多的高楼大厦,房价也没如今这般贵。
那时候的北京还处在发展阶段,王府井商业街正在改造中,街道狭窄混乱,到处都是铁皮拦着,西直门长途汽车总站停着许多红色大巴车,街道到处都是水果摊,胡同老旧狭窄,出门就能碰见xx夜总会。
那年夏竹刚满五岁,除了沈家还在喂奶的小女儿沈妍,她是大院里最小的妹妹。
一个大院总有领头的小孩,沈行年龄最大,打架也最厉害,还有脑子,总是能带领底下的小孩干坏事还不被发现,自然而然成了大院的老大。
大院没几个女孩,夏竹一个人玩无聊,除了每天去看沈家的小妹妹,没上学的日子都是跟着沈行、周肆他们混。
每次他俩跟别的家属院的小孩打架,她就躲背后偷偷放风。
许默来大院那天,沈行周肆正跟隔壁院的几个小子打架,她收了沈行的棒棒糖,一如既往地为他们放风。
几个男孩混在一起,打架是常事,沈行打架从来没有输过,那天却出了点意外。
她蹲在角落撕棒棒糖,怎么也扯不开外壳,想着走开一会儿应该没事,没曾想隔壁院的几个找了大帮手,沈行俩被打得鼻青脸肿。